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的目光似乎要將她?穿透,她?回望季長?川，“……成親？”

    看著眼前人肯定的目光，云煙小小皺了眉頭，“咱們不是早就?……”

    “這不一樣，”季長?川輕輕按揉著她?通紅的指尖,“最初太過匆忙,你?我未曾拜堂，未曾拜過天地。今時(shí)?今日此情此景，想要將這些都給你?補(bǔ)上?！?/br>
    云煙仰頭,看向他。

    季長?川身上還帶著傷后的疲倦，她?知道他肯定很?疼,但仍然站在她?面前，為她?擋住風(fēng)雪。

    寒天雪地里,冰封著的心似乎也微微動(dòng)搖。她?瞧著季長?川，還未開口,便?聽他又道：“不是一時(shí)?興起，是我早便?想為你?補(bǔ)上的儀式。不管什么家族什么利益,你?我都在一起。成婚后，我便?同陛下請求調(diào)任或是辭官,你?我閑云野鶴云游天下。你?想看山，想看水,我都陪你?去……”

    “天大地大，我都陪著你?……”季長?川聲音中竟還帶上了些小心翼翼，萬分珍重，“……可?好？”

    云煙看著一片不小的雪花，飄落在他鬢邊。

    季長?川生得本就?是端正君子像，這會(huì)?兒帶著些白近透明的破碎之感?，惹人憐惜。

    她?踮起腳，抬手，將那片雪花取下。雪花落于掌心片刻便?消融，了無蹤影。

    云煙笑了笑，點(diǎn)頭，“好。”

    她?心頭微熱，不僅僅是因?yàn)榧鹃L?川這樣的肺腑之言，提到?了大好山水。

    還是因?yàn)?，在這樣漫天飛雪中，她?好像看到?了從前，憨態(tài)可?掬的雪獅在二人腳邊，從前今日，她?都看著自己的夫君。

    本就?是夫妻，又有什么好拒絕的呢。他有心補(bǔ)上，云煙就?很?開心了。

    至于日后，她?信任自己的夫君能夠說到?做到?，帶她?云游天下。

    她?不求六郎真?的拋下家族拋下一切與她?私奔，只求他這樣的貴族公?子，日后不要后悔娶了一個(gè)對?他毫無助力的涼州人。日后山高水長?，他們總有機(jī)會(huì)?出去。

    她?看著季長?川那雙眼眸，其中自己小小的身影映在其中，帶著淺淺的笑意，重復(fù)道：“咱們成親?！?/br>
    男人手驟然縮緊，將她?的雙手包在了自己的掌心，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不留一絲縫隙。

    云煙手被握著，倒吸口涼氣?，“呀，你?也太激動(dòng)了……”

    “對?不起對?不起，”季長?川趕緊松開手，連聲道歉，隨后又將她?攏入懷中，“是我不好，是我太激動(dòng)了，日后我絕對?不會(huì)?……”

    “這還有什么要保證的?！痹茻熑滩蛔⌒?，她?看著歷來沉穩(wěn)的六郎在她?面前儼然變成了個(gè)面紅耳赤的毛頭小子，手忙腳亂地緊緊擁著她?，將她?抱在懷中。

    他發(fā)髻輕靠在她?頸間，微散落的發(fā)絲觸到?她?的臉頰，帶來一絲癢意。

    云煙有些想要退開，卻?被他抱得更緊。季長?川幾乎將她?整個(gè)都攏在披風(fēng)之下，雙手交疊在她?身后，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身體里。

    這是他極少?數(shù)這樣與她?親密的時(shí)?刻，二人在嚴(yán)寒之中交換著體溫，汲取著彼此的熱意。

    直到?云煙摸到?了一手粘膩的鮮血，“啊”地一聲叫出來，喚回了彼此的神?智。

    她?驚恐地縮回手，“你?還在流血，快回去上藥！”

    這會(huì)?兒不用季長?川拉她?了，人命關(guān)天，云煙趕緊拽著季長?川往里屋走，到?了自己方才睡過的屋子，“可?請了大夫？”

    院中的侍女?都沒什么服侍主子的經(jīng)驗(yàn)，你?看著我我看這你?，彼此對?望，沒個(gè)聲響。

    云煙皺皺眉，將季長?川扶到?榻上，揣著手便?去尋了季春。季春機(jī)靈許多，瞧見云娘來問，便?道：“已經(jīng)遣人去請了，還在路上。今日有雪，上下山不大便?利?！?/br>
    云煙頷首，轉(zhuǎn)身回屋。

    季春將方才御賜的金瘡藥，還有馬車中備著的不多的傷藥送來，云煙喚人打了熱水，便?將人都遣了出去。

    沒有刻意去想，所有吩咐，一切事宜就?這么做了出來，宛如潺潺流水般從她?的口中吐出，腦中依稀有了些印象，好像許久之前，她?也是這樣照顧人的。

    沒時(shí)?間細(xì)想，云煙坐在榻邊，道：“快脫了外衫罷。”

    季長?川少?見愣神?，從她?這樣的神?色中似乎看到?了那段他從未有機(jī)會(huì)?窺見的，她?和他最初的時(shí)?光。

    云煙見他不動(dòng)，忍不住上手，“快些，若是一會(huì)?兒血粘在衣服上，便?要剪開了?！?/br>
    室內(nèi)燃起了炭火，不算冷。季長?川并未有太多猶豫，在云煙的目光中一點(diǎn)點(diǎn)脫下外衫，露出里面雪白，但已經(jīng)染上鮮紅的里衣。

    他回來時(shí)?已經(jīng)換過一次衣衫了，這會(huì)?兒雖然出了不少?血，但好在并未粘連?？闯鏊讨磳⒁律绖冸x，幾道交錯(cuò)的劍痕映入眼簾，紅艷艷的背脊看得人心驚。

    云煙定了心神?，將帕子擰干，輕輕處理著傷口，將周邊的血跡一點(diǎn)一點(diǎn)清理干凈，柔軟的指尖不停輕觸著本就?受了傷更覺敏感?的后背。

    季長?川攥緊了掌心，繃直身子，全身緊張。

    “你?放松些呀，”云煙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自然，“趴好，不要?jiǎng)印！?/br>
    盆中的水已被染紅，她?端著盆出去換水，季長?川這才松了下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云煙進(jìn)屋，再仔細(xì)擦拭了一遍，看清他背后痕跡的時(shí)?候，微微一愣。

    她?指尖停在上空，帶著些猶疑。

    ……和腦中那模糊印象中的，似乎不同。

    “怎么了？”

    季長?川喚她?。

    云煙搖搖頭，“沒事，我?guī)湍?上藥罷?！?/br>
    她?拿來藥，先處理下，起碼要止住血。等大夫來了再看看要不要熬些治傷的湯藥。

    云煙手輕，將藥粉輕輕灑在傷口，見季長?川不像方才那般緊繃了，才想起正事。

    “六郎，”她?輕聲道：“方才那些歹徒……還有那個(gè)女?子，怎么樣了？”

    季長?川趴著，聲音有些悶響。

    “死了。”

    云煙手輕輕一顫，她?早就?親眼看到?季長?川殺了幾人，卻?不想都這樣被他處理掉了，六郎武功著實(shí)高超。她?一介弱女?子，看著方才還兇神?惡煞的人這會(huì)?兒就?倒在地上沒了生息，還是不由得心驚膽戰(zhàn)。

    “那些人是要搶六郎玉佩么？”

    她?詢問道，隨即又怕自己問了什么不該問的，道：“若是不方便?，六郎不告訴我也成，那是公?務(wù)，我知曉的?！?/br>
    六郎是手握大權(quán)的高官，話本中這樣的高官都要配貴女?的，云煙其實(shí)心里總有些惴惴，怕他終有一日也會(huì)?拋起她?，再尋一門好的親事。

    是以?，她?并不很?想在六郎面前露怯，展現(xiàn)出自己無知的一面。

    不過她?也想通了，如今她?也能賺錢養(yǎng)活自己。實(shí)在不成，去織造署當(dāng)繡娘也是條活路，多少?人都覺得她?做出來的東西好看，也不必一直依賴著六郎過日子。

    季長?川不知這片刻間她?便?有了這樣多的思緒，只是道：“也不算什么機(jī)密不能告訴你?，只是此事尚未查清，還不好下定論，待日后查明，我定告知于你?，不讓你?再憂心?！?/br>
    云煙上揚(yáng)了唇角，“好哦。”

    “那……方才來的大人是誰？我聽著陣仗蠻大的，”她?有些好奇，“……不過我可?沒有偷聽六郎談?wù)撜?wù)，只是那聲音，聽著不像尋常人?！?/br>
    更多的話她?沒說。

    她?覺得很?熟悉，那聲音非常熟悉，像是刻在了腦海深處一般，聽到?他模糊的聲線，云煙都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那是陛下，”季長?川聲音很?輕，像是忍著痛，“陛下巡視軍營歸來，正好得知此事，便?順路上山探望?！?/br>
    “陛下！”

    說話間，云煙忍不住手偏了幾分，劃在了他傷口之處，季長?川“嘶”地聲響讓她?手忙腳亂起來。

    “哎喲，”她?趕緊補(bǔ)救，“好了好了，我就?是這么大還沒見過陛下，想到?就?覺得真?……不可?思議。原來那樣……”

    “那樣……”她?想了想如何形容，“高不可?攀的帝王竟然方才同我只有一屏風(fēng)的距離！”

    季長?川微微回首，看到?她?眸中閃爍的點(diǎn)點(diǎn)光芒，“就?這樣開心？”

    “六郎莫笑我沒見識，我這也是……頭一回嘛?！?/br>
    他們這等市井小民哪里能有得見天顏的機(jī)會(huì)?，之前也就?是在陛下登基游街的時(shí)?候能遠(yuǎn)遠(yuǎn)瞧上一眼，還根本看不清楚，那樣的身份氣?度，根本不是云煙和劉嬸子這樣的人敢想的。

    看來自家郎君和陛下關(guān)系很?好，云煙想。

    看著觸目驚心的血色，云煙有些頭暈，這樣紅得刺眼的顏色，看久了一次次沖擊著她?的眼球，讓她?想要嘔吐。

    忍著難受上完藥，她?看著他背部上的幾道傷痕，明顯可?見是方才與玉珠，還有那么多黑衣人纏斗的時(shí)?候受傷的。手臂前胸也有些細(xì)小的傷口，不過同背后這些傷口相比，就?有些不夠看。

    云煙抿著唇，為他包上紗布。最終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想法，出言道：“六郎，我記得……”

    “我以?前是不是也這樣給你?上過藥，”她?聲音帶著點(diǎn)迷茫，像是在自己全然模糊不清的記憶里搜尋，“可?你?的背上怎么……沒有疤痕。”

    只有現(xiàn)在的新傷，從前的舊傷呢？

    云煙閉上雙眼，感?覺到?一陣眩暈，季長?川回過身來看向她?，瞧見她?臉色并不好的模樣，捏了捏她?的掌心道：“云娘，云娘？”

    頭又有些疼，云煙腦袋一陣陣發(fā)脹，聽不清季長?川的聲音，依稀能聽見他嘆著氣?，“莫要再提以?前了。”

    她?想回答好的，可?是，她?也不想當(dāng)傻子。從前的事，真?的全然忘卻?，她?很?像一個(gè)什么都不知曉的傻子。

    今日本就?趕路疲憊，遇到?歹徒受了驚嚇，她?口中還有奮力咬著玉珠而留下的血痕，說話都隱隱帶著痛意。給季長?川上完藥，她?也終于力竭，靠在榻邊，一點(diǎn)點(diǎn)閉上了雙眼。

    那日醒來后，季長?川便?告訴她?，莫要再胡思亂想以?前。大夫說了，她?的病不可?憂思。

    她?腦中的瘀血得自己消散，硬要回想，只會(huì)?讓自己頭疼受傷，百害而無一利。

    云煙自己的身體自己也有些數(shù)，知道季長?川所言非虛，自己確實(shí)是無法硬想起來從前，每每都會(huì)?惹得頭疼發(fā)暈，渾身冷汗。

    她?口中的點(diǎn)點(diǎn)傷口也被季長?川細(xì)細(xì)看過了，涂上了些清涼，可?以?吞服的傷藥，云煙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瞧著他。

    被人托著下頜，照顧到?唇角的每一處，還是有些讓人羞赧。哪怕這個(gè)人是自己的夫君，他們即將要再一次成親，補(bǔ)上一個(gè)成親禮。

    過了年，季長?川同她?商量，想要將婚期定在二月。

    云煙：“為什么是二月？”

    “二月……”季長?川垂眸，笑笑，“最初咱們便?是二月相識，日后盼你?回憶起二月，便?是咱們的大喜之日，日日都?xì)g喜?！?/br>
    “都成?！痹茻熆粗?，答應(yīng)得干脆。

    她?沒有那些小娘子方成親時(shí)?的悸動(dòng)，心緒平靜許多，但成婚還是個(gè)不小的事，起碼對?她?來說，她?想自己做個(gè)嫁衣出來。

    季長?川說，過幾日便?派人去求姻緣最靈的寺里請高僧幫他們定一個(gè)婚期。雖是二人小小的一場婚禮，沒有親屬長?輩，但能補(bǔ)上的，一定要補(bǔ)上。

    他親手寫下了生辰帖，彼此交換，算是未婚夫妻之間互換了名姓。云煙看著紅色的喜紙上寫著的季長?川幾字，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這樣被鄭重地對?待，任是沒有長?輩親屬，她?也不介意什么了。

    季長?川認(rèn)真?收起生辰帖，道：“聽說未婚夫妻不好日日相見……”

    “那便?不見就?是。”

    云煙有些赧然，“你?速速將自己的事情收拾好……”

    “可?我舍不得，”季長?川拉過她?，“還是日日見得好?！?/br>
    云煙抿嘴笑，只聽他道：“我去向陛下請求調(diào)任，若是不成，便?辭官。日后我也是白身一個(gè)，云娘莫要嫌棄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