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你了？”她小聲打破沉默。

    接著飛快地尋了個借口，“我來看看你睡著沒有。”

    “我睡著了?！彼舆^她的話，“剛剛醒的?！?/br>
    “我知道?！彼⒓凑f。

    頓了下，“不小心吵醒你了……抱歉?！?/br>
    “沒事?！彼t疑了下，“那我繼續(xù)睡了？”

    “你睡吧?！彼哪橆a發(fā)燒，“那我也去睡了。”

    此時此刻她還被他抱在懷里，但兩人都避開了談及這一點，各自假裝無事發(fā)生。

    他松開抱住她的雙手，她從他的懷里鉆出來，牽起裙角往對面的房間里走。他注視著她的背影，燭光落在她的發(fā)間，發(fā)梢被燙出微金的光，在低徊的風(fēng)中輕輕地顫著。

    隨后，對門的燈火一跳，淡了下去。

    隱約的光芒里，他望著對面的少女，輕聲說：“多謝。”

    漸漸的，他閉上眼睛，沉入無邊的睡夢中。

    許久，床上的少女翻過身，看向沉睡在絨毯里的人，低低地說：“不用謝?！?/br>
    她低笑一下，“笨蛋謝康，我知道了，你也知道了。”

    “可是你還沒準(zhǔn)備好告訴我?！彼穆暤?，“我可以再等一等，不過我的耐心很有限……”

    她下令似的，“你最好快點?！?/br>
    浪濤一聲又一聲，漫過燭光搖曳的地板，響在不盡的燈火之中。

    -

    船行半月有余，終于抵達淮西。

    一路上船行極快，幾乎不做停留。每經(jīng)過一地，便有小船秘密趕來，將官府文書送到船上，內(nèi)容涉及各地民政。

    祝子安每日在案前批閱文書，姜葵在他對面的房里研讀輿圖，兩人各自忙碌，只在用膳時對坐閑聊，偶爾在睡前討論淮西局勢。

    船隊停在淮州附近一座港口，船上水手吭哧忙碌著運貨，仍舊偽裝成布商模樣。熙熙攘攘之中，祝子安與姜葵悄然下船，步入來往的人流里。

    “應(yīng)公羊先生所托，我們先去查匪亂之事?！弊Ｗ影驳溃颁畲竭\貨物一事，我讓洛十一繼續(xù)盯著，他帶人去淮州城里查探。”

    姜葵頷首，“我這些日子細細研讀淮西輿圖，再結(jié)合公羊先生近日來信，匪幫的據(jù)點極可能在距離此地不遠的白石山上?！?/br>
    她蹙眉思索，“公羊先生的漕幫勢力多在水上，本與陸上的匪幫毫不相干，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墒墙聛矸藖y，與他做生意的商隊經(jīng)過這一帶，竟會被無端劫掠，而他派去尋回貨物的人手，也常無故失蹤……這實在異常。江湖幫派劃分地界以后，很少侵犯對方的勢力范圍?！?/br>
    “我對淮西也不熟，以往從未聽說此地有匪亂?！弊Ｗ影驳种骂M想了想，“先去白石山腳下看看。”

    兩人邊談邊走，行至一個路口。祝子安喊住一位趕牛的老伯，用一小包碎銀換了一架牛車和兩個竹編斗笠。

    兩人各自戴上斗笠，輪流趕著牛車，往鄉(xiāng)野的方向而去。

    鄉(xiāng)間小路曲曲折折，兩側(cè)稻田覆蓋著積雪，車輪吱吱喳喳地軋過，帶起的小風(fēng)卷起細雪紛飛，飄飄如鹽，在明朗的天光里起落。

    “好安靜?！卑遘嚿系纳倥鐾邓{天空，“這一帶根本不像有山匪作亂?！?/br>
    車座上的年輕公子執(zhí)著撇繩趕車，“路上找人問問?！?/br>
    稻田不遠處，立著成排的草垛，一團又一團鋪滿新雪。幾個小童子在草垛下堆雪人，一面把掌中的厚雪揉成球，一面咿咿呀呀地唱歌，嗓音清脆稚嫩。

    牛車停在草垛前，年輕公子從車座上徐徐下來，摘了斗笠，彎身遞出一把糖籽，送到幾個小童子的手里。

    小童子們立即歡天喜地，眉開眼笑，“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祝子安含笑看他們吃了一會兒糖籽，旋即溫文有禮地詢問：“敢問幾位小童子，附近一帶可有山匪經(jīng)過？”

    此言一出，幾個小童子的臉色倏地變了。他們一下跳了起來，把手里糖籽“嘩”地扔了，一面往屋里跑，一面連連喊，“沒聽過，沒見過！”

    這間草屋原本開著門，屋里做縫紉活的老婦人聽見對話，面色一冷，起身把門窗“砰砰”關(guān)上，屋里霎時沒了動靜。

    祝子安與姜葵對視一眼，各自微微蹙眉。

    兩人繼續(xù)往白石山的方向走，一路上但凡問到山匪，無論放牛的牧童，還是田里的老伯，都連連搖頭答“沒見過”，緊接著望向他們的眼神變得警惕而充滿敵意。

    祝子安嘆了口氣，“得換個思路?！?/br>
    他壓低了斗笠，回頭笑道：“少俠，看來你要再做一回山匪了?！?/br>
    牛車行至山腳下的白石鎮(zhèn)，停在一棵烏桕樹下。鎮(zhèn)口坐落著一家不大的酒肆，門口一張彩幡招展，門里飄出又濃又烈的酒香。

    來這家酒肆的大半都是江湖人士，身邊擱著各式兵刃，人人眉飛色舞、高談闊論、拍得木桌子隆隆作響。小廝們來回奔忙，上酒上菜，酒壇子咣當(dāng)撞成一片。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進來兩個客人，素衣斗笠，一身霜雪。

    走在前面的年輕公子摘了斗笠，抖開大氅上簌簌細雪，轉(zhuǎn)身扶了背后少女，坐在角落的一張空桌上。

    少女青絹箭衣，竹編斗笠，抱一個長條狀的白麻布包裹。她取下斗笠，往桌上一拍，轉(zhuǎn)頭笑道：“要最烈的酒！”

    酒肆里的人靜了一霎，紛紛好奇張望陌生的少女。她懶洋洋地微笑，神色間卻有刀劍般的銳氣，一頭漆黑長發(fā)以一根紅玉簪束起在頭頂，露出一張明艷奪人的臉，容光近乎刺目，仿若雪里盛放的海棠。

    她身邊那件包裹里必是一件兵器，許多人已在暗自猜測究竟是何物。

    少女?dāng)埩司茐?，隨手一掂，仰頭飲盡，又對身邊的年輕公子笑道：“素聞淮西多俠客，卻不料這一路南下，竟連能接住我一招的都沒有?！?/br>
    “是啊是啊?！蹦贻p公子低笑，“原來所謂淮西豪俠，不過虛名而已?！?/br>
    兩人在一眾淮西俠客之中，就這么大喇喇地聊天，毫不顧忌周圍人的反應(yīng)。

    他們這幾句話剛說出來，旁邊一名彪形大漢立即蹦起來，大力擊打桌面，震得酒壇叮咣作響，“小女娃！口出狂言！”

    少女連眼皮都懶得掀，“是不是狂言，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大漢怒喝一聲，抄起擱在桌邊大刀，一躍而起！一把大刀被他使得呼呼生風(fēng)，逼得周圍一圈人東倒西歪。

    少女笑道：“使大刀的，你是玩雜耍么？”

    大漢暴起，一把大刀朝她面前揮來。她揚起臉，身體稍稍后仰，避開撲面而來的刀風(fēng)，隨即抬起兩指，輕輕捏住劈落的刀鋒。

    分明是看似輕盈的一捏，可大漢的動作頓時滯住了。

    下一刻，少女抬眸一笑，手腕一翻，一把將大刀抽出，隨意挽了一個刀花，刀光落在對面大漢的脖頸處。

    “好了?！彼龖袘械匕汛蟮兑蝗?，“誰還要試試？”

    酒肆里沉默了一瞬，緊接著兵刃抽出的聲音響了滿室，數(shù)道人影躍起飛來！

    少女嘆了口氣，“打不過就一起上么？”

    她起身，足尖點起，落進了人群之中。

    少女的動作猶如匹練般展開，移動的速度快得無法分辨，仿佛帶起了一連串虛影。

    她在撲來的人影之間來回起落，劈手奪過來襲的兵刃，以刀柄撞擊在對方的胸口，把人一個接一個地打落在地。

    最后她拍了拍手，立在最高的那張桌上，從發(fā)間抽出緋紅的玉簪，將散亂的長發(fā)重新綰起。陽光從上方瀉落，灑滿她仰起的臉，照得每一根線條都婉約而明艷。

    “還真是，”她輕笑，“能接住我一招的都沒有?！?/br>
    年輕公子抱臂倚在墻邊，低低地笑，“‘落花點銀槍’少俠，奪刀傷人的功夫果然了得?！?/br>
    地面上東倒西歪的人同時抬頭。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都聽過此槍在江湖上的大名，卻不知頂著這個名號是竟是一位窈窕少女。

    “來白石山本是拜訪故人，看來也不必拜訪了?！鄙倥炝藗€懶腰，“不過是一群江湖閑人，縮頭縮腦躲在山里，沒什么意思?！?/br>
    她抱起白麻布包裹，同行的年輕公子已經(jīng)等在門邊。兩人推門欲走，忽然身后響起一道聲音，“久聞‘落花點銀槍’大名，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柜臺后的陰影里，酒肆掌柜徐徐起身，彎身作揖，“你若想上白石山，我可以代為引介?！?/br>
    “不過，”他的話鋒微頓，“山寨有令，一日只得引介一人?！?/br>
    姜葵飛快地看了一眼祝子安，他不動聲色地頷首。

    她以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寫字：“等我。”

    作者有話說：

    想問一下專欄里大家有沒有感興趣的預(yù)收，在糾結(jié)下一本到底寫哪個~

    還是大家更喜歡先婚后愛這個題材，那我再開一本先婚后愛？（努力了解讀者興趣qwq）

    第93章 謝康

    ◎心上人?！?/br>
    祝子安也沾了點酒水, 在她的字旁邊回復(fù)：“半日?！?/br>
    他們寫的字用了兩人約定的暗語，在旁人看來只是毫無意義的鬼畫符。

    兩人飛快地對過話后，姜葵轉(zhuǎn)身朝酒肆掌柜行禮, “請引路?！?/br>
    掌柜略一沉默, 從柜臺下取出一條細軟的白色紗帶, 走到她面前，抱袖作揖道：“請少俠恕在下無禮。山寨規(guī)矩，生人上山，須得蒙眼?！?/br>
    面前的少女落落大方, “無妨, 請便?！?/br>
    掌柜正要為她蒙上雙眼, 忽然身邊有一雙手接過紗帶，年輕公子的聲音淡淡響起，似乎微微帶著一點不悅，“我來?！?/br>
    少女彎了彎唇角, “你不高興么？”

    他平靜地“嗯”了聲, 低頭為她系上白紗帶。她仰起臉, 閉上眼, 他伸出雙手，用白紗帶在她眼前繞過，輕輕巧巧地綁了個結(jié)。

    陽光如雪, 少女白紗覆眼, 紗帶隨風(fēng)搖曳，襯得她的臉頰柔軟。他指尖微動，替她理了理頰邊碎發(fā), 而后稍稍傾身, 在她耳邊低語, “一路小心?！?/br>
    “我會的?！彼Z。

    她抱起白麻布包裹，磊落坦蕩地朝掌柜頷首，“勞煩了?！?/br>
    掌柜走在前方為她引路，她聽聲辨位跟在后面。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一片密林，往不遠處的白石山上行去。

    他們從一道緩坡徐徐而上，沿山間隱秘小徑攀至山腰。山路上鳥雀啁啾，溪水潺潺，偶爾有雪撲簌從樹梢墜落，在陽光下碎成一團金光閃閃。

    姜葵此時雖然不能視物，但是能聽見林中聲響，足以在山間行路。她微微仰頭，柔和的陽光落來，帶著點融融的暖意。滿山寧靜，只有山泉叮咚作響，清冽動聽。

    兩人走了一段路，她出聲詢問：“我在長安時聽聞淮西匪亂，來到此地卻絲毫不見匪幫蹤跡。一路詢問百姓，也無人談及山匪之事?！?/br>
    走在前面的掌柜低聲答：“因為淮西根本沒有匪亂?！?/br>
    姜葵微微蹙眉，“官府文書上說淮西匪亂，沿途商旅多有被劫掠者……”

    “淮西沒有匪亂?！闭乒竦偷椭貜?fù)，“劫掠商旅的不是我們匪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