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你們聽著，昆侖鳳……”

    氣氛熱烈的酒桌爆發(fā)出一陣嘩聲。

    滿面紅光的半醺漢子連連搖手：“就別提敗興的兇邪啦！喝酒！高興！”

    鳳寧頓時暴走。

    生氣，但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

    看著這些人還在嗚嗚嗡嗡喝酒碰杯，鳳寧腦子里忽然回憶起一個畫面。

    幼崽最擅長的就是學(xué)習(xí)模仿。

    她用雙手摁住木桌，沒抬頭，一字一頓：“我說話的時候，不要在我耳邊吵?！?/br>
    話音一落，雙手一掀。

    嘩啦啦——

    湯汁四濺，杯碗橫飛。

    她把飯桌給掀了。

    看著驚叫跳腳的眾人，鳳寧露出小惡魔的微笑，感覺念頭一陣通達(dá)。

    “哦呵呵呵……”她愉快宣布，“昆侖鳳，從不吃人！”

    想了想，她用平時和鳳安吵嘴時的邏輯回懟他們：“你們才吃人！你們?nèi)宥汲匀?！?/br>
    擲地有聲。

    萬籟俱寂。

    無數(shù)道目光唰地落到了鳳寧身上。

    狄春后知后覺，大著舌頭站起來：“哎——哎——這是怎么了這——別，別吵架啊——有話好好說——”

    角落，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顫抖出聲：“我，我就說她有點(diǎn)像那個跑掉的女的，你們偏要說不可能……這下相信我了？”

    鳳寧記得這個婦人。

    在葬坑時，婦人驚恐地問過她一句“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當(dāng)時鳳寧和狄春都以為她的意思是“你們怎么敢為了我們和宇文世家作對”?，F(xiàn)在看來……似乎另有深意啊。

    婦人這話一出，整間堂屋是真的靜到再沒有一絲聲音了。

    甚至連空氣都凝固。

    四周，一道道射向鳳寧和狄春的目光越來越陰冷。

    噬血、直白。

    就像寒夜的郊野里遭遇到狼群。

    狄春驚愕：“這是干什么？等等，你們想干什么，你們能干什么？我們可是有修為在身——呃！”

    他悶哼一聲，單手捂住下腹，額頭瞬間沁出密密的汗珠。

    狄春大驚：“菜里，有、毒……”

    他盯向做飯的大娘，只見那個面容憨厚的大娘正在臟膩的圍裙上擦手，眼神平靜到殘忍。

    幾個壯漢取出刀棒，從四面圍上來，逼著狄春和鳳寧退出屋外。

    外面不知何時已站滿了人，似乎已經(jīng)等了很久。

    方才感激涕零的村民們，個個目光冷漠，用一種看腌rou火腿的表情盯著兩個辟邪司修士。

    人群最前面是那個村長小老頭。

    在坑底的時候，小老頭滿身是血，被打得特別慘。

    此刻，他和周圍的村民們一樣，詭異地靜默著，一步一步，緩緩逼向鳳寧和狄春。

    陰風(fēng)拂過村中土路，透過半敞的門窗，只見鐘馗供桌上香火躍動，紙錢嘩嘩作響。

    “原來他們這是干了虧心事，怕鬼啊……”狄春喃喃自語。

    這些村民十分有默契，就像惡狼驅(qū)趕受驚的羊群一樣，順著山道把人往外攆。

    等到了深山老林，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可以推給兇邪。

    夜幕已沉。

    熊熊火把照映著一張張麻木的臉，顯出一種別樣的扭曲。

    “村、村長……”

    人群后方傳來弱弱的聲音，“那女的，好像沒吃我們的東西！”

    沉默了一路的村長，終于緩緩撩起一雙厚重的眼皮，目光落在鳳寧臉上。

    他用沙啞的嗓音說：“你不像那個為了逃命而故意傷害自己同伴的人?！?/br>
    鳳寧只愣了一下，就明白村長指的是穿越者和齊文宇。

    她幼小的心靈忽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

    她和穿越者，當(dāng)然一點(diǎn)兒都不像。

    她點(diǎn)點(diǎn)頭：“對，我不是?！?/br>
    村長又問：“既然你不知道內(nèi)情，為什么不吃我們的東西呢？你很聰明。一般的人，在幫助了別人，收到別人感激涕零的時候，是最為放松警惕，不會有任何防備的，可你竟然沒中毒?！?/br>
    鳳寧：“……”

    這些人是真的沒發(fā)現(xiàn)吃飯時她在很認(rèn)真、很嚴(yán)肅地生氣啊。

    她現(xiàn)在更生氣了。

    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利用別人的好心做壞事？

    “可惜毫無意義?！贝彘L目光老辣，“像你這樣的女娃兒，皮膚白細(xì)，身上無rou，手上無繭，一看就知道習(xí)慣了依靠同伴生存?，F(xiàn)如今，你同伴已經(jīng)失去大部分戰(zhàn)力，你面對老朽，撐不了幾息?！?/br>
    只見村長身上的氣息漸漸發(fā)生變化。

    皮膚發(fā)黑發(fā)硬，十指鋒利如刀。

    “他是解甲望……”狄春臉色難看，“你打不過他！快逃！我會盡力攔一下！”

    他拖著中毒的身軀強(qiáng)行上前一步。

    鳳寧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原來這就是穿越者和齊文宇遭遇的事情。

    穿越者為了確保齊文宇留下來拼命，就從背后偷襲了他。傷了腿的齊文宇，想逃也沒法逃，唯有血戰(zhàn)到死。

    穿越者可真是壞透了。

    “可是你們?yōu)槭裁匆θ耍俊兵P寧問，“又沒有好處！”

    瘋烏龜說過，殺人并不能幫助修士晉級。

    村長嘆了口氣：“小兄弟剛才看走眼了。老朽并不是望，而是，晦。這就是不得不殺人的原因啊?！?/br>
    鳳寧不懂。

    她看向狄春，見狄春滿面震撼。

    “晦是什么境界？”鳳寧問。

    狄春呼吸急促，語速飛快：“沒有這個境界。望境就是每一階的終極。倘若遲遲停留在望境，無法晉級上一個大階的話，早晚會被兇息同化，墮落成徹頭徹尾的兇邪——無可逆轉(zhuǎn)，無藥可救，這就是晦！”

    鳳寧：“哦……”

    狄春微微顫抖著，揚(yáng)聲道：“不可能！你若是晦，根本不可能留有神智！”

    村長蒼老的臉上浮起一個詭笑：“這就是我仍然為人的秘密啊……只要吃了你們，我就能夠獲得清醒，我就暫時不會墮為兇邪，我就可以繼續(xù)保護(hù)這個村子……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真正守護(hù)這里，能夠保護(hù)大家的人，只有我……”

    “我受傷了，那些聲音在腦子里一直吵我，再不得到血rou，我便要墮下去了……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沒有我，誰來保護(hù)這么多人！你們不會，誰也不會，只有我！”

    “所以我沒有錯，我做的一切，都沒有錯！”

    【??作者有話說】

    第11章 自欺欺人

    ◎“等他吃完？也許？”◎

    密林上方，山巖斷石。

    站在這個位置，底下發(fā)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幽暗的樹影，晃動的火把，麻木而猙獰的村民。

    宇文麟收回微微閃爍的目光，臉上神情相當(dāng)復(fù)雜：“我居然天真地以為封首座是在行俠仗義?！?/br>
    他身后那人一身憊懶，打著呵欠道：“……說了么，講講道理而已?！?/br>
    “有意義？”宇文麟問，“你既然知道村民正是兇手，又何必多此一舉？如今得罪了宇文家，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封無歸驚奇：“自家兄弟怎么死的，你就真不好奇？”

    宇文麟冷漠道：“不好奇。我只需要把該死的人送走，其余的事并不值得我關(guān)心，我對真相沒興趣，也不會對你有絲毫感……”

    封無歸：“可我好奇?！?/br>
    宇文麟一噎，陰陽怪氣道：“所以你故意安排兩個屬下復(fù)現(xiàn)案發(fā)的情形？行——好——我已經(jīng)看到真相了。那么封首座，現(xiàn)在你可否把劍從我脖子上拿開，允許我對這些殺人狂徒動手了？”

    “不急。”

    “不急？再不急，你的手下要死了?！?/br>
    封無歸隨口道：“不死人怎么證明他們殺人呢。倘若他們死不承認(rèn)，我豈不是還要苦口婆心跟他們講道理？”

    宇文麟愕然看向他，一時竟完全分辨不出他是認(rèn)真還是玩笑，“……那你準(zhǔn)備何時出手？”

    封無歸微笑：“等他吃完？也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