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煩起來，太子在他身側(cè)，又讓他有點(diǎn)兒難堪。

    納蘭東珠果然充耳不聞，太子凝目，覺得康熙受到了這莫名其妙的奴婢的冒犯，當(dāng)即喝道：

    “放肆！大膽奴婢，竟敢御前失儀！”

    康熙沒能阻止太子發(fā)話兒，卻隱隱有些焦躁，而跪在地上的大皇子胤褆抬眼，目光不善地瞪著太子。

    “納蘭東珠，”

    康熙放緩聲音，盡量平和道：

    “你可有話兒說？”

    這便是讓她自個兒解釋、求饒了。此刻還身在慈寧宮，康熙只想把事兒盡快了了，好給太皇太后一個交代，面兒上說得過去便也算了。至于齊東珠照顧四阿哥的不妥當(dāng)之處，來日再說便是了。

    瞧四阿哥那個圓滾滾的模樣，也不像個有事的，至于這有些古怪的性子，總能改過來。

    第66章 擔(dān)責(zé)

    ◎“教的些什么！朕的三阿哥到現(xiàn)在還喜歡跟朕握手，四阿哥又學(xué)會了裝死！你…”◎

    ——

    齊東珠沉默片刻, 勉強(qiáng)從鋪天蓋地的情緒之中掙脫出來，穩(wěn)住了心神。

    她腦海中的系統(tǒng)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資料，猶猶豫豫地在她腦海之中開口道：

    “你如今有個三品誥命的身份, 到底與普通奴婢不同，或許不會挨打？”

    聽聞系統(tǒng)的話兒, 齊東珠張了張嘴。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或許應(yīng)該求饒, 說點(diǎn)兒什么軟話兒、好聽的話兒，來平息康熙的怒火。她或許該說她照料四阿哥不力, 讓四阿哥不慎冒犯了太皇太后，實(shí)在罪該萬死。阿哥年幼不知事兒, 對她多有依賴, 實(shí)在不該云云。

    可她既不想按頭比格阿哥認(rèn)錯，也不想讓康熙覺得比格阿哥的性格出了問題。

    她寧愿自己擔(dān)下這照顧不力之責(zé)。

    齊東珠對歷史了解不多, 但她卻知道比格阿哥的生母德妃和康熙, 他的諸多兄弟、宗室朝臣, 都并不是很理解雍正的一些行為。

    而至于雍正登基的手段, 學(xué)界目前沒有什么定論, 但大多不認(rèn)為雍正是康熙指定的繼承人。

    說到底, 無論是什么雍正，什么康熙, 什么奪嫡, 什么手段。那些都離齊東珠太過遙遠(yuǎn)了。她不是一個高瞻遠(yuǎn)矚, 縱橫捭闔的人，她能看到的只有那個她日日摟在懷里, 念在心里的比格胖崽。

    她只能看到他的困境, 他和外界艱難而生疏的交流, 還有他聰穎卻不被理解的模樣。

    而這些, 她又與誰去說呢？她怎么能與這些封建土著，規(guī)矩入腦，沒有教育學(xué)心理學(xué)學(xué)識的大清土著說得清呢？

    齊東珠揩掉了眼下的水跡，沉聲開口道：

    “回皇上的話，奴婢沒什么可說的?！?/br>
    她垂著頭一動不動，自然也沒有看到康熙微微蹙起的眉頭。康熙再不準(zhǔn)備處置齊東珠，也禁不住齊東珠這樣破罐子破摔的態(tài)度，心下冷哼，聲音冷硬道：

    “哦？你養(yǎng)出來的四阿哥行徑古怪，你卻沒什么可說的？”

    齊東珠張了張嘴，半晌沒發(fā)出什么聲音，而后才開口，將罪責(zé)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是奴婢教得不好，往日與四阿哥玩鬧，四阿哥每次倒在榻上，奴婢便會去抱他，想來今日他是有點(diǎn)兒怕生，想讓奴婢抱他離開，故而做此舉動?！?/br>
    這回兒，輪到康熙一時(shí)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他站在高處，狠狠盯著齊東珠烏黑的頭頂上那個小小的發(fā)旋兒，她低垂的臉龐上鴉羽般烏黑的眼睫，和她因?yàn)榉讲诺目奁褐奔t的鼻尖兒。

    即便是在如此境遇下，她依舊是與旁人截然不同的。而視線的逗留讓康熙內(nèi)心焦躁，蹙眉說道：

    “教的些什么！朕的三阿哥到現(xiàn)在還喜歡跟朕握手，四阿哥又學(xué)會了裝死！你…”

    康熙火氣翻涌，一時(shí)之間有些口不擇言起來，而跪在齊東珠身前，企圖用自己還未長成的小毛身子庇護(hù)一下齊東珠的哈士奇阿哥此刻瞪大了一雙冰川藍(lán)色的眼眸，瞧瞧回頭看齊東珠。

    這、這該死的奴婢，竟然對別的阿哥也這么放肆的嗎！幸虧她只是讓本阿哥學(xué)會了不被人伺候吃飯而已。

    而康熙身旁的太子看了看跪在下方，長相美艷的女子，又仰頭看了看康熙的下巴，此刻卻是發(fā)覺他的皇阿瑪和這四阿哥奶母之間，似乎有些熟稔。皇阿瑪往日里無論是處置奴婢還是臣子，都鮮少會用這樣的語氣。

    體型不小，酷似雪原狼的半大藍(lán)灣牧羊犬瞇了瞇湛藍(lán)的眼眸，一張看上去又冷酷又高貴的毛毛臉上露出了一點(diǎn)兒迷惑不解的表情，沖淡了他那股與生俱來的、不討人喜歡的高高在上。

    齊東珠聽到康熙翻起了舊賬，聲音中似乎還有火氣，當(dāng)即就嘆了口氣，心中萬念俱灰，知道自己到底還是沒有辦法繼續(xù)留在四阿哥身邊了。

    她其實(shí)也知道，按照歷史的發(fā)展，比格阿哥可是最后的贏家，也會成為一個沒有什么值得人心疼或者唏噓的封建皇帝。

    可是誰又知道，在做皇帝之前，哪怕是做皇帝之后，在比格阿哥懵懵懂懂的成長過程中，他又會遭遇多少今天這樣的事，做多少不被理解，難被包容的事，最終使他逼死兄弟，母子離心，甚至遭受天下人的謾罵和憎恨。

    所以，齊東珠當(dāng)年違背四阿哥生母德嬪的意思，時(shí)刻陪伴在比格阿哥身邊，就是為了使胖崽慢慢地嘗試與外界良性互動。她知道這樣的幼崽需要的是幫助和愛，而不是矯正，更不是異樣的眼光。

    她希望她的陪伴讓自閉的胖崽緩緩地、有條不紊地走向這個世界，讓他多感受被包容和被愛的感覺，也擁有愛和被愛的能力，在日后，能順利地和父母妻子，兄弟姐妹，友人臣屬相處，能讓九子奪嫡的慘案，擁有一個不那么血腥的結(jié)局。

    甚至她奢望，她的比格胖崽能在日后做一個更在乎百姓，在乎人命的皇帝。

    齊東珠想要的實(shí)在太多了，因?yàn)樗龕壑@個自己奶大的比格胖崽，希望他能擁有一切，無論是作皇子、皇帝，還是做一個好人的一切。

    “都是奴婢的錯?！?/br>
    她輕聲開口，懈怠抬眼，怕露了眼底的悲傷。她終究沒有辦法繼續(xù)陪伴比格胖崽里，只能在心中祈愿他日后萬事順?biāo)?，身邊有人愛他，理解他，愿意不厭其煩的糾正他，與他講話兒。

    康熙胸中涌動起的火氣一滯，繼而愈演愈烈地灼燒了起來。他生平頭一回兒不自覺地脫落了太子牽著他的手，也沒注意太子有些詫異地看著他的眼神，只惱怒地盯著垂頭跪在殿上的齊東珠。

    真是豈有此理！她難道如今連句軟話兒都不會跟朕說了嗎？她是不是以為朕今日就一定要處置了她！

    “好啊，納蘭東珠，你無話可說了是吧？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在莊子上，朕說過的話兒？”

    火氣上頭，康熙提及了當(dāng)年他勒令齊東珠在四阿哥搬出西四所后就出宮的事兒。彼時(shí)他對齊東珠的那套荒謬的言論怒氣直冒，心里也隱有擔(dān)心齊東珠這套不容于世俗的言論影響了四阿哥。

    而后，火氣退卻，他又不知為何，總想起齊東珠，總能在來西四所探望小阿哥們時(shí)，一眼看得到齊東珠那一成不變的、樸素?zé)o華的模樣，看得到她的眉眼間的平和溫柔，和她看過來時(shí)驟然收斂的眸光。

    這讓他心下不爽極了，卻不知為何總不厭煩。

    小阿哥們有的一兩歲就搬去與撫養(yǎng)他們的嬪妃住了。唯有四阿哥兩歲半還遲遲沒搬進(jìn)佟佳氏的景仁宮，康熙還尋思以齊東珠對四阿哥那等黏糊勁兒，總得來說句討?zhàn)埖能浽拑?，他也便不至于將她趕出宮去。

    可誰知這該死的小奶母和鋸了嘴的悶葫蘆一樣，愣是連句好聽的話兒都不肯說了！當(dāng)年她至少還能說幾句蹩腳的吹捧，這幾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康熙如此反應(yīng)和語氣，莫說是深知他脾性的太子了，便是人情世故不太精通的哈士奇阿哥，也感到了不對勁，垂在身后的大尾巴一勾一勾地彈動了起來，頭上的三角毛耳朵頻頻轉(zhuǎn)向側(cè)后方，企圖提醒齊東珠說點(diǎn)兒好的。

    齊東珠垂著臉，倒是能看到哈士奇崽尾巴毛亂跳的模樣，不過她只當(dāng)哈士奇阿哥是想親近他的皇阿瑪，也沒心思往別處想，只是輕聲嘆了一口氣，說道：

    “奴婢曉得，皇上金口玉言，不敢不從?！?/br>
    這話兒一出，當(dāng)即給康熙氣個倒仰。這小奶母不僅不服軟，還“提醒”了康熙那是他曾親口說下的“金口玉言”。氣急敗壞的康熙當(dāng)即拉下了臉，臉色難看到讓偷偷抬眼瞄他臉色的哈士奇崽和藍(lán)灣牧羊犬崽都慫成了飛機(jī)耳。

    “好，好，明日你就給朕滾出宮去！”

    康熙大聲發(fā)話兒，也不等其他人反應(yīng)，率先邁步走出了慈寧宮。哈士奇幼崽不敢插話兒，心想齊東珠也沒受罰，出宮而已，等他日后出宮建府，也總有能相見的時(shí)候，便跟著康熙和太子離開了。

    而齊東珠又累又乏，心道果然如此。便也在皇帝鑾駕離去后，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她情緒萎靡，順著宮道慢慢地走，卻在出慈寧宮不不遠(yuǎn)處遇到了挺著大肚子，神色緊張的衛(wèi)雙姐，而惠妃則站在她一側(cè)，握著她的手。

    見到齊東珠毫發(fā)無損地出來，衛(wèi)雙姐長松了一口氣。延禧宮中的各位宮人還在，衛(wèi)雙姐也不好與齊東珠多說些什么，只能拉過齊東珠的手，輕聲囑咐道：

    “東珠，你辛苦了，回去照顧好自個兒和四阿哥?！?/br>
    齊東珠摸到了她手心的水漬，知道她因?yàn)閾?dān)憂和害怕出了冷汗，當(dāng)即拍了拍她的手，強(qiáng)壓下苦悶，扯出一抹有些難看的笑容，說道：

    “讓你擔(dān)心了，你也快回宮去歇歇。”

    “嗯。”

    衛(wèi)雙姐臉色蒼白，本也是強(qiáng)弩之末了，惠妃壓下憂慮，看了齊東珠一眼，什么都沒說，便領(lǐng)著延禧宮中眾人，扶著衛(wèi)雙姐向延禧宮的方向去了。

    齊東珠看了會兒她們的背影，眼淚又有些決堤了。無論她曾經(jīng)多么排斥清朝，多么排斥這等級森嚴(yán)，毫無人性可言的紫禁城，可她卻在此處遇到了許多真心待她的人。

    而如今她就要離開，衛(wèi)雙姐卻被困在這宮墻之中，她們或許此生難以再見了。

    齊東珠哽咽不已，卻還是扶住了有些斑駁的宮墻，一步一步向前走。此刻天都擦黑，她一個人踽踽獨(dú)行，覺得天地之間竟無一處安穩(wěn)。

    齊東珠腦海之中那曾反復(fù)逼迫齊東珠想辦法留在宮中，繼續(xù)當(dāng)皇子奶母的系統(tǒng)此刻也十分安靜。方才齊東珠免遭實(shí)質(zhì)性的懲戒，其實(shí)系統(tǒng)也松了一口氣，此刻它知曉齊東珠心情低迷，難得沒有說什么引起齊東珠與它爭吵的話，一反常態(tài)道：

    “其實(shí)，出宮也挺好的。雖然你完不成任務(wù)，但是你的積分也夠你逍遙一段時(shí)日了?！?/br>
    齊東珠沉默半晌，最終還是屈服于系統(tǒng)這難得的好意，輕聲回道：

    “嗯?！?/br>
    “生活是你自己選的，你自己過，我管不了你?！?/br>
    系統(tǒng)一嘆，便也不再說話兒。而齊東珠也沒有開口繼續(xù)詢問系統(tǒng)那些過于反常的言辭和古怪的舉動，只是繼續(xù)拔步前行。

    【??作者有話說】

    我今天加更一個，謝謝砸地雷手榴彈催更的小伙伴，但請不要砸了嗚嗚我寫得慢加更要我命了qaq

    我不虐女主的我發(fā)四?。∵@只是一段劇情，讓女主調(diào)整心態(tài)，繼續(xù)做奶母～

    不會離開崽們的??！

    第67章 道別（加更）

    ◎比格胖崽的重復(fù)聲消止了。他今日因?yàn)轭l繁哭泣而腫脹得幾乎粘在一起的毛毛眼皮努力撐開，濕潤的小狗眼看著齊東珠悲傷的面容。自閉癥幼崽◎

    ——

    齊東珠趁夜色還未深沉, 終于走到了西四所。壽宴上的風(fēng)聲早就傳了過來，此刻四阿哥小院兒的奴婢們大多沒有去休息，反倒是三兩聚在一起, 而等齊東珠踏進(jìn)門來，紛紛看向了她。

    齊東珠被夜風(fēng)吹得有些蒼白的嘴唇翕動, 卻沒說什么。倒是一個往日和齊東珠沒說過幾句話的宮女看著她, 擠出了一個笑：

    “東珠姑姑，您乏了么？火房里還有熱水, 我去給您弄上?！?/br>
    齊東珠楞楞地看了會兒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 另一個宮女也站起身, 說道：

    “我來幫你?！?/br>
    兩人還未離開，其他幾個宮中奴婢也動了起來, 紛紛去歇息了。將近二十人, 無一人流露出半分背帶累的不滿, 或者有任何落井下石的舉動。

    這些年, 齊東珠做主四阿哥這個小院兒, 她的品行人人有目共睹, 對于宮中討生活的奴婢來說，怕是在沒有比在四阿哥小院兒當(dāng)差更妥帖安穩(wěn)的差事了。

    翠瑛走上前, 握了握齊東珠的手, 問了皇上如何處置。待得知只是被趕出宮時(shí), 翠瑛倒沒有露出什么悲傷神色。翠瑛年紀(jì)也不小了，想來若是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 明年也會被放出宮去。而她從剛認(rèn)識齊東珠的那一會兒, 便知道齊東珠不愿意留在這壓抑的宮廷之中。

    這些年, 除了齊東珠對于四阿哥那種讓她看得牙酸的膩歪勁兒以外, 她不覺得齊東珠會對宮廷有什么留戀，此刻自然不覺得這是什么壞事兒。

    而淮德卻是比齊東珠和翠瑛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多愁善感，此刻已經(jīng)把兩只眼睛都哭成了桃兒，借著夜色躲在兩兒不遠(yuǎn)處，也不敢往上湊，想來怕是又想親近，又覺得有些丟人。

    翠瑛不搭理他，輕聲問齊東珠：

    “德嬪娘娘來了，此刻正在四阿哥的寢殿里。四阿哥回來的時(shí)候哭得太厲害，德嬪娘娘來了之后，反倒是消停些了。我尋思…她難得待這么久，可能是在等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