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奶媽的萌寵日常 第10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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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東珠上前拍了拍他的背脊,突然明白過來了。無論康熙如何防備他的兒子,他都已經(jīng)老邁不堪,十四皇子的優(yōu)秀和孝順或許讓這年老的皇帝開始釋懷。他明白終有一日,他不會再坐在這個位置上,即便他緊緊攥住龍椅的浮雕不放也無濟于事。 “朕過幾日要去暢春園修養(yǎng)片刻,這紫禁城的城墻太高了,待著壓抑。” 咳嗽完,康熙突然聲音低啞地開口道。齊東珠抱住他的胳膊,并不戳破他的一瞬虛弱:“胤禩又病了,我留在京城照料他。皇上一路小心?!?/br> 康熙點點頭,并未多說些什么。他或許也知道當年他的歇斯底里讓本康健的胤禩變得百病纏身,甚至到了冬日便體寒難忍,坐臥難安。對于良妃和胤禩,他的所作所為總是說不過去的。 齊東珠那時并不知道,等她下一回見到康熙,會是何等生離死別的光景。 * 第157章 驚變 ◎康熙仍然冷笑,胤禛看著他,眼里沒有什么殺意,卻渾似不像在看活人。◎ * 胤禩今歲又在第一場雪落下的時節(jié)病了。他每年都大抵在這個時節(jié)發(fā)病, 只因當年衛(wèi)雙姐棄他而去的時候,正是這個時節(jié)。 當風開始寒涼起來的時候,他就會變得多思, 整宿整宿地睡不著。郭絡羅氏因為這事兒跟他吵過,可那當年能跟郭絡羅氏你來我往從寢室吵到府外, 被趕出家門還能梗著脖子轉(zhuǎn)身就走的少年胤禩如今只剩下了一雙說不出話兒的琥珀瞳。眸子里有血絲, 有疲憊,還有苦楚和沉默。 郭絡羅氏心口疼得發(fā)緊, 也漸漸說不出什么刻薄話兒。她將他趕去書房,也不再嫌惡他那些吵嚷的兄弟, 任誰來看他, 她都不給什么臉色,即便對胤禛也能神色不變。 今歲, 胤禩病得更重一些。郭絡羅氏咬著牙想, 或許是因為今歲胤禎不在京里吧。自打胤禩失了奪嫡的希望, 郭絡羅氏便知道他不肯甘心。誰能甘心呢?她也不能。他將寶押在了胤禎身上, 她沒有多說什么, 因為胤禎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他年少有為, 比除了太子以外的任何皇子都懂得討康熙的歡心,即使并不掩飾他與胤禩的親近, 也能在八黨被康熙無比防備的時候脫穎而出。 郭絡羅氏自己就是個敞亮人, 她同樣也喜歡敞亮人。胤禎和他的同母兄弟胤禛一點兒都不相同, 即便在容貌上的相似令郭絡羅氏對他心存偏見,可真相處起來, 她便發(fā)現(xiàn)胤禎對胤禩的坦誠和衷心。 隔壁的雍親王胤禛在胤禩發(fā)病的次日便匆匆來過了八貝勒府, 他領了皇上去暢春園避寒的防務, 在八貝勒府也沒有待上多久, 甚至沒與胤禩講上幾句話兒,便照看他喝了藥水,再次乘快馬回到暢春園侍奉君父。 郭絡羅氏聽聞胤禛匆匆離開,提筆的手一頓,冷笑出聲。她對胤禛的不喜源自一種天性,就像胤禛對她的不喜一樣,從兩人第一次見面便開始了。她覺得胤禛那副波瀾不驚,體貼兄長的假面下包藏禍心,即便她沒有證據(jù),但憑借一種直覺她也覺得胤禛另有所圖。 而胤禛也不止一次當著胤禩的面兒明示她不孕子嗣,善妒跋扈,不堪為主母。兩家比鄰,有時說話兒聲音大些,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她甚煩胤禛那虛偽的模樣,她掌家之后,若不是像今日胤禩病重,她是不會讓胤禛安穩(wěn)進門兒的。 此刻,胤禛匆忙離去,焦急諂媚君主的模樣更像是坐實了他對胤禩的漠不關心和虛偽,郭絡羅氏在心里記了一筆。沒成想當夜,胤禩燒退了下去,人卻不怎么清醒了。唯一清醒的片刻,胤禩用了些齊東珠送來的餐食,而后再次昏睡過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郭絡羅氏連夜詔了太醫(yī)來看,次日,齊東珠也出宮來到了貝勒府,幾人圍在胤禩的榻邊兒,看他清醒過來用了食水和藥物,再度昏睡過去。太醫(yī)輪番診了脈象,而后來回報齊東珠,說八貝勒是用了許多補身的湯藥,加之平日里憂思過度,身子疲乏,所以身困體乏,想來多休息些日子便會好了。 齊東珠松了一口氣。她也沒有發(fā)覺胤禩究竟有什么不妥,但郭絡羅氏卻心中惴惴不安,仍然覺得不對。又過了幾日,她發(fā)現(xiàn)胤禩房外的一位灑掃太監(jiān)正擺弄著一個啞哨,雖然那哨子沒吹出什么動靜,但郭絡羅氏卻莫名覺得心煩意亂,難得發(fā)作了下人,趕走了太監(jiān),親自在胤禩床頭守了幾個時辰。 胤禩清醒的時候,郭絡羅氏即便再冷硬強悍,也有些支撐不住,她在胤禩肩頭落了淚,問他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去哪兒尋醫(yī)問藥才能治好這怪病。 胤禩眼皮再次沉重起來,但他雙臂圈著福晉,輕聲細語道:“你別擔心,我多睡一會兒,身子感覺輕快兒多了。夢里有馬兒嘶鳴聲,一點兒也不累?!闭f罷,他又昏睡過去,郭絡羅氏睜著眼睛,等淚水在眼眶里干涸,方才走出門去。 又過了幾日,京中又下了一場雪。齊東珠開始擔憂起胤禩的身體,京中也都知道了胤禩身患怪病,臥床不起的消息。一日深夜,齊東珠得了康熙的一封親筆信,信中稱一切安好,卻附上了一塊兒怪模怪樣的黑色石頭。 那是一塊兒虎符。齊東珠握著玉石,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抬起眼,看到景仁宮被送達康熙信件兒的侍衛(wèi)拱衛(wèi)了起來,送信來的人也并沒有離開,或是像往日一樣,替康熙索要回信。 齊東珠的心慌亂起來。她高聲問著領頭侍衛(wèi)手中虎符是什么意思,卻得知那是隨時可以調(diào)動綠營的掌兵之權。 她不再多問,抬步去尋棗泥。棗泥已經(jīng)很老了,跟隨齊東珠快十多年,從她不到而立,到了快要知天命的年歲。但她對齊東珠仍然很親密,經(jīng)年累月的相處讓她不用齊東珠做任何命令,便能向齊東珠的所想的方向前行。 她不顧規(guī)矩,在紫禁城中縱馬,向暢春園的方向疾馳而去。 * 三日前,康熙頭顱劇痛,眼中布滿血絲,吃了藥湯后,再醒來時已經(jīng)挪不了雙腿,呈中風之狀。 隨行太醫(yī)精心醫(yī)治,負責在暢春園中掌管內(nèi)廷事務的雍親王將皇孫們妥帖安置,日日御前侍疾??稍诮褚?,當胤禛端著一碗?yún)M殿時,他卻看到康熙被梁九功扶起來,正在用一雙恢復了清明的鳳目望著他。 胤禛動作沒有半分凝滯,也沒有對康熙的醒轉(zhuǎn)露出什么驚詫或是喜色。他攪動著手中的參湯,讓滾熱的水汽盡快發(fā)散出來,口中恭敬地向康熙問安:“兒臣參見皇阿瑪?!?/br> 梁九功冷汗如瀑,康熙并沒有出聲回復。胤禛并不意外,自打太子逝世,康熙身體每況愈下,太子不明不白的死狀徹底抽走了康熙的活氣兒。即便有齊東珠的陪伴和費心描補,也無法填補康熙愈加空洞的心和眼底的灰翳。 一個晚年喪子之人,即便還有一副健壯骨架子支撐,仍然掩蓋不住其中的衰弱和怨恨。康熙對胤禩的趕盡殺絕,和他在朝堂之上愈發(fā)陰晴不定的手段也多半來源于此。 康熙高大但委頓的身體掙動了一下,揮了一下手,梁九功便垂頭離去。殿內(nèi)只余年邁的皇帝和他壯年的皇子,兩人隔空相望,相類的黑眸之中都是凜冽之色。 “是你…” 康熙中風,口舌并不利索,每個字都說得很慢,但仍然清晰。即便他身處如此弱勢的境地,每一次呼吸張弛間,胸腔中都溢滿血腥的氣息,但他仍然是盤亙皇座幾十年的國君,若是換做旁人在場,恐怕早就攝于威壓,匍匐在地了。 胤禛面兒上擠出了一點兒恰到好處的惶恐和迷茫,但燈火一映,卻發(fā)現(xiàn)他額頭光潔干燥,沒有半分驚慌失措的汗水痕跡。他天生便很難體察到常人會有所反應的情緒,他的眼中充滿斟酌和估量,而那并不會被尋常情緒起伏所蒙蔽。 他看著康熙,他衰老的皇阿瑪,只能看到一團即將咽氣的腐朽血rou。 “兒臣不知皇阿瑪說的是哪件事兒?!必范G開口,話音平穩(wěn)無波,他臉上那恰到好處的表情慢慢收斂,漸漸凝成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胤礽…”年邁的皇帝目眥盡裂,雙眼模糊不清,看不見胤禛臉上的神情。但瀕死的清明讓他神志格外清晰,幾乎掙脫了他這蒼老、虛弱的軀殼,過往中那些驚人的細節(jié)在他的腦海中逐一閃過,讓他胸腔劇痛,幾欲嘔血。 是他看錯了眼前這個陰郁沉默的四兒子,是他因為高高在上的傲慢忽視了所有值得推敲的細節(jié)。此刻的幡然醒悟已經(jīng)太晚了,他是在渾渾噩噩,纏綿病榻的時候方才意識到,自己病中只有幾個眼熟的太醫(yī)為他診治,而暢春園外,本應被傳召的傳教士遲遲不到。 沒人敢對年邁的、神智不清的皇帝嚼舌根,但即便旁人不說,他耳畔也沒有傳來兵戈之聲,但常年浸yin在權力中心的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雍親王、暢春園、隆科多,京城九門巡捕。如今他們呈圍剿之勢,而困在蛛網(wǎng)之中的正是他這個日暮西山的皇帝。 “先太子狂悖謀逆,放蕩可恥,這是皇阿瑪您親自矯詔,告令群臣的。押送途中,先太子不幸身故,不也正合了您的心意,合了朝臣宗親的心意嗎?” 胤禛神色不動,卻字字化作利刃,直插年邁國君的心臟,康熙怒急攻心,血氣翻涌,唇角又溢出新鮮的血漿來。他沉重且費力地呼吸了許久,方才忍過了頭腦中的陣陣嗡鳴,追問道:“他因何而死?!因何而死!” 到了此刻,他頭一回兒不在乎胤礽是不是被眼前的逆子所殺了,他只想知道太子是否真的是對他這個做父皇的失望至極,是因為他對太子的刻薄之言,廢黜太子的心思,而悲憤自戕,連半句話兒都不曾想留給他這個阿瑪! 他只想知道太子因何而死。如今,他也時日無多,九泉之下,他只怕胤礽怪罪自己沒有保護好他。 “皇父一片慈父之心,著實令人慨嘆,”胤禛攪動著手中幾乎沒有了熱氣兒的參湯,輕聲說道:“先太子瘋癲無狀,神智不清,兒臣遂教太醫(yī)為先太子進獻了些補身安神的藥飲。先太子神志混沌,夜里聽多了梟鳥報喪之聲,手足失控,纏縛了脖頸兒。此事荒唐,實在令人唏噓。” 說著,他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將手中涼透了的參湯擱在了小幾上,掏出一塊兒帕子去揩康熙口中溢出的鮮血。康熙沒有躲開他的動作,忍受著兒子的“孝敬”,目光散亂的眼睛死死盯著胤禛的黑瞳。霎那間,眼前逆子的謀算終于在他的腦海中現(xiàn)形,康熙嚯嚯笑了,連聲說道:“好,好,朕竟不知朕還能生出你這樣的孽種?!?/br> 被生父辱罵,胤禛本能般地感到憤怒,但那很快就被籌謀得逞的快感壓了下去。他坦然開口道:“我在皇阿瑪?shù)膬号袑崒偬熨x平平,皇阿瑪和額捏瞧不上我,也是常事。但我也不是一無所有。嬤嬤愛我至深,故去的佟母后也對我多加關照。日后,齊額捏之事便輪不到皇阿瑪指摘費心了,她的去處自由兒臣照管,她也不必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委屈自己在皇阿瑪?shù)暮髮m中蹉跎時日?!?/br> 他話里明里暗里直指齊東珠對康熙毫無男女之情,入宮為妃不過是為了他們這些皇子和皇女,還有紫禁城外千萬般的窮苦人委曲求全。胤禛知道康熙心里大抵也是有數(shù)的,當年他將齊東珠強留在后宮之中為妃,胤禩還鬧過一場,打過廣善庫的奴才。 康熙唇角的血痕更深了些,但他面色卻沒有如同胤禛預料到的那般扭曲,他甚至提起了唇角,一雙和胤禛一樣黝黑的眸子并不清明,卻直鎖住胤禛的面容:“東珠對朕有沒有心,輪不到你來論斷。倒是你,利用胤褆的莽撞和愚魯頂替殺戮太子之名,讓檢舉胤褆的胤祉在朝堂之上和胤禩兩相殘殺,再利用朕的戒心和防備處置搓磨胤禩…胤禛,朕是小瞧了你,所有人都小瞧了你…你這張假面撕開,即便是她……即便是她,也絕無可能再看你一眼!” 胤禛沒有說話兒,而康熙耳畔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和延綿不斷的嗡鳴。 康熙方才那番話兒幾乎用盡了他積攢已久的力氣,可他殘破的軀殼之中仍有怒火在燃燒,他嚯嚯喘氣,聲音肖似冬夜里盤桓不去的梟鳥:“你這逆子…生來就喜怒不定,不似常人,朕二子有缺,一為跛足的胤祐,一為倫常有缺的你。你誆騙不了世人,父母兄弟皆對你不喜,連妻妾都不對你真心——你只騙了她的慈母之心,可那也是騙的——” “皇阿瑪,只有流傳下來的才是真相,這道理你緣何不懂呢?”胤禛歪了歪頭,在他那張干凈俊秀、不曾蓄須的面容上,陡然露出幾分孩童似詭異的無辜來??滴鯂I出一口帶著血塊兒的血,被他揩去,而后他就耐心地在原處站著,聆聽著康熙的喘息。 過了不知多久,在燈火的搖晃之中,胤禛開口道:“皇阿瑪,您方才差人給嬤嬤送信兒了吧?” 康熙費力抬起布滿血絲的眸子,一時沒有說話兒,而胤禛自顧自繼續(xù)道:“兒臣以為,以您的自傲,不樂將如此狼狽展現(xiàn)于她面前呢。可您就算放下身段兒,也絕無可能讓她對兒臣起刀兵,您這一腔苦心可是作廢了?!?/br> 康熙冷笑,嘴里呼哧作喘,顫聲說道:“胤禛…機關算盡,你終究有怕的東西。你怕的是她起刀兵,還是怕朕見她最后一面,揭了你的假面?朕倒是好奇,你對胤禩做了什么?共同長在一宮的親弟,滿朝文武舉薦的八賢王,你安心讓他穩(wěn)坐京城?呵…” 這回兒,胤禛臉色rou眼可見的陰郁下來,而康熙的聲音幾近呢喃了,卻仍然裹挾著血腥氣,撲入胤禛的耳:“你狼子野心,也有算漏的時候。你算到胤禩會因朝臣推舉成為朕的眼中釘,八黨雖仍會以他為首,但朕有生之年,他絕無可能復起。以他的傲骨,定然不會與朕妥協(xié),可他另尋托舉的皇子不是你…哈哈哈哈…你養(yǎng)在身邊兒,百般教導的兄弟,最終選擇的是胤禎,你的一母同胞,你作何想?哈哈…” “你等不及了,胤禎開春就會凱旋回朝,朕這場疾病,是你孤注一擲的最后機會…” “孤注一擲又如何?”胤禛冷了聲音,眼底的張狂無忌破繭而出:“這機會我等到了,皇阿瑪,這就是天命,這就是我胤禛的命!皇座之下皆螻蟻,這道理皇阿瑪應當是最明白的?;拾敚颊f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您彌留之際了,還是少動些口舌之利,我還能恢復二哥生前尊榮,善待先太子后人?!?/br> 康熙仍然冷笑,胤禛看著他,眼里沒有什么殺意,卻渾似不像在看活人。 * 【??作者有話說】 胤禛登基的時候,胤禩一黨沒有什么反應,在沒有人相信老四能當皇帝的情況下,老四以超絕的心態(tài)和超低的姿態(tài)穩(wěn)住了位置。為什么胤禩沒有反應,這個目前史料不足,但有孤證說胤禩當時病得神智不清。 反正歷史就挺搞笑的,沒有大家杜撰得那么曲折離奇,總結下來估計就三個字,運氣好。 第158章 結局(正文完) ◎殿門突然大開,燈火未及的黑暗里,齊東珠能窺見幾道攢動的人影。她抬起臉,看著胤禛向她走來,安靜地行禮問安。◎ * 不知過了多久, 胤禛走出了殿門兒。又過了片刻,齊東珠夾著一身風雪,沖進了內(nèi)殿。 她跑到康熙榻邊兒, 急促地喘息著,被風雪侵蝕得有些蒼白的嘴唇因為驚恐而震顫, 她手忙腳亂地握住康熙的手, 讓她自己也驚奇的眼淚落了滿臉。 齊東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驚慌,如此失措。她從不覺得自己愛著康熙, 愛著一個以剝削和殺戮為常態(tài)的封建帝王。任何一個受過教育,神志清醒, 擁有獨立思維的人, 都不會以愛為名,仰望一個和自己從來不平等的上位者。 那是扭曲、不健康、也不人性的。當兩個人階級天差地別, 認知水平和社會地位從不對等, 齊東珠根本沒有辦法分別康熙的縱容和給予是出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關懷愛護, 還是上位者隨心所欲的施舍。 可如今, 當她看著一個熟悉的人在她面前日漸消弭, 她方才在一片心慌意亂中沉溺不起。康熙吐出一聲渾濁的喘息, 睜開了一雙渾濁的鳳目,看向齊東珠: “為什么哭?!彼穆曇魩缀蹙褪菤庖袅? 聽在齊東珠耳中卻沉重萬分, 她想不明白, 為何才半月過去,再見時就天差地別了。 “你為什么不好好待在京城里?”齊東珠也知道自己的指責沒有道理, 但是她忍不住驚慌失措, 淚珠子大滴大滴地, 無休止地往下砸:“你別說話兒了, 別說話兒了!我去尋你的脈案,詔京城的傳教士和太醫(yī)一起來問診,你——” 康熙沒有說話兒,只靜靜地看著她,他臉上的灰敗和死寂,讓齊東珠的血液驟然冷了下來。齊東珠不是傻子,她也在佟佳皇后死亡的時候,親眼見過生命的流逝——她知道眼前的情形早已無力回天了。 可不應該啊,康熙本該是個長壽的皇帝,并不該這時候消亡! 齊東珠顫抖不止,一時間腦海里思緒翻涌,而康熙再度勉力開口,打斷了她的驚惶和過度呼吸:“自胤礽…后,朕便身子不好了,如今,也是天命之時?!?/br> 齊東珠知道他所言是真,可她醫(yī)者的本能和善良之心仍然讓她疲于奔命,不愿放棄,可她的手卻被康熙握住,不肯松開:“東珠,你陪…朕最后一程吧?!?/br> 齊東珠頹然坐在榻邊兒,淚如雨下。她幾次開口卻不知說些什么,直到康熙費力抬起手指,指了指帳頂:“朕…留了兩道詔書,一道是冊你為后,朕故去之時,即為太后。另一道…事關儲君?!?/br> 一言廢立,定國安邦的詔書就在頭頂,齊東珠連望一眼都不曾。她還是不明白一切為何如此迅速,明明半月之前,康熙仍能騎馬,與尋常上了年紀的人無異??滴跻娝@了牛角尖兒,也無力勸慰,蒼白的唇角漾出一點兒笑意,輕聲說: “東珠,你一點兒都沒變…朕將你困于身邊十余年…你可還怪朕?” 齊東珠搖了搖頭,又怕康熙看不見,悶聲說道:“我不怪你。”她是不怪康熙的,即便入宮讓她失去了自由,但是她讓大清開滿了廠子,讓絕大多數(shù)女子逃離了纏足的厄運,讓成千上萬的女子識文斷字,將新時代的萌芽播種在了這片被籠罩的封建國土之上。 如果沒有康熙對她的好,她窮極一生也做不到這些。即便她和康熙之間因為階級和信念產(chǎn)生的芥蒂和隔閡從來不曾消弭,過往一些暗藏在陰影中的血腥和欺騙也如影隨形,但她沒有立場責怪康熙。 她習慣了康熙身上的龍涎香,習慣了他手臂的包圍,習慣了冬夜里他大氅裹挾上來的暖意。齊東珠不知道這些算不算溫情,但她知道此刻她的心臟因為失去在無限制地撕扯。 他不是完美的,他的癡迷和愛意不是她所想所求,但卻是她窮極兩生也少見的安穩(wěn)和踏實。 這份不干凈不完美的愛將她拖舉起來,至死不曾將她放下。 “那就好…”康熙閉了閉眼,干燥的手指蹭過齊東珠的掌心:“你手中的虎符…是城外綠營兵權,隆科多心生不軌,九門之兵…不可再信,可朕其他心腹和侍衛(wèi)…以你為尊。傳位詔書上不曾寫下皇子名諱,一切按照你的意思…東珠,朕只能護你到這兒了?!?/br> 齊東珠終于哭出聲來。她不顧康熙唇角的血污,撲到了他的身邊,將他逐漸開始發(fā)涼的手指攥緊了懷里,嗚咽著叫他的名諱。悲傷之中,她急促地說了許多話兒,卻詞不達意,語序混亂,可康熙只是用他慢慢渙散的鳳目看著他,滿目都是縱容。 直到康熙的胸口再也淌不出一絲溫度,齊東珠方才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她的頭發(fā)在跑馬和方才的痛哭中全亂了,前襟上沾著血和淚漬。窗外逐漸傳來了奴才的悲乎聲,在風雪之中傳出很遠。 齊東珠踩著康熙的榻,帳頂取下兩份被明黃色綢緞包裹的詔書。她抱著這兩份詔書,捏著手中的虎符,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 暢春園的一座偏殿里,齊東珠靜靜地坐在榻上,小桌上的茶水過了兩遍,墻壁上燭火頻閃,終于澆熄了齊東珠眼底的淚意。 殿內(nèi)安靜極了,殿外也并沒有報喪之聲。齊東珠握著手中的明黃色圣旨,一時之間一切都有了明晰的模樣。她眼瞼紅腫,但目光卻恢復了往日的澄澈和沉寂。 她沒有離開暢春園,或是想辦法向外傳遞消息。她有些冰涼的手指探向懷中厚厚一沓信箋,猶豫片刻,終于將其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