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大師說這個冬季雪災(zāi)頻發(fā)，恐怕不是一個好年，住這幾天，瓔娘看出來了寺里的物資都是存真提供的，歸塵大師太老，走不了遠(yuǎn)路，化不了緣，兩個小和尚臉上有被燒傷，不愿見人，據(jù)說有次下山化緣，因臉傷可怖，人人害怕的躲著他們，還放狗咬他們，靈寶更自卑了。

    瓔娘回想靈寶說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沒想到路走到一半，居然遇到了歸塵大師。

    歸塵將女施主引到一處亭內(nèi)，瓔娘本想從靈寶那探查過往事跡，一看見大師好似專門在等她，瓔娘內(nèi)心不由窘然，耳根發(fā)熱。

    歸塵大師蒼老年邁的聲音響起：“我知施主很想知道慈悲寺的過往，其實(shí)靈寶他們不想對施主說實(shí)話，實(shí)在是因?yàn)楸舅屡f事實(shí)在無法啟口。”

    “我曾經(jīng)聽過貴寺傳聞，據(jù)說有個血衣慈僧屠戮了貴寺，且還殺了一個大官，至今都未歸案?！杯嬆镎f起自己知道的事情：“大師說的舊事可與血衣慈僧有關(guān)?！?/br>
    “他是果，卻不是因，一切都是方丈那些人自作自受的結(jié)果?！睔w塵說起慘事意外平靜：“血衣慈僧曾經(jīng)是慈悲寺的知客僧，在一眾知客僧中，他是最年少的一個，法號苦參?！?/br>
    “苦參是山下窮苦人家養(yǎng)不起了，便送到寺里出家混口飯吃?！?/br>
    “他從小就喜好佛法，長大后更是學(xué)識淵博，武義出眾，因目有殊異，很多達(dá)官貴人都指名要他接引。”

    “我知道的，那些貴人看他就像在看一件稀奇的玩意，在他小時，有貴人想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看看為何會長成金色重瞳，存真從小就討人喜歡，口齒伶俐，幫著苦參說了幾句好話，混弄了過去，他才保住他的一雙眼睛?！?/br>
    瓔娘攥緊雙手，頭腦忽然刺痛，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雙金色重瞳，于此同時，有道渾厚低沉的男音笑意深深，繚繞在她耳畔，熟悉的讓她心悸。

    “…他的眼睛像金子…”

    “他的眼睛像金子?！杯嬆锩摽诙觯垌鴾o散，閃過一絲痛楚之色，剎那的記憶讓她頭痛欲裂。

    歸塵笑了起來：“是的，苦參的眼睛像金子，很耀眼，現(xiàn)在我有點(diǎn)相信是苦參教你的九轉(zhuǎn)蓮花往生經(jīng)了，也就只有他不把傳世經(jīng)文當(dāng)回事，想念就念?！?/br>
    “他的性格卻像劣鐵冥頑不靈，不招方丈喜歡。”歸塵嘆息一聲：“在其他清秀的小沙彌們還懵懂不知事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把密室里的那些貴人嚇得惱怒不止，還被方丈關(guān)了禁閉，后來他白衣知客的名聲出去了，方丈才喜愛他?！?/br>
    瓔娘有點(diǎn)沒聽懂，怎么突然有密室了。

    歸塵閉上眼睛，轉(zhuǎn)動佛珠：“方丈會在小沙彌中挑選好看的，專供給一些有特殊之好的貴人取樂之用，也就是外面說的孌童，真有喜歡的，也可帶回去，存真就是這樣，他在大都督身邊呆了不少年。”

    瓔娘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聽著這話，心底泛起冷意。

    這究竟是佛門還是魔窟。

    “寺里的方丈長老們都知道這事，且都默許了，畢竟那些貴人每次給寺里捐贈了很多錢財。”歸塵慢慢說著，讓這位老人來說，此事就是屬于因果報應(yīng)，如果寺廟不放高昂的香火錢給民眾，他們何以落得賣女丟兒。

    山底下的窮人向寺廟借錢，抵押物就是他們的房子，土地，妻子兒女，或是首飾，衣服，一但還不上錢，寺廟便會回收他們的財物。

    或許有好的寺廟，將香火錢真正用在貧苦處，解決苦難，但歸塵沒有見過。

    “苦參長大以后，就殺了他們，寺里的一位?？透吖倬褪撬麣⒌?，所以通緝至今?！?/br>
    “大火倒不是他放的，當(dāng)時天旱大熱，雷劈老樹所致，僧人無察，才導(dǎo)致火燒慈悲寺。”

    “存真不想有人來打擾我們，便讓大都督封了慈悲寺。”

    “此后，慈悲寺就成了鬼寺?！?/br>
    瓔娘聽著這陳年往事，花費(fèi)了一些時間定住心神，讓自己的心不要亂：“大師今夜為何要和我說這些？”

    歸塵笑道：“大概是，若不把真相說出來，見佛祖也不安心吧?！?/br>
    瓔娘在第二天早上。

    得知了歸塵圓寂的消息。

    第282章

    兩個小和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瓔娘和他們收斂了歸塵大師的尸體，就葬在慈悲寺的后山。

    一直忙到天黑，瓔娘才接受了歸塵大師圓寂的事實(shí), 明明昨天晚上，大師還對她說了很多話。

    等到入夜時分, 瓔娘不放心, 便去了靈寶的房間, 聽見了小和尚壓抑的哭聲, 還有他師兄哭著安慰的聲音, 確定兩個小和尚不會半夜偷偷去后山哭靈后，瓔娘才回到僧舍自己的房間。

    上午兩個和尚哭的很悲慘，讓瓔娘心有戚意，一整天心都像發(fā)堵般難受。

    趁著小和尚刻碑的時候, 瓔娘將全卷的九轉(zhuǎn)蓮花往生經(jīng)燒給了歸塵大師, 又復(fù)寫了一卷放在經(jīng)室內(nèi), 她的心里才好受一些, 不那么自責(zé)。

    如果她不那么自私，也許歸塵大師就能親眼看到全卷的九轉(zhuǎn)蓮花往生經(jīng)了。

    瓔娘被這個念頭侵襲的睡不好覺，直等到天亮才睡了一會。

    一連三天，寺廟都沉浸在一種悲傷的氛圍內(nèi)，就在瓔娘思考接下來怎么辦的時候，一個深夜, 靠近僧舍側(cè)門突然出現(xiàn)了動靜, 瓔娘幾乎是立刻就披衣起來, 斫鲙刀也被她抽了出來藏在袖口, 她心里清楚來的應(yīng)該是余大郎, 但為了以防萬一, 她還是把刀帶上了。

    直到余大郎的身形鬼鬼祟祟的出現(xiàn)在僧舍處，瓔娘才從暗處出來。

    余大郎被突然出現(xiàn)的瓔娘子嚇了一跳，差點(diǎn)大喊出聲。

    “別出聲，是我。”瓔娘輕聲道，順便帶著余大郎進(jìn)了僧舍自己房間，吹開火折子，點(diǎn)亮燭火。

    余大郎驚魂未定：“你知道嗎？后山突然多了一座新墳，我走過去的時候差點(diǎn)嚇?biāo)?，還以為遇到鬼打墻了，你在這里有沒有遇到過什么事，這寺里有沒有鬼？”

    “沒有鬼?！杯嬆镒谧肋?，倒了一杯茶給余大郎：“那座新墳是我和寺里的和尚挖的，里面葬著一位大師。”

    余大郎嘴巴里的一口茶猛地噗了出來：“你說什么？”

    瓔娘省略了慈悲寺當(dāng)年的慘案過程，說了進(jìn)寺之后的經(jīng)過，兩個小和尚和歸塵大師都是當(dāng)年火災(zāi)的幸存者。

    余大郎聽得一驚一乍的，他是真沒想到鬼寺還有人，瞧著瓔娘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余大郎為自己的膽小找補(bǔ)，干笑兩聲：“我就知道我進(jìn)去的那晚，寺里有貓膩，原來是背后有人在裝神弄鬼?！?/br>
    “那現(xiàn)在老和尚死了，寺里就剩兩個小和尚了。”余大郎放下包裹，打開，里面是凍的梆梆硬的燒餅：“不如，我?guī)闳ヌ萍遗畯R那邊吧?！?/br>
    “我想過一段時間再去那邊。”瓔娘道，寺里就剩兩個小和尚，瓔娘放不下這邊。

    “行吧?！庇啻罄傻馈?/br>
    “苗家他們沒動靜了嗎？”瓔娘又問道。

    余大郎拿起一塊燒餅吃著，咬的咯嘣響：“初一他們家就過來鬧了，聽說你走了，他們不信，賴在我家兩三天后，被我娘轟出去了，后來…嗯，舅舅親自找我娘，大舅是我娘親哥，又幫了阿爹找活干…”

    瓔娘聽到這，已經(jīng)能夠猜到翠娘什么選擇了，雖然早有預(yù)料，但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有些淡淡的傷感。

    “苗家又偷偷去唐家女廟那找你，蹲點(diǎn)幾天沒蹲到，便想進(jìn)廟里找人，大娘他們沒找到還不死心，三番兩次還想進(jìn)去，被女廟護(hù)衛(wèi)打出來了，一個勁的埋怨阿娘騙他們。”

    “項(xiàng)府管家見不到人還以為苗家捉弄他，”余大郎說起這事就笑：“一怒之下把苗二郎的腿打折了，現(xiàn)在他們?nèi)叶疾徽垓v了，在家養(yǎng)傷呢?！?/br>
    瓔娘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也跟著笑起來。

    “這些餅給你，那個存真大師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萬一寺里食物不夠，你就自己吃?！庇啻罄砂寻平o瓔娘。

    瓔娘收下來，如果寺里食物不夠，她肯定要與那兩個小和尚分食的。

    “你這幾天忙嗎？”瓔娘道。

    “我能有什么忙事，說吧，你想讓我干什么？”余大郎道。

    “我想讓你給存真大師送個信，告知他歸塵大師圓寂的事。”瓔娘說道。

    “可以?！庇啻罄纱饝?yīng)下來，就看見瓔娘走到窗戶長桌處開始研墨寫信，余大郎觀察一圈，發(fā)現(xiàn)寺里的人對瓔娘應(yīng)該還算不錯，比上一次來，僧舍里多了好些東西。

    瓔娘撫平紙張，慢慢寫著。

    寫好信后，瓔娘將信交給余大郎。

    “現(xiàn)在很晚了，不如找間空屋休息一夜?！杯嬆锏馈?/br>
    余大郎想了想，他現(xiàn)在知道寺里有人沒鬼后，膽子大了很多，便爽快的留了下來。

    可等次日見到那兩個燒傷的小和尚，余大郎還是被嚇得不輕，他們的臉實(shí)在太丑陋了，出去化緣恐怕人家也得攆他走。

    靈寶躲在師兄身后，望著寺里的陌生人。

    兩個小和尚得知他是瓔娘子的舊友，即將出發(fā)給存真大師送信后，便不怎么怕了。

    余大郎走后。

    瓔娘帶著兩個小和尚繼續(xù)看寺守院，順便摘了些菜畦里的白菘，蘿卜，在廚房煮了一些蔬菜湯，蒸軟了烤餅，三人一起吃了，用完飯后 ，兩個小和尚去后山收集柴火。

    就在瓔娘以為晚上余大郎便會回來時，余大郎便沒有回來，整整一天過去，余大郎送個信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等到第二天中午，瓔娘坐不住了。

    難道余大郎出了什么事？兩個小和尚亦是不安。

    瓔娘看著靈寶他們，手里拿著竹棍：“我去找余大郎，順便看看存真，你們就在寺里等我，晚上…”她叮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靈寶抓住了手。

    “女施主，你眼睛看不見，我們，我們一起去?！膘`寶師兄鼓起勇氣說道。

    “對，一起去?！膘`寶道：“我給瓔娘你帶路?！?/br>
    兩個小和尚意外堅持，最后沒法子，瓔娘戴好帷帽，一手拿棍，一手牽著靈寶，靈寶再牽著師兄，三人一起下了山。

    在離山之前，瓔娘把銀錢也帶著了。

    下了山，瓔娘就被靈寶帶著走路。

    山下很熱鬧，瓔娘耳聽八方，過了會從游人商販口中得知，今天是元月十五。

    瓔娘察覺到兩個小和尚面對人多時的害怕畏懼，花錢買了兩個面具，戴上后，兩個小和尚終于不再忍受他人異樣的目光，尤其是靈寶，對著面具摸了又摸，連聲道謝。

    三人走在繁華的洛陽城內(nèi)，一門心思的往洛陽大都督府上趕去，靈寶偷偷看著街道上的雜戲攤子，商販如織，游人如云，還未到傍晚，魚龍舞的燈火已經(jīng)在洛陽輝煌起來了，洛河里的樓船張燈結(jié)彩，人人歡笑。

    靈寶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很少出來，也很少能看見如此美景，等到了晚上，洛陽肯定會更加熱鬧。

    靈寶的手腕忽然被瓔娘子握的一痛，他不解的看向瓔娘子，瓔娘子今天帶著帷帽，薄紗遮擋住了她的面容，可他人矮小瘦弱，往上一看時，仍然看到瓔娘子的臉。

    瓔娘子是靈寶看過的最好看的人。

    “瓔娘子，你怎么了？”靈寶問道。

    “不對勁?！杯嬆镌谝惶幗纸钦径ǎ∶毕?，她緊緊蹙眉，神色有些不安：“我聽見了馬蹄聲?！?/br>
    在萬千的歡聲笑語的聲音中，很難形容瓔娘突然聽到這種聲音的感受，它是如此細(xì)微，仿佛一滴水落入海中，可瓔娘偏偏聽到了。

    “??！我沒聽見啊?！膘`寶認(rèn)真聽著。

    “我也沒聽見?！?/br>
    “真的有?！杯嬆锞o緊抓著靈寶：“距離大都督府還有多遠(yuǎn)？”

    “快了，走過這條街，就能看到大都督府了，存真在附近有個房子?！膘`寶說道。

    三人步伐快了不少，少頃，瓔娘就聽到了越來越重的甲胄聲以及刀劍碰撞的聲音，還有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

    “好多兵啊?！膘`寶驚訝的看向在大街上飛馳的兵馬，同時有小吏出來宣告元月十五宵禁三天，街上不可逗留。

    街上sao亂很快被洛陽守衛(wèi)控制住，寬闊的街道上，斥候騎馬奔跑，似有十萬分緊急之事，給洛陽城蒙上了陰霾。

    “你們怎么出來了？！”余大郎急匆匆的往回趕，猛地看見街邊的三人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滿頭大汗的扯著瓔娘他們躲避官兵，這些洛陽兵一個不爽可是會甩人鞭子的。

    “我看你送信許久不歸，以為你出了什么事，便來找你了?！杯嬆锘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