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燕珝的臉，鬼使神差地點(diǎn)了頭。

    約定道：“那?你一定要放了他?！?/br>
    燕珝一笑，“那?是自?然?，君無戲言?！?/br>
    第54章 當(dāng)時(shí)只道是尋常（2）

    燕珝看著她的側(cè)臉,已經(jīng)清洗干凈的臉頰上帶著哭過的紅，眼?睛有些微腫，仍舊是水盈盈的模樣。唇角慣性向下,帶著齒痕,看得出她的滿腔委屈。

    云煙方才哭了很久,頭痛至昏迷。

    燕珝抱著她,怕好不容易尋回的她，又這么沒了。

    死死摟著，像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直到太醫(yī)來，不得不松開手,讓太醫(yī)為?她把?脈。

    他等了這樣久,尋了這樣久，日日在?夢里祈求相見?的人。

    竟然忘了他。

    燕珝怔怔出?神，好像回到了她最初,用那只長簪在?脖頸處劃出?傷痕的那日。

    他也是這樣守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手用力握緊她的指尖,好像自己一松手，她就會像裙擺上的蝴蝶般飛走。

    并且再也不會回來。

    她現(xiàn)在?真的飛走了,回來時(shí)?，已經(jīng)忘了他。

    太醫(yī)說,腦中有瘀血，并且不易消散,要做好很久都記不起來的準(zhǔn)備。

    太醫(yī)說，娘娘此?前太過痛苦,可能是為?了保護(hù)自己，選擇了遺忘。

    太過痛苦……燕珝看著自己掌心。

    好像自己怎么握,都握不住她。

    她對自己是“云煙”的身份深信不疑。包括許多未曾完善的細(xì)節(jié)，也被她的大腦自動補(bǔ)充，完善成了一個(gè)活生生的人。

    完全不同?于阿枝的人。

    太醫(yī)還道，她情況嚴(yán)重，不知何時(shí)?可痊愈。有可能……此?生就如此?了。也有可能不知何時(shí)?，自己便想了起來。

    燕珝點(diǎn)了頭，表示知曉。

    遣散了太醫(yī)，他坐在?她身旁，看著她并不安寧的睡顏。

    額角的傷痕那樣刺眼?，脖頸處的痕跡淺淡，但仍舊存在?，仔細(xì)撫摸，甚至還有小小凸起。

    他手剛輕觸上去，便換來眼?前人的一個(gè)瑟縮，像是癢，又像是在?逃。

    她很怕他，哪怕是在?夢里，因?yàn)?感受到他的存在?，更加害怕。

    燕珝縮了縮手指，站起身來，離開了此?處。

    睡夢時(shí)?，還是讓她安穩(wěn)些罷。

    ……

    燕珝看著擺出?季長川的命，她便一口應(yīng)下了做皇后替身的荒謬要求。忍不住暗恨自己為?何要一次次提起他，明知她心善，任何一條人命擺在?她面前，都會是同?樣的結(jié)果。

    但他還是想一次次試探，季長川在?她心中的位置。

    她的心里，究竟有沒有他，又有沒有季長川。

    燕珝被自己折磨得快要發(fā)瘋，他覺得自己能提出?這樣荒謬的想法，就已經(jīng)足夠瘋魔了。

    更讓他瘋魔的在?于云煙怯怯抬眼?看著自己，帶著害怕，還要張口問道：“陛下……我的夫君……”

    燕珝抬眼?，聲音淡淡。

    “你夫君如何？”

    “我……”云煙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置身何處，方才又答應(yīng)了怎樣無禮又身不由己的要求，改了口：“妾的夫君……在?牢中可還好？”

    “活著?！?/br>
    燕珝側(cè)身，不去看她因?yàn)?別人傷神的表情。

    云煙稍稍抽噎兩聲，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還頂了句嘴，生怕男人就因此?惱怒，折磨自己都可以，千萬不能因此?折磨六郎和那些村民。

    她坐在?榻上，抱著腿，“活著”二字給她的沖擊力太大，什么是活著？半死不活也是活著啊。

    一時(shí)?悲從中來，眼?眶又熱了起來。

    察覺到氣氛又不對，燕珝轉(zhuǎn)身，看到她微紅的眼?眶。

    意識到自己方才賭氣說了什么的燕珝瞧見?她害怕的模樣，抿著唇咬牙：“朕說活著，便是不會讓他死，你又哭什么，他還沒死呢?！?/br>
    “沒死也不一定代表活得好，”云煙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tuán)，看著這個(gè)惡魔似的男人，生得俊美無儔，可這心卻?是昏君暴君，“聽他們說，陛下的牢獄里有八百多種刑罰，種種都能叫人活著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處聽來的？”燕珝皺眉。

    云煙誠實(shí)?道：“茶樓里說書的都這么說?！?/br>
    她聲音越說越軟，顯然真心實(shí)?意在?害怕。

    燕珝只好安撫道：“無稽之談，明明只有百余種?！?/br>
    云煙瞪大了眼?睛。

    ……

    百余種難道就不嚇人了嗎，一種種在?六郎身上試，那不得要了六郎的命！

    眼?見?她唇一抿又要掉眼?淚，燕珝忍著氣，“你就這樣關(guān)?心他?！?/br>
    “那是我的夫君，”云煙很是委屈，將眼?淚憋了回去，“不關(guān)?心夫君難不成還關(guān)?心你么?！?/br>
    心里有委屈，有氣，忍不住便頂起了嘴。意識到自己態(tài)度可能會惹這位陰晴不定的陛下不悅的時(shí)?候，她又閉上唇。

    一副抗拒的模樣，垂著頭，將腦袋埋在?膝蓋上，好像自己不去看他，他就不存在?了。

    燕珝深吸口氣，再一次強(qiáng)調(diào)。

    “他算什么夫君。你們可拜堂了，可拜過天地？朕沒記錯(cuò)的話，你的蓋頭可是朕親自揭開的。”

    云煙抬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低聲控訴。

    “陛下這不明擺著欺負(fù)人嗎，若不是陛下今日作梗，我如今不正和夫君……”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日頭漸漸沉下去，忽得一頓。

    剛被燕珝嚇得白凈沒有血色的臉上泛起了點(diǎn)點(diǎn)血色，她放輕了聲音，覺得自己沒有說錯(cuò)，理直氣壯道：“陛下今日若不如此?蠻橫，此?時(shí)?陪著我的就該是我夫君！”

    洞房花燭一夜春宵，哪里會是如此?境地！

    云煙覺得自己態(tài)度已經(jīng)夠好了，但還是看著眼?前的人漸漸沉了臉色。

    “……朕再說最后一次，”燕珝壓低了聲音，透出?幾分危險(xiǎn)，“不準(zhǔn)再跟朕提你那還沒成親的勞什子夫君。未婚娘子一口一個(gè)夫君，像什么話?！?/br>
    “陛下有所不知，這婚儀是我夫君給我補(bǔ)上的，我們早便成了親，”云煙小聲補(bǔ)充，“是陛下，橫刀奪愛。”

    “你再多提他一句，朕便取他一根肋骨。擺在?你面前讓你好生看著，究竟誰……”

    “不說了，再也不說了?！?/br>
    云煙抿唇，再次后退。

    兩人距離很有些近，可榻只有這么點(diǎn)大，明明看著能躺下三四人的大小，此?時(shí)?卻?讓她退無可退。

    “那陛下如何才能放了他……”

    云煙開口，又急急補(bǔ)充，“這次沒有提‘夫君’了?！?/br>
    云煙眨巴著眼?，看著燕珝越來越沉的神色，顯得有幾分可怖。

    燕珝知曉她晨間受了驚嚇，本就脆弱的心不能再受刺激，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吐息，不讓心中的陰翳嚇到她。

    神色稍稍和緩，“讓朕舒心，朕便能放了他。”

    “哦……”云煙點(diǎn)點(diǎn)頭，能理解，也正常。

    現(xiàn)在?她為?魚rou，讓這個(gè)陛下舒心，說不定是救六郎的唯一方法了。

    二人一時(shí)?無言，云煙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想起他擄她來的根本目的。

    “陛下。”她輕輕喚他。

    燕珝掀開眼?皮略略看向她，“如何？”

    “先皇后是怎樣的性格？”

    云煙掐進(jìn)了手心，忍著臉上燒起得緋紅，強(qiáng)忍著明明白白做他人替身的羞辱，耐著男人審視的目光，期期艾艾道：“陛下不是說，要你舒心么。”

    她覺得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了，看見?燕珝，心里最初的驚恐和害怕在?這短短的片刻之間慢慢消散，有可能是他并未真的傷害她，也并未對她一次次無禮之舉做出?審判。

    她好像對他有著無盡的容忍，似乎也在?心里隱隱覺得，他并不會真的對她生氣。

    可理智告訴她，這位陛下對她容忍，是因?yàn)?她這張酷似先皇后的臉。

    她可沒忘被官兵壓著的鄉(xiāng)親們，還有在?天牢里，僅僅是“活著”的六郎。

    那她能不能讓他再開心一些，讓他放了這些人，最后，也放了自己。

    云煙低垂著眉眼?，忍著羞赧，臉上的紅漫到了耳根。

    誰家好娘子會對只見?過一面，還是這樣兇殘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

    她掐著自己的腿，努力讓聲音不打顫。

    “我想，想若是能更像先皇后一點(diǎn)，能不能……讓你早些舒心，”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不知他的眼?神中，會不會有嘲諷和玩味。

    方才還那樣抗拒的貞潔烈女，這時(shí)?候開始屈服，是個(gè)人都會覺得她裝模作樣吧。

    心里無盡的想法盤旋，她覺得自己又不對了，好像幾月前剛醒來的時(shí)?候，總?cè)菀锥嗨嫉拿∮址噶恕?/br>
    六郎花了很長時(shí)?間，讓她無憂無慮。讓她跟著鄉(xiāng)親們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簡單，卻?規(guī)律。心里的事漸漸少了，心境也疏朗些。

    心情低落下去，面上的神情也帶著些難受。分明是她自己答應(yīng)，又出?動提出?來想要了解先皇后的。

    ……

    她抬眼?，沒有看到想象中那樣玩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