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

    婉芙極為真誠，“嬪妾為了這件寢衣，手上都扎了好些口子?！彼蓱z巴巴地把手遞給男人看，那雙手素白柔軟，如上好的凝脂玉。此時芊芊的十指上，確實被?挑破了皮//rou，扎出了口子。

    李玄胤并未疑她，畢竟后宮嬪妃給他縫制的寢衣，幾乎可以堆滿了紅木柜。也不是?沒有人因著這事想引他憐惜，這些手段，他早習(xí)以為常。

    他將那人拉進(jìn)，指腹輕撫過女子指尖微不可見的口子，淡下臉色，開口喚來陳德海，“將去歲南國進(jìn)貢的芙蓉膏取來?！?/br>
    陳德海早有預(yù)料，泠嬪最會順著龍須子捋，不管皇上再怎么生氣，到?了泠嬪這，總能心軟下來。

    ……

    明瑟殿

    璟才?人坐在長案后，握住女兒的手，執(zhí)筆落在宣紙上，描摹著孤絕青松。

    順寧公主小小年歲，最是?貪玩，畫一會兒，眉眼便皺到?了一處，“阿娘，熙兒手酸，不想畫了?！?/br>
    順寧不過三歲，卻生得粉雕玉琢，眉眼精致，那雙眼，幾分像了皇上。在這深宮中，璟才?人能留有一女實屬不易，她未足月份，意外小產(chǎn)，艱難地生下女兒，卻被?告知，難再有孕。順寧幾乎傾盡了她所有的心血。

    幸而女兒爭氣，一張小嘴甚是?會說話，皇上寵愛，甚至勝于大皇子。

    璟才?人摸摸女兒的發(fā)?頂，“你父皇最喜青松，待熙兒畫成，送給父皇，父皇定?然?高興。熙兒想不想讓父皇高興？”

    小小的團(tuán)子，倒認(rèn)真地想了想，極為堅定?地掉頭，聲音清脆，“熙兒想讓父皇高興，熙兒不怕吃苦?！?/br>
    “真乖?！杯Z才?人親了親女兒的臉蛋，握住那軟軟的小手，“熙兒再畫一幅，畫得好了，阿娘就帶著熙兒去送給父皇，好不好？”

    順寧眼睛一亮，“好，熙兒會好好畫，讓父皇開心?！?/br>
    這時，席嵐從?外面進(jìn)來，福過身，到?璟才?人耳側(cè)低于幾句。

    璟才?人淡淡一笑?，握住熙兒的手，“熙兒想現(xiàn)在去找父皇嗎？”

    熙兒愣了下，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被?她畫的丑丑的青松，糾結(jié)地?fù)u搖頭，“可是?熙兒畫的不好。”

    璟才?人蹲下身，撫了撫熙兒的發(fā)?頂，“父皇畫得要比阿娘好，讓父皇去指點你，如何？”

    熙兒眼睛更亮了，隨后小臉又開始糾結(jié)，“父皇很忙?！?/br>
    “熙兒還記得上回那個奴才?嗎？她現(xiàn)在就在你父皇那。過不久她會給熙兒生下一個meimei，搶走父皇對熙兒的寵愛，熙兒愿意嗎？”

    璟才?人循循善誘，僅有三歲的孩童怎會懂個中的彎彎繞繞，只聽懂了，那個奴才?的孩子，會搶走父皇對她的寵愛。

    熙兒聽罷，委屈地?fù)u搖頭，快哭出來，“不要，父皇要只對熙兒一個人好?！?/br>
    “阿娘，我?們現(xiàn)在去找父皇好不好，熙兒不想要她生的meimei。”

    璟才?人擦去她的眼淚，微笑?道：“好，阿娘這就陪著熙兒去見皇上。”

    ……

    御案上還放著兩摞的折子，婉芙瞧見，心知皇上還有政務(wù)處理，本沒想在乾坤宮停留多久。

    后宮不得干政，后宮的女子于皇上而言，明面上是?綿延后嗣，鼎盛皇室，說白了就是?皇上消遣的玩意兒。

    后宮那些爭斗，皇上不是?不知，只是?懶得去管，比起前朝政務(wù)，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不過毛毛小雨。想讓皇上看見，就得各憑本事。

    婉芙由著皇上給她擦好了芙蓉膏，笑?吟吟地將剩下的一整盒收入懷中，“嬪妾謝皇上賞賜。”

    李玄胤淡著神色，不緊不慢看她：“朕說給你了？”

    “一緞流光錦換一盒芙蓉膏，你可真打的好算盤?！?/br>
    婉芙滿不在乎男人的輕諷，嬌嬌軟軟道：“這怎么能比，這身寢衣是?嬪妾熬了數(shù)日，一針一線親手縫的，這盒芙蓉膏又不是?皇上親自所制。論情誼貴重，皇上可不如嬪妾?！?/br>
    這女子滿肚子的花言巧語，李玄胤懶得搭理她，指腹用力點了下她的眉心，“巧言令色！”

    婉芙咬緊唇，連忙捂住額頭輕呼一聲，她皮膚生得嬌嫩，這么一戳，倒真留下一點紅印子。李玄胤沒管她，這人一向會裝模作樣，自己用了多少力道，自有分寸。

    這時，陳德海進(jìn)來通稟，“皇上，璟才?人帶著順寧公主在外求見?！?/br>
    婉芙一怔，提起璟才?人，額頭仿佛又記起了那日被?小金錘砸得痛，皇上寵愛順寧公主，自然?什么都得讓著，她這個寵妃也得靠邊站。

    璟才?人有這么一個小公主，就等?同于有了一張護(hù)身符。但……皇上遲遲未復(fù)璟才?人的位份，她還能養(yǎng)著順寧公主到?幾時呢？

    “既然?璟才?人來了，嬪妾先行?回宮了?！蓖褴讲辉付嗔?，更不愿和?順寧公主撞上。

    李玄胤卻瞥了她一眼，淡淡開口，“你留下?！?/br>
    ……

    璟才?人入殿時，只見皇上坐在御案后，批閱奏折。泠嬪衣袖卷起，露出素白的皓腕，垂眼低眉，正在磨墨。紅袖添香，不過如此。

    當(dāng)初她尚未誕下順寧時，到?乾坤宮為皇上送羹湯，要請服侍，皇上卻以后宮不得干政為由拒了她，三兩句便打發(fā)?她回了宮。

    而如今，皇上不僅留下泠嬪，還讓她伺候在身側(cè)。

    璟才?人收緊了手心，心中的妒意又升上一重。

    婉芙專注磨墨，沒去看下面的母女二人。緊接著，聽見一聲清脆的稚音，“父皇在忙嗎，熙兒畫了父皇最愛的松柏，父皇可要看看？”

    那小團(tuán)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依靠在璟才?人身邊，愈長大，那雙眉眼就愈像極了皇上。

    璟才?人雖然?蠢笨，卻生了一個好女兒，這般乖巧的小團(tuán)子，倒讓婉芙記起了大舅母艱難生下的小娃娃，若是?還活著，也該是?這般，粉雕玉琢，討人喜愛。

    婉芙神色悵然?，那小團(tuán)子已?噠噠噠跑上了御階，個頭還小，沒到?御案高，踮著腳，費力地將懷里的宣紙平鋪到?御案上。

    “阿娘說，父皇最喜歡松柏，熙兒畫了好多，這張是?最好看的，送給父皇。”

    小小的團(tuán)子古靈精怪，冰雪聰明，任擁有這樣一個小女兒，心都該化了。

    李玄胤將女兒抱到?懷里，指著御案上的松柏，耐心地問道：“這些都是?熙兒畫的？”

    順寧公主先點了點頭，繼而搖了搖頭，“是?阿娘握著熙兒的手，教熙兒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父皇喜歡，熙兒就開心?！?/br>
    李玄胤揚唇，撫了撫女兒的發(fā)?頂，“熙兒畫得好看，父皇很是?喜歡。”

    這時，順寧公主看見一旁伺候筆墨的婉芙，癟癟嘴，要哭出來，“父皇，熙兒不想要meimei，父皇不要和?她生meimei好不好……”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李玄胤神色冷淡下來，睨向御階下站著的璟才?人，后者手心一緊，屈膝跪到?地上，“皇上恕罪，熙兒年歲小，習(xí)慣了這后宮里只有她一個公主，待大些，就明白了?！?/br>
    婉芙事不關(guān)己地站著，順寧公主才?三歲，怎會懂得后宮這么復(fù)雜的人心，這些話是?誰教的，不言而喻。

    只是?她不解，皇上為何要她留下來。

    李玄胤抱著順寧，輕聲問：“熙兒為何不想要meimei，熙兒一人在宮里，不想找個玩伴么？”

    順寧公主轉(zhuǎn)動簡單的小腦袋，這么復(fù)雜的問題她想不懂，她想要玩伴，可是?玩伴會分走父皇的寵愛。

    兩相權(quán)衡下，熙兒糾結(jié)好一會兒，才?看向婉芙，委屈道：“熙兒不想要她和?父皇的meimei。父皇喜歡她，一旦有了meimei，就不要熙兒了?！?/br>
    婉芙斂起眉眼，并不言語。

    李玄胤耐心地擦去女兒臉上的淚珠，心平氣和?：“告訴父皇，熙兒為何不喜歡泠嬪?！?/br>
    璟才?人心底一咯噔，萬萬沒想到?，皇上竟會為泠嬪做到?此?；噬仙鯇櫸鮾海酝龅?熙兒不喜歡的嬪妃，皇上便也遂了熙兒的愿，漸漸疏遠(yuǎn)，可從?未有旁人，能讓皇上開口說和?。泠嬪倒底有哪里好，皇上對泠嬪，就如此寵愛，甚至忍心讓她和?熙兒母女分離！

    熙兒哭得一哽一哽，不明白大人們各異的心思，小腦袋想了想，卻想不出原因。為什么不喜歡她？

    她絞盡腦汁，扣著手指，糾結(jié)地開口，“因為她，父皇要把熙兒從?阿娘身邊帶走，送給別?人?；噬舷矚g這個她，父皇要跟她生下meimei，有了meimei，父皇就不喜歡熙兒了?！?/br>
    李玄胤語氣不緊不慢，“這些是?誰告訴熙兒的？”

    璟才?人臉色倏地一白，“皇上……”

    她一句話未說出口，觸到?皇上泛冷的雙目，倏然?噤聲，身子卻是?在發(fā)?抖，她在怕，怕皇上會再次為了泠嬪，將熙兒從?她身邊奪走。

    熙兒看看父皇，又看看下面的阿娘，忽然?有些害怕，“父皇，阿娘為什么要跪著？地上冷，父皇讓阿娘起來好不好?！?/br>
    璟才?人眼眶霎時便蓄了淚，她姿容平平，家世平平，未有熙兒前，皇上一直待她不冷不熱。她最大的驕傲，是?生下了這個女兒，可也正是?因為熙兒，她再也不能生育，再也不能誕下皇子。

    李玄胤開口，讓璟才?人起身。

    他平靜道：“熙兒可知道父皇為何鐘愛松柏？”

    順寧搖了搖頭。

    李玄胤牽住女兒胖乎乎的小手，落到?那張宣紙上，“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冬日之后，草木枯黃，唯有松柏如初，在春時才?會掉落葉子。”

    “歲寒是?混亂的世道，松柏是?亂世的君子，小人易變節(jié)，君子不改cao守。唯有君子才?可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父皇要做松柏那樣的君子，熙兒愿不愿意和?父皇一樣，做猶如松柏的君子？”

    小小的順寧，并不能聽懂話中的深意，卻見父皇的眼神，讓她觸動。

    順寧使勁點了點頭，“熙兒要和?父皇一樣，做君子！”

    李玄胤溫和?地?fù)崃藫崤畠旱陌l(fā)?頂，“熙兒要知道，君子要有容人之量，熙兒真的能做到?么？”

    “能，熙兒能做到?！”順寧眼睛亮起來。

    李玄胤又道：“父皇不會只有熙兒一個女兒，但熙兒永遠(yuǎn)都是?父皇最引以為傲，最疼愛的女兒。日后熙兒若是?有了弟弟meimei，父皇還要熙兒幫著照顧，熙兒可愿意照顧，包容弟弟meimei？”

    順寧糾結(jié)一會兒，眼珠慢慢變得堅定?，“熙兒愿意，熙兒會照顧好弟弟meimei！”

    “好。”李玄胤微揚起唇，抱著順寧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婉芙，“父皇從?未因泠嬪而苛待過熙兒，也不會因有了別?的子嗣而冷對熙兒，熙兒最有容人之量?！?/br>
    “泠嬪與你阿娘一樣，是?父皇的妃嬪，并非是?任由熙兒打罵的奴才?，熙兒可記住了？”

    婉芙意識到?什么，看向皇上的眼，心底微動，有些愕然??；噬洗伺e，確實出乎了她的預(yù)料。

    順寧很聰明，父皇從?未這么嚴(yán)肅地跟她說話，她小腦袋大抵轉(zhuǎn)得過來，她做錯了，不該那么討厭泠嬪。

    她小心翼翼地點點頭，一副認(rèn)錯的模樣，“熙兒記住了?！?/br>
    話落，又別?別?扭扭地偷看了婉芙一眼，小聲道：“熙兒錯了，泠嬪不要生熙兒的氣?！?/br>
    便是?這軟軟的一句，婉芙這才?明白，皇上為何甚寵順寧公主。即便璟才?人并不聰慧漂亮，不可否認(rèn)，她生了一個好女兒。

    ……

    璟才?人領(lǐng)著順寧公主出了乾坤宮，婉芙還在原處磨墨，皇上沒放她走。

    不過來了幾個嬪妃，就過去了一后午，婉芙方才?明白，皇上為何不喜后宮來這乾坤殿。若是?人人效仿，皇上哪有時間?去處理政務(wù)。

    李玄胤倚靠到?龍椅上，微闔起眼，神色疲憊。

    婉芙懂事地站到?后面，指腹柔柔地落下，揉捏著男人的額角，撫平眉心的皺起的暗紋，“嬪妾竟不知，皇上教養(yǎng)起孩子，也是?厲害的?！?/br>
    忽一只大掌捉住了她的手，婉芙?jīng)]動，任由把玩。

    “熙兒性?子純善，只是?受了旁人挑唆，長此以往，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