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開始, 漸漸又到冬天，棠溪聿身子單薄尤其畏寒，他眼睛狀況越來越不好, 一米之外，人影子已經看不見，只能看到些光。

    感冒咳嗽久久不愈，他幾乎不出門，因為吃藥有諸多限制, 病仍是好的很慢, 即使柏櫻下午上課, 他已沒體力去送她上學。

    自從知道他不是單純賴床，而是身體原因才遲遲無法早起, 柏櫻更加心疼他身體, 尤其他生病臥床，她每天上學前，都會去他房里抱抱才離開。

    深冬嚴寒, 棠溪聿心臟受不住寒冷和勞累，他又看不見, 只得日日在家修養(yǎng)。朋友和下屬經理人會斷斷續(xù)續(xù)上門，看望陪伴他，也會把必要的工作拿來跟他匯報，進進出出全部豪車正裝，各個精英人士。

    柏櫻大學第一年拼的很猛，大二的時候已經開始讀大三的課程, 提前畢業(yè)的愿望指日可待。

    四季分明的星城, 開始了白雪飄飄的日子。

    很快到30歲生日了，亦是臨近圣誕節(jié), 棠溪聿肺虛水腫，每天咳的很厲害，用藥時間很久也沒有大好。

    自母親去世，數(shù)年沒有參加棠溪政的家庭聚會，這一次，因為有了柏櫻的關系，不再是孤單一人，棠溪聿便應允了叔叔那邊的邀約，答應一塊兒聚聚。

    希望跟柏櫻一塊兒出席聚會，棠溪聿還是握著請柬禮貌的找她詢問意見，“小櫻，愿意跟我去么？”

    只要是他說，并沒細看請柬內容，柏櫻已經握住他的手，欣然同意。

    得到棠溪聿的表白，日日朝夕相伴，溫馨默契如緩緩清溪的感情，使得柏櫻以為自己已經融入了他的世界。

    到了家庭聚會當天，她才發(fā)覺自己忽略了一個天大的問題，而且來不及解決。

    她沒有能參加聚會的衣服。

    她在棠溪聿身邊快兩年，卻沒有領過張舒凝的一分工資，并不注重外表，平時她的衣服基本校服，自己買來的，全部是白色t恤牛仔褲，簡單的基礎款。

    再不懂人情世故，柏櫻也明白自己不可以現(xiàn)在這樣子跟棠溪聿出去，棠溪聿的身份、地位絕不允許他在穿衣舉止等方面犯錯。

    第一次，遇到了自己能力無法解決的難題，柏櫻坐立不安，一雙手絞著自己的衣服，不知道該怎么辦。本就是一朵可有可無的小花，如果不能給他助力和增加光彩，那么，至少不要給他丟臉吧。

    她打算放棄這次聚會。

    柏櫻遲遲不出現(xiàn)，棠溪聿換好衣服，在臥室的小客廳等了又等還是不見她，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小櫻她……她怎么了？”自己的女朋友，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棠溪聿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羅助理看出來他臉色越來越不悅，馬上應下來這件事，“是很久了，您稍等，我下樓去問問?！?/br>
    “等等，我去問。”既然要下樓，不如他去。

    羅助理連忙伸手給他扶，走在棠溪聿前面，開門引路，怕他摔跤。

    走出電梯摸索到柏櫻房間，棠溪聿看不到眼前情況，只能輕聲叫她，“小櫻，你，你怎么不去找我？”

    “阿聿，我不去了可以么？你自己去吧，我在家等你?！彼也坏绞裁唇杩?，只好直接央求。

    看不見，又聽不出所以然，他立刻低頭摸索她的手和臉，想盡快得知她的狀況，“身體不舒服么？”

    “不是不是，我很好的，”她主動拉住他的手，習慣的撫摸他的手背，棠溪聿的手骨感瘦削，他手上每一寸筋骨指節(jié)，柏櫻皆是無比熟悉。

    看到棠溪聿微微側頭，并沒出聲而是在等她說話，她深呼吸一口氣，艱難說道，“我沒見過大場面，那么多人，太難為情了，你自己去吧，我等你回來?！?/br>
    咬住嘴唇，柏櫻不讓自己嗚咽出哭腔，但看到棠溪聿已經心嬌情怯，撫摸他手背的小動作，和與平時不同的呼吸頻率早出賣了她。

    大手摸到她胳膊，他仔細撫摸她臉頰、耳朵和脖子，用來判斷她的體溫，再順著胳膊把人拉到懷里，棠溪聿輕輕拍她的背，暖心的說道，“叔叔家人是多了些，不過，我這個樣子，一定需要你幫助的，你應該沒什么機會離開我身邊?！?/br>
    “……不要，不……”她的小腦袋在他胸口晃了晃，蹭了蹭，說不出什么理由來，開始撒嬌。

    怕手表會勾到她頭發(fā)，他大手順著單薄的肩攏了攏她長長的發(fā)絲，一把柔軟發(fā)絲握在手心，撫摸到柏櫻脖頸和肩膀的時候，棠溪聿像是突然開竅，他終于想到，一定沒人給她做發(fā)型，而且，他的小姑娘有禮服么？

    答案一定是沒有。

    幾秒鐘時間里，棠溪聿做了過去從沒做過的事，快速分析了柏櫻的經濟情況，以及自己有沒有給女朋友提供過跟禮服相關的幫助。

    答案又是沒有。

    摸著掌心下柏櫻薄薄的背脊，他開始頭痛，恨自己真的不適合做人家男朋友，白白年長了十歲，卻一點也沒有照顧到自己愛的人。

    撫摸她發(fā)頂，棠溪聿溫聲安慰，并不會強勢要求，喃喃細語的哄她，“乖，我的小櫻，是最好的小姑娘，一定會愿意幫我的?！?/br>
    “我……”她還要無奈爭辯，一把被棠溪聿按到自己胸膛里，柏櫻覺得自己的鼻子好像碰到了他胸口的起搏器，立刻不敢再出聲。

    “羅助理，我犯了一個錯誤，你幫我想想，有沒有辦法彌補?！彼潇o的叫來羅助理，語氣如常，但講話內容不簡單。

    羅助理聽到主人這般說話，知曉是一件大事，立刻走到棠溪聿身邊，應聲等待吩咐。

    “我沒有給小櫻準備今天的禮服，你說，我們該怎么辦才好？”他是真的想不出好辦法，也許助理會有好辦法也說不定。

    發(fā)生這個事，羅助理并不奇怪，他們幾個助理甚至還偷偷討論過，先生對于柏櫻是一個什么定位？

    “先生，對不起，我們沒給柏櫻準備禮服，家里也沒有全新的女士禮服?！彼辉鸽S便應承，先說了實話。

    棠溪聿懷里的柏櫻何等聰明，她懂了棠溪聿的懂得，但依舊不好意思，害羞的在他懷里蹭了蹭，難過的抬不起頭。

    更難過的人是棠溪聿，他對女朋友這般粗心，并且沒人點醒他，令他的脾氣無處發(fā)泄，只能嘆息在心里，而柏櫻，無疑太過懂事了。

    眼睛看不見，棠溪聿日日跟柏櫻在一起，最喜歡的是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香氣，還有她嬌軟甜美的聲音。在他虛無的視線里，她長長的黑發(fā)，雪白的衣衫是他最熟悉的，卻因為看不清，忽略了一個女孩子基本的置裝需求。直到做了他女朋友，因為早已日日相伴，兩個人之間相處模式幾乎沒什么改變。

    她沒跟他要過，甚至沒暗示過她想要什么，這是最令棠溪聿惱火又心疼的事。

    看著棠溪聿低垂的睫毛，再看看他微蹙的眉，羅助理倉皇開口，“先生，我馬上去買?！?/br>
    已經到時間了，讓他們慌忙出去買，不但來不及，無疑是給助理工作找麻煩，柏櫻從棠溪聿懷里抬起頭，懂事的勸解，“阿聿，你跟我說過好多天了，是我不好，快出門了才發(fā)現(xiàn)問題。以后，有很多機會我陪你出去的，這次還是羅助理陪你吧?！?/br>
    這一下，棠溪聿的眉毛真的擰在了一起，臉色越來越差，助理不敢說話，柏櫻的唇也有些抖，她沒見過他發(fā)脾氣，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雷霆萬鈞。

    僵著身子的柏櫻沒等到棠溪聿發(fā)脾氣，而是從頭頂傳來他低低的嘆息，“小櫻，你，介意穿我mama的衣服么？

    “mama？”

    她仰頭看他，眸光清亮卻并不靈活的一雙眼睛，無比認真的“看著”她，棠溪聿耐心解釋，“是我mama的衣服，她的禮服有很多，被很好的收藏起來……如果你介意，也沒關系，還會有其他辦法?！?/br>
    看他顏色淡淡的唇張開，又合上，又抿了抿不知道該怎么進一步解釋的樣子，柏櫻拉了拉他的胳膊，提高了一點聲音，“阿聿，我愿意?！?/br>
    柏櫻的回答令人如釋重負，棠溪聿立刻請來張舒凝帶路，帶他們去珍藏mama衣物、首飾的房間。

    想象中的昏暗、陳舊并不存在，絕大部分衣物跟新的沒什么區(qū)別，全新的衣服也不在少數(shù)，甚至有的幾十年前的款式反而會特別好看，帶著深沉濃郁的氣質。柏櫻仿佛進入精美的博物館，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并不知道自己應該穿哪一件。

    張舒凝跟棠溪聿咬了咬耳朵，幫柏櫻選了一件夫人從來沒穿過的禮服。

    回到棠溪聿的主人臥房，換好了絲絨紅色深v吊帶禮服，柏櫻款款走出來，小姑娘雪白的皮膚，珍珠一樣散發(fā)瑩潤的光澤，長長的黑發(fā)，擋住了露出的后背，恰到好處的性感，十分有魅力。

    看到棠溪聿滿含微笑的朝自己伸出手來，柏櫻提了裙子快速走到他面前，仰頭小聲問他，“阿聿，能看清我么？”

    “嗯，紅色，你的皮膚是白色，看得清，很美……”這是他的洋娃娃。

    雪膚花貌，大手下她腰身纖細，幾乎他一雙手掌可以握住，棠溪聿動情的摟住柏櫻，溫柔撫摸她長及腰際的秀發(fā)，給身邊所有人吃了一餐戀愛瓜。

    棠溪聿的發(fā)型師，平時不需要給棠溪聿化妝，今天自告奮勇，拿了先生的東西，申請幫柏櫻弄頭發(fā)，“先生，小姐自己的全部是基礎護膚品，我剛好有一只新的粉底，給小姐用一點，均勻提亮膚色?！?/br>
    “新的可以?！碧南颤c個頭，并不想過多干預小姑娘打扮。

    不再啰嗦，助理幫助選了裸色的鞋子，同色系手包等物，發(fā)型師物盡其用，快速的打理好柏櫻一頭濃密柔軟的栗棕色長發(fā)。除了發(fā)香噴霧，他想不出青春無敵、精致玲瓏的柏櫻，還需要什么化妝品來助力美貌。

    安靜坐在一旁，棠溪聿是有耐心的男朋友，可惜他看不到發(fā)型師用了老夫人幾支珍珠發(fā)夾，給柏櫻做了一個小公主發(fā)型，搭配粉嫩妝容，立時精致如洋娃娃。

    “用您的香水，可以么？”

    面對發(fā)型師詢問，棠溪聿即刻欣然點頭。

    于是發(fā)型師拿了棠溪聿今天用的香水，給柏櫻手腕、脖子處噴灑。平生第一次用香水，還是心愛男人的香水，周身散發(fā)神似他的味道，柏櫻心跳加快，覺得自己好像醉了，忍不住的激動。

    棠溪家庭晚宴堪比年終盛典，遠遠看到大別墅燈火輝煌，近處看更是極盡奢華，與棠溪聿透亮純凈、大氣簡約的家不同，棠溪政的家，真的把財富和階層的差別發(fā)揮到了極致。

    來賓各個盛裝出席，比某些電影場景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吸引人眼球的棠溪聿，竟然不是一個人，而是挽著一位苗條雪白的少女出現(xiàn)。

    男的如雕像般風華絕代、清漪出塵，小姑娘褪去了青澀，行動處如弱柳扶風，嫻靜時如嬌花照水，氣質純凈，令人驚艷。

    出門前，張舒凝只是囑咐她好好帶阿聿走路，不要讓他摔了碰了，對如何應酬新環(huán)境只字未提。

    并不用誰教，柏櫻和棠溪聿在一起，引導他、幫助他、照顧他日常已經成為刻入生活的習慣，兩個人之間即使不說話，單憑呼吸已可以產生十足默契。何況棠溪聿是那么溫柔美好的人，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被柏櫻視做珍貴的愛情記憶。

    家宴沒有外人，大家都知道棠溪聿視力不好，但更知道他不近女色，現(xiàn)在他跟女伴十指緊扣，不時親密的挽著臂彎，絕不是因為需要幫助才會有的姿勢。

    一位年輕漂亮，沒任何身份地位的陌生女伴，震驚了所有親戚，棠溪政是個例外，他見過柏櫻兩次了，侄子身邊一直是這個女孩。

    兩位堂姐，兩位堂妹，難得乖乖回家等待過年，紛紛搶著來結識柏櫻，場面一度混亂。

    漂亮jiejie們圍過來的時候，棠溪聿抓著柏櫻的肩，低頭急切跟她說話，“把我放在一邊，離她們遠一點。”

    來不及問是怎么回事，柏櫻握住他的手，把腰背挺直、目不斜視的男人引到主位沙發(fā)后方，“這是大廳邊的沙發(fā)，你現(xiàn)在坐，后面的方向是墻，不會有人過來?！?/br>
    依柏櫻的話，棠溪聿乖乖坐下來，摸了摸身體兩側的沙發(fā)扶手，確定了自己獨立的位置，才仰頭跟她講話，“應酬一下她們就可以，不要忘了，我在這里等你?！?/br>
    “只有三四步的距離，阿聿，你可以聽到我們講話的?！迸牧伺乃氖直?，柏櫻才走回剛才沙發(fā)的內層圈子，步入千金小姐們的包圍。

    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只有柏櫻一個人躲也躲不掉，只好硬著頭皮被他的jiejie、meimei們好奇的問東問西。

    “阿聿，我都叫jiejie，對么？”柏櫻害怕極了，找到機會跑回他身邊，抓住棠溪聿的胳膊悄悄地問。

    “對，最小的沐可比我小四歲，也是你jiejie?！倍苏玫奶南参⑽阮^低語，任她又是拉又是拽，完全沒有不悅。

    女兒們并不排斥柏櫻，棠溪政雖然嚴肅卻不會對柏櫻失禮，畢竟她已經在棠溪聿身邊那么久，絕對是彼此重要的人。

    金碧輝煌的大廳另一側角落，有一個人窩在沙發(fā)里，不時有侍者和助理模樣的人，給他送餐食和水等，排場不小，架子也蠻大。

    棠溪聿視力微弱，看不到那個人，所以柏櫻偷偷看了幾眼之后，仍然不知那位是誰。

    棠溪政專門走到棠溪聿身邊，握住他的手，跟他說起他們家在南方的祖業(yè)，好像是什么提議，請他定奪。

    借著這個機會，棠溪沐歆湊到棠溪聿耳邊，也不管是不是把人嚇了一個哆嗦，“把你的小姑娘借我?guī)追昼?，就在你左手邊的沙發(fā)，兩步路?！?/br>
    勉強點了點頭，棠溪聿的身體還下意識往后靠了靠，他不喜歡別的女人長發(fā)或是香水味道沾染自己。

    “有事叫我啊，我不離開這里?！卑貦巡环判?，輕輕捏了他的手一下。

    “好，”聽到柏櫻的聲音，他立刻貼過來，滿口答應。

    穿黑色晚禮服裙的沐歆看起來很年輕，雖然31歲了，但歲月并未在她臉上留下痕跡，是保養(yǎng)極好的大家小姐。

    “謝謝你寶貝，我不用被迫嫁給堂弟了。”望著柏櫻的眼睛，棠溪沐歆說的話很直接，她一直不被父親允許戀愛、結婚，棠溪政做為父親，總是試圖cao縱她的婚姻生活。

    “我，您太客氣了……”她記得棠溪政提起的，說怪自己在阿聿身邊，他才不肯娶阿歆那樣的話，原來是真的?！癹iejie，你有喜歡的人么？”

    “我和他，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你和阿聿結婚的話，我們也可以結婚了。”因為提起心愛的人，棠溪沐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憧憬。

    目光閃爍的一瞬間，柏櫻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男人被兩個人攙扶著走了過來，走得近了她更加看清楚這人的相貌身材。瘦到撐不起衣服，符合“弱不勝衣”的人，看起來是身體很不好的樣子。他的臉又瘦又尖，一雙眼睛像極了古畫里的侍女，是上挑而嫵媚的形狀，原來長得雌雄莫辨，比女人更加陰柔漂亮的男人，是真實存在的啊。

    祝福了沐歆后，柏櫻匆匆回到了坐的端正的棠溪聿身邊，她挽住他胳膊的一瞬間，明顯感覺到他嚇了一跳，接著馬上放松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對不起，阿聿，我應該先跟你說話，”日日在一起，還是會嚇到眼睛看不到的人，柏櫻覺得有些慚愧。

    “不怪你，”他摸到她的胳膊，順著胳膊摸到她的肩，大手一動已經把她攬在了懷里。觸手皮膚跟自己手的溫度幾乎一樣的冰涼柔軟，他扭頭慢慢靠近她，鼻尖碰到她的發(fā)絲，棠溪聿關切的問，“冷么？”

    “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