祝子安試著勸架，忽地也被塞了一根桌腿，身邊的少女已經(jīng)擊倒了涌來的一片人。

    他低笑一聲，語氣無奈似的，“堂堂皇太子，居然跟著你打架斗毆?！?/br>
    然后他掂了下桌腿，站了起來。

    江湖人士一言不合就斗毆，酒肆里的人已經(jīng)習以為常。

    這一側(cè)是飛來飛去的桌椅酒壇，那一側(cè)的酒肆老板在柜臺后飛快地撥算籌，來回的小廝向他報數(shù)，給每一張被破壞的桌椅記賬，打完了架回頭一一找人賠償。

    “蘇老板！”有人朝他喊。

    酒肆老板從噼啪的算珠聲里抬起頭，人群里的年輕公子拋起一個錢袋子，笑道：“勞煩替我掛個賬！”

    錢袋子“嗒”地落在柜臺面上，酒肆老板伸出一只手撈住，再抬頭時，年輕公子已經(jīng)拎起身邊的少女往外走去，還不忘帶走擱在桌邊的燈盞。

    他們身后烏泱泱跟著一大群人，一陣旋風似的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拉我走？”一面往外跑，姜葵一面不滿地嚷道，“打架我從來不輸！”

    “小少俠行行好，”祝子安笑道，“再打下去真賠不起了。”

    “不許叫我小少俠！”她斥道。

    “少俠，這是我第二回跟著你被人追著跑。”他嘆氣，“快累死了。只求別再有第三回了。”

    兩個人一路行至不遠處的河邊，河上飄飄搖搖地停著幾只小船，后方是一路趕來的追兵，呼啦啦如同一條長龍。

    祝子安摸出最后一個錢袋子，十分不舍地掃了眼，恭敬遞到船夫的手中，“船家，勞煩快些租只船給我，后頭有人在追呢?！?/br>
    “犯的什么事？”船夫警惕，“大事我可不摻和?！?/br>
    祝子安笑了一聲，“不妨事，船我買下了?！?/br>
    船夫收了錢袋子，搖了一只小船給他，他接過撐船的竹竿，熟練地往岸上一抵，撐起小船往河中心去了。

    姜葵擊倒了最近幾個追來的人，在岸邊輕輕點足躍起，輕盈地落在了船上。

    她一把摘下面具，回身望著在岸邊跳腳的追兵，十分得意地哼了聲，“還沒有人能抓得住我。”

    話音未落，她被人抓著轉(zhuǎn)了個圈，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手里便被塞了根竹竿，耳邊是含笑的聲音，“抓住了。你來撐船。”

    她只好接住竹竿，晃悠悠地撐起小船。他坐下來仰靠在船邊，微微地喘息著。

    “你還好嗎？”她低頭看他。

    “有點累?！彼]了眼睛，“緩一下?！?/br>
    她把船撐到河心，擱下竹竿，坐在他身邊。他側(cè)過臉，望著她，笑了起來。

    “江小滿，高興嗎？”他問。

    “高興?！彼昧c頭。

    “那就好。”他笑著說，“我喜歡你高興?！?/br>
    “那你呢？”她問。

    “我也很高興?！?/br>
    “那就好。”她點點頭。

    他笑了一下，倚靠在船邊，又閉上眼睛，“我稍微休息下……打架太累了?！?/br>
    她往他身邊挪了挪，小聲說：“你靠著我吧。”

    他遲疑著，她補充道：“我是怕你掉到水里?！?/br>
    “我才不會。”他反駁了一句，但還是輕輕靠著她，扯下兜帽半遮住臉，慢慢睡著了。

    她側(cè)過臉，望著他，“我也喜歡你高興。”

    小船順流而下，漸入寬闊的江面。水上浮著數(shù)不盡的燈，一盞又一盞，流成星光點點的燦爛長河，映著遙遠天邊的銀河。

    祝子安在搖櫓聲里醒來，望見萬千點燈火如星河，落在粼粼的江面上。

    “醒了？”身邊的少女問。

    “我沒睡著?！彼麌烂C道，“只是休息一下?！?/br>
    她哼了聲，沒反駁，遞了一盞燈到他的手里，“一起放水燈吧?！?/br>
    他雙手捧起燈，輕輕送到江面上。一點浮動的燈火飄往遠方，匯入漫卷無邊的燈河里。

    她看見他有些出神的模樣，忽然歪頭問道，“放燈的時候，你會許什么愿？”

    他低著頭，想了想，“不告訴你?！?/br>
    “我許的愿也不告訴你?！彼咭宦?。

    兩個人肩并肩坐在船上，在江上放了一盞又一盞燈。一輪月影破碎在水面上，忽閃忽閃的火光流淌在其間，粼粼的光影如夢似幻。

    江風吹來，江風吹去，笙歌遙遙地響在燈火里。

    小舟上的兩道影子離得那么近，仿佛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祝子安又開始犯困，身邊的少女看了他一會兒，悶不作聲地探身過去，替他攏緊了身上的大氅。

    “快點回去吧?！彼偷偷卣f，“該到時辰了。”

    “好?！彼蛄藗€呵欠，“我回東角樓巷?！?/br>
    身邊的少女搖起船櫓，晃悠悠朝著岸邊而去。

    祝子安支起下頜往遠處看去，忽然微瞇了一下眼睛。

    更遠處的岸邊，停著一只又一只淺水木船，周圍是一隊看押貨物的官兵。

    擔夫們在船邊來來回回，搬運著成摞的貨物。等貨物上了木船，船夫便搖船向江心，把貨物運上靜候的大船。那是官府的漕船，沿江一路前往黃河。

    祝子安轉(zhuǎn)過臉，與姜葵對視了一下。

    “船有問題?！彼吐曊f。

    第87章 私會

    ◎去見笨蛋謝康?！?/br>
    “你是覺得……”

    “吃水不對?！彼⒁曋h去的船只, “那些漕船常年運送糧食，分批從淮水經(jīng)黃河抵達長安，卸空后再返回各地。”

    他解釋道, “據(jù)我所知, 返程的漕船時常會裝載鹽糖一類的貨物, 載貨不會很多，也不會很重……因此船只吃水絕不會很深?！?/br>
    她想了想，“你認為那些漕船運了些不該有的東西？”

    “這倒是常事。畢竟地方官員時常從京師私帶些東西回去，這種事雖然不太合規(guī)矩, 但也算不得什么大錯, 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讓他們這樣cao作?！?/br>
    他笑了下，“我有時候做生意也走這條線?！?/br>
    “不過聽說淮西一帶局勢不太穩(wěn)定……我心里隱隱不安?！?/br>
    他歪了歪頭，“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br>
    “要想辦法追過去看看那些漕船么？”她問。

    “倒也不必。我只是有點好奇?！弊Ｗ影驳种骂M，“回頭差人查一下?！?/br>
    他轉(zhuǎn)過頭, “江小滿, 你明日寫信到書坊, 就此事提醒我一下……我怕忘了?！?/br>
    頓了下, “最近事情多，一忙就容易忘了?！?/br>
    “好?！彼c點頭，“我會記得。”

    他閉了眼睛, 倚在船邊, 聽著搖櫓的聲音。

    小船在水光之間穿行而過，經(jīng)過一池粼粼月色，終于來到了江岸邊。

    岸上靜候著一輛青幔白馬的車, 綴在車前的玉珂瑯瑯相擊。趕車的黑衣少年跳下車座, 對船上的兩人抱拳行禮, “先生。江少俠。”

    小船漸漸靠岸了。洛十一扔了條繩索過去，姜葵抬手一把拉住，利落地系在船幫子上，引著小船上了淺灘。而后她轉(zhuǎn)過身，輕輕拉起祝子安，領(lǐng)著他一起從船上下來。

    他困得有點迷糊，任她拉著走到馬車邊，接著似是想了想，打著呵欠說：“江小滿，我不送你了?！琰c睡?！?/br>
    旋即他轉(zhuǎn)身進了馬車，車簾一落，車廂里很快沒了動靜。

    姜葵同洛十一對視了一眼。

    洛十一趕起馬車，沿著小道走了一段，隨后停在路邊。他飛快躍下車座，掀開簾子去看車里的人，“……殿下？”

    車里的人疲倦地倚靠在車廂壁上，幾乎沒有力氣答話。他聽見聲音，勉強抬起眼瞼，低低地說了句：“徑直去偏殿。到了也不用叫我……扔我到藥池里就行?！?/br>
    說完，他偏過腦袋，很快睡著了。

    洛十一往他身上蓋了一卷毛毯，又在他懷里塞了一個暖爐，而后轉(zhuǎn)身走出馬車，面對著空無一人的小巷，低聲道：“江少俠，他睡著了。”

    小巷盡頭走出一身緋衣的少女。她對洛十一頷首，而后撩簾進了馬車。

    車轱轆又響在微涼的月色里，軋過覆蓋積雪的青磚路。

    車廂里的少女扶起沉睡的人，輕輕附耳對他說：“笨蛋謝康，這副模樣還要陪我玩?！?/br>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緊緊抱住了他。在她的擁抱里，他的心跳緩慢地恢復平穩(wěn)，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清晰。

    片刻后，他低低咳了一聲，唇上浮起幾分血色。

    她輕輕托起他的腦袋，讓他靠進自己的懷里。她把下巴抵在他的額頭上，低垂眼眸靜望著他。

    月華落在他的臉龐上，投落一泓溫柔如水的光。他的眉眼含著一點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你這么高興啊？”她笑了一下，“好吧。原諒你偷跑出來玩了。”

    “等明年……”她輕輕閉上眼睛，“我們還一起去投壺、泛舟、看雜耍、放水燈，好不好？”

    -

    翌日晌午，一縷天光落進偏殿內(nèi)。

    謝無恙在裊裊的白霧中醒來，身邊是坐在案前批閱文簿的少女。

    他低咳了一聲，試著動了下手指，但是沒有力氣。她轉(zhuǎn)過身，扶著他坐起來，讓他靠在一個引枕上，旋即端來了一碗湯藥，慢慢喂給他。

    “昨夜……”兩個人同時開口，同時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