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無所謂。”他的唇角緩緩勾起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微笑，“這樣的化身無窮無盡，每一刻覆滅于‘無歸之境’的化身不計其數(shù)，多一個與少一個，沒有任何不同?！?/br>
    鳳寧連身后的死人臉都忘了。

    她呆呆看著他：“每一個化身都是你？”

    “是?！?/br>
    她的小臉繃得很緊：“所以每時每刻，都有一百萬個吸血蟲在咬你的手手，一百萬張流口水的臉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一百萬個你沒有了血，變成這種青黑色的大石頭?！?/br>
    對于鳳寧來說，“一百萬”就是最大的數(shù)字。

    她好像突然知道為什么狄春說瘋烏龜是個臉盲了。

    順著她的視線，封無歸看了看身下祭壇，雙目古井無波，“是?！?/br>
    鳳寧腦海里有一百萬個問題在瘋狂亂躥。

    但是心口堵堵的，一個問題也問不出了。

    她悄悄抱住他的脖子，把臉扭到另外一邊，不讓他看見她的嘴巴扁成了一條酸酸的、彎彎的線。

    她想：他好可憐，像我這樣兇猛的昆侖鳳，必須好好保護(hù)他！

    “嗡——”

    黑腐的長矛徹底成型。

    鳳寧狠狠抖了抖頭發(fā)，握緊雙拳，氣吞山河地向死人臉宣戰(zhàn)：“你來打我呀！”

    她嗖一下從封無歸腿上跳下去，揮動小短腿，發(fā)起沖鋒。

    死人臉正探手抓向面前的腐黑長矛。

    他的嗓音因?yàn)榕d奮與恐懼而顫抖：“只要得到昆侖鳳，我便能成為世間第二人……”

    鳳寧知道，外界公認(rèn)的世間第一高手是白玉京的天統(tǒng)神皇。

    死人臉只是御階，距離“第二”那可差了一百萬里遠(yuǎn)。

    如果一只昆侖鳳就能幫他成為天下第二，那么……天統(tǒng)神皇正在做的那件導(dǎo)致太爺爺生機(jī)衰竭的事情，會讓神皇提升到什么樣的境界呢？

    念頭一閃間，鳳寧已經(jīng)沖到了死人臉面前。

    視線相對。

    一個人五指握緊，抓住黑矛。另一個人抬起小短腿，準(zhǔn)備把這只球從祭壇頂上踢走。

    就在空氣緊繃凝固的霎那。

    鳳寧忽然“哇”一聲，迅猛剎住腳。

    她努力揮舞了好幾下胳膊，這才艱難找回平衡，沒讓自己滾成一只胖球。

    站穩(wěn)，傾身，歪著腦袋，好奇地望向他握矛柄的手。

    那是一只青黑腐爛的手。

    “你要變成兇邪啦。”

    她抬起頭，沖著死人臉眨了眨眼睛，假裝遺憾，實(shí)則幸災(zāi)樂禍。

    向“神”祈求絕對防御時，兇息就已經(jīng)侵蝕到了他的胸口，他一直不曾察覺。

    再次祈求誅殺守護(hù)之器，自然是一步到位，徹底墮落。

    死人臉垂目一看，神色巨變。

    “哎呀，你也太大意啦！”鳳寧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欠揍語氣，“怎么這——么不小心呀！”

    死人臉此刻已顧不上揍她。

    他用余光便能看見，青黑色一路向上蔓延，漫過他的唇、鼻、臉頰……

    “不、不、不！”

    他狼狽地擺著手，下意識往后退。

    大球骨碌一滾。

    轉(zhuǎn)過一圈，他的臉緩緩從鳳寧腳下升起。

    整張臉已被兇息侵蝕覆蓋。

    兇邪是沒有神智的。

    他只記得最后的執(zhí)念——握緊手中神器，誅殺眼前的活物。

    黑矛揚(yáng)起，抵在了球體內(nèi)面。

    長矛向前一戳，受球體所阻，帶著圓球就地一滾。

    又一戳，又一滾。

    骨碌，骨碌。

    黑矛無法戳破絕對防御，于是大球滾來滾去，圍著祭壇正中的石俑繞起了圈圈。

    “呃……這……”鳳寧無辜地眨了眨眼，追在后面小嘴叭叭，“要不然，我給你講個自相矛盾的故事吧！”

    “吼！”

    “從前有一個人……別滾那么快，你等等我！有個人到集市賣矛，他說……”

    “吼啊?。　?/br>
    封無歸居高臨下看著這兩個滑稽的家伙，許久，眉目不動，唇角微勾。

    鳳寧玩累了，爬回封無歸身上，很自然地騎進(jìn)他的臂彎。

    他的身體像石頭一樣堅硬和冰涼。

    她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毛茸茸地蹭著他的脖子。

    軟軟暖暖一小團(tuán)。

    底下，那只大球仍在歲月靜好地滾動。

    骨碌，骨碌。

    “你放心，”鳳寧沖著封無歸的耳朵嘀嘀咕咕，“我消耗了兇邪那——么多的力氣，它不可能再來殺你啦！你不要以為我剛才在貪玩哦，我沒有玩得把什么都忘了?！?/br>
    封無歸：“……要我給你講個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故事？”

    鳳寧左右拱他，嘴里哼哼唧唧地耍賴。

    其實(shí)也不全部是因?yàn)樨澩妗?/br>
    她看見他在笑，漆黑的眼睛懶洋洋，好像忘記了煩惱。于是她才玩得那么開心。

    幼崽心中的輕重緩急與成年人不同，撫慰受傷的伙伴，那可是比天還大的事情！

    “小傻子?！彼鋈婚_口。

    鳳寧發(fā)現(xiàn)他的嘴里沒有任何氣流，他說話，就像是冰涼堅硬的石頭摩擦出聲響。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彼巧系墓鈺灒暗呛芸上?，我也沒有見過‘它’的真面目?！?/br>
    鳳寧問：“那你怎么知道我被奪舍的事情？”

    封無歸微微挑了下眉梢，神色有些微妙：“我能聽到穿越者與它對話。”

    鳳寧心臟怦一跳。

    她想假裝若無其事，但聲音卻藏不住委屈：“那，你知道她為什么要奪舍我呀？”

    他望向她。

    只見小家伙眉毛鼻子都紅了，眼睛里包著一團(tuán)亮晶晶。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從他身上拂過。

    穿越者為什么要奪舍她呢？似乎是因?yàn)樗@個“男主”太難搞——穿越者再跑慢一步，便要死在他手上了。

    小傻子似乎忘了那件事。

    他挑了挑眉，輕飄飄地，若無其事地說：“因?yàn)槟憧蓯郯??；蛟S？”

    鳳寧望向他。

    只見他微微挑著好看的眉，唇角微抿，一臉傲嬌，眼睛里仿佛寫著“只是隨口夸你一句不要太驕傲”。

    鳳寧咯咯笑了起來。

    笑到開懷處，抬手抱住他的腦袋，跳起來，“砰”一聲撞上他的腦門。

    “嗷——”昆侖鳳慘叫。

    忘了他是個大石雕！

    她正大光明地讓眼淚掉下來。

    “好疼好疼！”

    偷偷把眼睛拱到他的身上。

    骨碌、骨碌、骨碌……

    自相矛盾的大球鍥而不舍地在封無歸座下轉(zhuǎn)動。

    有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

    打破靜謐的是鳳寧，她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你從出生就在這里？”

    “是?！碧崞鹱陨?，他的神色再次呈現(xiàn)出冷淡和倦怠，“無盡的誕生與滅亡，永無止境。”

    鳳寧偷偷抬起一只手，輕輕撫著他那一頭石刻般的冰冷發(fā)絲，給他小小的安慰。

    他淡聲道：“我說了，守護(hù)不死，此境不破。你就不想離開？”

    鳳寧隱約意識到了一件事。

    “兇邪都是從墟里面出來的。”她驚奇地睜圓雙眼，“難道……”

    “是?！狈鉄o歸直言，“守護(hù)覆滅，無歸之境便會化虛為實(shí)，出現(xiàn)在人世。你從前、當(dāng)下以及未來遇到的每一只兇邪，都是境中之人所化?！?/br>
    鳳寧震驚：“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這座城就會‘砰’一下被扔到‘墟’里面去，然后我們要被滿滿一城兇邪追著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