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眷正濃 第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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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一噎,竟覺得主子這番歪理確實有道理。 話雖如?此,但婉芙也不能?準備得太過隨意。她不像別的嬪妃,有家世倚仗,不能?從宮外送進奇珍異寶。宮里的東西,又都是皇上送她的,再轉(zhuǎn)手送回去,就是毫無誠意的敷衍。 婉芙斂起眸子,執(zhí)筆落在那?張宣紙上。 壽宴那?日,婉芙早早地被千黛喚醒。雖未大辦,可君王壽宴,還?是馬虎不得。婉芙最不喜上宮中大妝,黏黏糊糊一臉脂粉,未免花了妝容,連飲個茶水都要小心翼翼。 她耐著困意上完大妝,到建章宮,里面已經(jīng)有幾個低品階的嬪妃先入了殿,瞧見她,起身福禮。世家貴女出身,到頭來在宮里的地位還?比不上一個上位的奴才,任誰心氣都不會好,不管心里怎么想,婉芙位份擺在那?,她們就得守著規(guī)矩,恭恭敬敬地做禮。 不多?時,漸漸多?了人,溫修容牽著順寧公主入殿,路過時對婉芙點了點頭,去了位高的席面。修容是從二品,遠在貴嬪之上,婉芙含笑回應。順寧公主似乎格外黏著溫修容,時不時吃一塊糕點,也要給溫修容一塊。婉芙看了眼,慢慢移開視線。 坤寧宮告假多?日的趙妃進了殿,面容紅潤,看不出病態(tài)。 婉芙微一擰眉,注意到趙妃今日的妝容,倒是素凈了許多?。她心中生出一股預感,趙妃多?日未去坤寧宮,而今日一來又做這般扮相?。皇上壽宴,趙妃生得本就明麗,不會愿意讓別人壓她一頭。 婉芙看向趙妃尚且平坦的小腹,眉心微蹙,趙妃與皇上青梅竹馬,也算是宮中老人,侍君多?年,卻從未有過身孕,難不成這次……她不知趙妃為何始終未有孕過,依著趙妃的跋扈,早該私下去尋太醫(yī),調(diào)養(yǎng)身子。這宮里頭,要想爭寵,總有層出不窮的手段,更何況趙妃那?般跋扈,怕是得罪多?了人,連被誰算計了都不知道。 帝后入殿,這場壽宴才真正開始。 本是一場皇室內(nèi)宴,所邀的只有王公貴族,還?有幾個朝中重臣。婉芙一眼掃過去,一個人也不識得。歌舞樂起,婉芙了無興致地看著,上回還?有溫修容與她說?話,這次是真正孤家寡人,無甚趣味。 琵琶音律裊裊,動人心弦,是一曲鳳還?巢。婉芙指尖輕叩桌面,和著弦音,忽時,琴弦斷卻。在座的不管王公大臣,還?是后宮嬪妃,皆面色一變?;噬蠅垩鐢嘞?,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那?彈奏琵琶的伶人嚇得大驚失色,撲通跪到地上,煞白著臉,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后當即變了臉色,“大膽宮婢,竟敢在皇上壽宴時彈斷弦,是何居心!” “拖出去!” 皇后一聲?令下,那?宮婢嚇得霎時腿軟,驚恐哀嚎,“奴婢也不知為何,那?弦就斷了,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冒犯君威,是大罪。一個小小的宮婢,沒人會為她求情。 那?宮婢被拖出門外,殿中正起舞的歌女大氣也不敢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生怕下一個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 婉芙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斷弦的琵琶,眼底閃過冷意,她怎會看不出,那?伶人確實無辜。是有心人加害于她。可是加害一個伶人有什么用?這個矛頭究竟對準了誰,又有誰,擅彈琵琶?婉芙冷冷地勾了勾唇,還?真是厲害呀,要對付她,不惜在皇上壽宴時下手。 她指尖摩挲著杯沿,便是在這時,陳常在忽開了口,“嬪妾聽聞,泠貴嬪彈得一手好琵琶。今兒?皇上壽宴,皇上甚寵泠jiejie,不如?泠jiejie為皇上彈奏一曲,想必定然是比那?伶人彈得要好的?!?/br> 陳常在輕描淡寫的一句,在場的人視線便都到了婉芙身上。畢竟是皇上后宮的嬪妃,王公大臣不敢多?看,很?快移了視線。不過只那?一眼,還?是呼吸一滯,被眼前這女子驚艷不已。上回中秋宴,婉芙坐在末席,幾乎靠了門邊,看不真切。而今升了位份,描上大妝,才知皇上納的這位新?妃姿容生得有多?般貌美。 一席話,陳德海伺候在高位,忙覷了眼皇上的臉色。果不其然,皇上臉色沉的讓他險些?跪到地上。這陳常在著實蠢笨多?嘴,哪有宮宴上,嬪妃當場獻藝的事兒?,豈不是打了皇上的臉面??申惓T谠挾歼@么說?了,泠貴嬪若是不上去彈上一曲兒?,便是泠貴嬪不敬圣上,左右為難。 一片死寂中,婉芙輕笑了下,款款站起身,“陳meimei說?笑了,本宮只會彈兩首江南小調(diào),眼下彈曲不過丟人現(xiàn)眼。更何況……”她頓了頓,向李玄胤含羞帶怯地投去一眼,“皇上也曾因本宮學藝不精而訓斥過,勒令本宮只能?私下在皇上面前彈,可不能?叫旁人聽了去,免得鬧出笑話?!?/br> 李玄胤眉梢一挑,嘴邊浮出笑意,漫不經(jīng)心地飲了口茶水。 陳常在聽得暗自咬牙,偏偏她都說?是皇上下的令了,自己還?能?說?什么! 換上新?的歌舞,不多?時,歌舞散去,王公大臣及各宮嬪妃為皇上獻禮祝壽。 這禮也不是非要當下去獻,譬如?像婉芙這般,拿不出貴重玩意兒?的,是不會去丟那?個人。 能?入宮為皇上賀壽的,自是皇上身邊的近臣,所獻之物,一個比一個稀有珍貴。 到嬪妃時,皇后起身,低眉斂笑,“皇上,靖兒?前不久新?學了一套劍法,正欲要給皇上看,恭賀皇上壽辰?!?/br> 殿中升起一陣鼓聲?,緊接著便見殿外一束袖常服的小人兒?急奔而來,手持短劍,招招颯然利落。小小年紀,能?練至如?此,實屬讓人震驚,婉芙也好生驚異。她這個年紀,大約還?賴在阿娘懷里哭鼻子,連大字都不認識。不愧是皇家子,從小便便要如?此刻苦。 她一時頗為心酸,撫了撫尚且平坦的小腹,她若有孕,倒希望是個女兒?,不必為那?皇權爭奪,惹人紅眼。 婉芙眼眸打量去下面坐著的應嬪,應嬪斂著眼,并未去看殿中的大皇子,不過她還?是注意到了,應嬪眼尾泛出的紅。這讓她更生出了幾分好奇,這大皇子,倒底是誰的兒?子。 鼓聲?稍歇,大皇子利落地收了短刀,單膝跪地,抱拳祝壽,“靖兒?恭賀父皇,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 由?大皇子起了個頭,眾人紛紛離席,跪身做禮,“恭賀皇上,萬壽無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婉芙從眾人中悄悄抬眼,看向高位平靜無波的皇上,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心,她并未覺錯,皇上待大皇子并不親近,這份親近,甚至比不上順寧公主。 這一場各懷心思的壽宴以趙妃暈倒為終,太醫(yī)前來看診,跪地恭賀,趙妃娘娘已有兩月身孕。趙妃妝容雖不如?以往明艷,眼中卻盡是得色,臥在床榻里,遲疑道:“臣妾原本想送壽禮時說?與皇上,不想身子不爭氣,倒是讓皇上擔心了。” 這番叫旁人看得牙癢,趙妃在后宮本就囂張跋扈,好不容易,皇上奪了她的封號位份,協(xié)理六宮大權,而今又有了身孕,這日后還?了得。 趙妃有孕,后宮嬪妃顯然惱怒,皇后身為中宮,此時與皇上一處,面容溫和地關切幾句,瞧不出絲毫異樣。 皇后這六宮之主做得確實妥當,若非婉芙對皇后與應嬪的齟齬知曉一二,她甚至懷疑,皇后當真就是一個公允處事,一碗水端平的中宮。 李玄胤坐在床榻邊,臉色平淡地撥了撥扳指,聽趙妃說?完,才和緩地安撫兩句,“你有了身孕,理當好好歇著。” 趙妃低斂下眉眼,稍有羞赧,“皇上說?的是,臣妾會照顧好這個孩子。”她輕撫住小腹,沉溺在有孕的喜悅中,自然也沒看清李玄胤真正的臉色。 婉芙做的那?小玩意兒?倒底沒獻出去,趙妃暈倒后,溫修容就帶著順寧公主離開了,她并未來得及問,這事是否與她有關。 …… 坤寧宮 大皇子年歲小,為了練好劍法,日日刻苦勤學,白嫩的手心磨破了皮,出了繭子。手臂上有幾道口子,是不經(jīng)意劃到的,雖包扎上藥過,卻依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母后,靖兒?今日的劍術是不是舞得不好,父皇看了,似乎并不開心?!?/br> 小小的年紀,卻敏感得厲害。靖兒?迷茫地仰起臉,看向皇后,不知自己錯在了哪里,分明先生說?他練得很?好,極有天賦。 他大字寫得好,書?讀得好,劍練得好,先生贊他,母后贊他,所有人都贊他,唯獨父皇,少有對他的夸贊。 皇后眼圈泛紅,伸手將兒?子抱到懷里,一滴淚水,無聲?地從臉上滑下來。 究竟是幸事,還?是不幸,早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她溫下聲?,輕撫兒?子小小的肩膀,“父皇是皇帝,君威難測,就是要夸贊靖兒?,也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夸贊?!?/br> 大皇子困惑地抬起眼,“可是父皇私下也很?少夸贊靖兒?,靖兒?見到父皇的次數(shù),甚至比不上順寧?!?/br> 皇后又一陣心痛,難以自抑地落淚,她拼命咬緊唇,才沒發(fā)出聲?響。緩了許久,才輕聲?開口,“不怪靖兒?,靖兒?很?好,是母后不好?!?/br> “母后告訴過靖兒?,靖兒?要記住,你是嫡長子,一嫡一長,就已經(jīng)勝過了旁人。順寧,永遠比不過你?!?/br> “記住了么?” 大皇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神卻依舊黯淡。 待乳母將大皇子引下去,梳柳才入殿,呈了一盞熱茶,瞧著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娘娘,圣駕已經(jīng)離開啟祥宮了?!?/br> 皇后眼底仍舊留有紅意,她擦拭掉眼角的淚,嘴邊勾出一抹諷刺的笑,“皇上可有復趙妃的位份?” 梳柳搖頭回答,“并未。” 皇后提唇,“這泠貴嬪確實有本事,這出戲唱得是越來越好了。本宮倒要看看,誰是唱到最后的那?一個?!?/br> …… 乾坤宮 陳德海清點完壽宴的呈禮,便回了乾坤宮伺候?;噬狭⒃谟负?,正俯身執(zhí)筆題書?,宣紙上兩行詩詞筆走?龍蛇,蒼勁有力?;噬铣錾砘适?,自幼勤學,這書?法不止師承大家,也是疆場上磨練出來的,帶了股殺氣。 伺候皇上多?年,陳德海心里清楚,此時皇上并不愿讓旁人打攪。他放下茶盞,正欲悄聲?退出去,李玄胤忽然將他叫住。 陳德海恭敬地垂下頭,便聽皇上問道,“你以為,大皇子如?何?” 這是一道送命題,比上回皇上問他泠貴嬪與應嬪相?較如?何,還?要難以回答。 陳德海脖頸登時出了一層涼汗,撲通跪下身,斟酌道:“大皇子是皇上嫡長子,勤學刻苦,自是極好?!?/br> 李玄胤筆鋒頓住,一滴墨跡滴到宣紙上,這幅字是不能?要了。他撂下筆,輕撥著拇指的白玉扳指,臉色淡淡,“大皇子,可堪太子之位?” 這一問,比方才的還?要命。陳德海哪敢答這話。且不說?太子年歲還?小,皇上如?今不過二十又七,許貴人、應嬪、趙妃接連有孕,后宮一波一波的選秀,誰知道后來會是什么樣。皇上御極五載,在朝中根基已穩(wěn),又是龍虎之年,根本不必用立太子來安穩(wěn)朝綱,皇上這么問,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論如?何,他這話輕易答不得。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著,不敢回話。 幸而,皇上似乎也沒有要他回話的意思。 李玄胤下了御階,半扇小窗開著,他伸手,烤著殿內(nèi)的炭爐,眼神漠然地眺向窗外。 陳德海悄悄抬眼,覷向皇上的臉色,旁人不知,可他跟在皇上身邊這么久,怎會不知皇上對大皇子的介懷。 出了那?樣的事兒?,任哪個父親都不會真正親近這個兒?子。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是以,皇上還?是讓皇后養(yǎng)著大皇子,給他嫡長子的尊榮。 老祖宗的規(guī)矩,這嫡長子九成是太子,可這后面的事兒?太難以預料了,趙妃、應嬪、許貴人,還?有正得圣寵的泠貴嬪,日后入宮的新?妃……變數(shù)太大,誰都難以預料。 但……大皇子的母親不是別人,依著皇后娘娘的手段,想來,只要皇后娘娘無虞,大皇子就不會出事。 他只是御前伺候的奴才,這些?都不該是他cao心的?;噬险凳⒛?,他伺候好皇上,便穩(wěn)保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 關雎宮 因趙妃突然暈倒,壽宴草草散去,順寧剪的小人畫并沒能?送給父皇。小小的順寧很?是不開心,她跳下軟榻,噠噠噠地跑去外殿,“溫阿娘帶熙兒?去找父皇吧,子時還?沒過,熙兒?要把這剪紙小人送給父皇做壽禮?!?/br> 溫修容冷不丁被小小的手拽了拽衣袖,回神,斂了眼色,溫柔地撫了撫順寧的發(fā)頂,“今日皇上壽禮,皇上累了一日,料想此時已經(jīng)歇下了。熙兒?若執(zhí)意去,會擾了皇上安寢。” 順寧失落地低下眼,“熙兒?不喜歡別人打擾熙兒?睡覺,想必父皇也不會喜歡。”她摸了摸小人活靈活現(xiàn)的眼睛,“那?溫阿娘明日陪熙兒?去找父皇,好不好?” 溫修容溫和地應下聲?,招來乳母,服侍小公主回寢殿休息。 “熙兒?要睡覺了,溫阿娘也早點睡?!?/br> 溫修容抱了抱她,輕點下頭。待乳母將順寧公主帶走?,溫修容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淡去了。 “主子,皇上今夜歇在了乾坤宮。”柳禾從外面打探到消息,回殿內(nèi)稟道。 溫修容不緊不慢地提壺煮茶,動作行云流水,賞心悅目,“趙妃可請?zhí)t(yī)了?” 柳禾搖頭,“并未?!?/br> 那?壺茶水透過篩漏,汩汩水流徐徐入了茶碗,是上好的雪山銀針,清香撲鼻。 溫修容淺淺抿了一口,碾磨著這兩個字,“并未……” 隨之一笑,“趙妃娘娘有孕后,倒是沉得住氣了。便先讓她高興幾日,畢竟這孩子難得,本宮也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呢?!?/br> …… 壽宴過后,廣岳頻頻傳來戰(zhàn)報,御案上奏折不斷,為忙政務,李玄胤幾乎沒再踏進后宮。這些?日子只看過有著子嗣的嬪妃,啟祥宮的趙妃,關雎宮的溫修容,秋水榭的許婉儀。 李玄胤甚喜許婉儀的兩個孩子,小公主不足月,便賜了封號懷安,“心期極樂三千界,世事懷安二十年?!痹S婉儀臉上笑意止不住,“待安兒?曉事,必會開心皇上賜的封號。” 從秋水榭出來,行過小半個時辰,陳德海悄悄覷了眼鑾輿,這些?日子軍務緊急,皇上不眠不休與大臣議政,甚少有好臉色。也就見到小皇子公主才會露出三分笑意,可這笑倒底不真切。 這時候,也就只有泠貴嬪能?哄得皇上開懷。陳德海心底盤算,躬身上前,正欲說?什么,便見那?垂簾掀開。 李玄胤捻著扳,瞥了眼前頭飛檐的琉璃磚瓦,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些?日子,泠貴嬪可來過乾坤宮?” 這些?日子,皇上夙興夜寐,忙于朝政,不是沒有蠢蠢欲動的嬪妃端著羹湯來乾坤宮,可泠貴嬪,卻是從未來過的。 陳德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脖頸倏地泛出涼意,他覷見皇上冷得掉冰渣的臉,身子一抖,訕笑,“回皇上,泠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