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天氣 第69節(jié)
“沒事沒事,你快看。” 她示意他趕緊看消息,他也完全不避諱,直接當(dāng)著她面把微信點開了。 尤雪珍趕緊自己避嫌地把頭扭開了,那是他的隱私,就算他不介意她還是要保持尊重。 只不過,他點開的那一下速度太快,她的余光還是瞄到了一眼。 而這一眼,讓她心里直犯嘀咕。 如果她沒眼花,那應(yīng)該就是自己的小丸子頭像——占據(jù)著界面最上面的位置。 按照消息排序,剛明明有新的消息進(jìn)來了,她的頭像卻紋絲不動。 尤雪珍看著帳篷的布發(fā)呆,暈乎乎地想,啊,原來他把我置頂了。 孟仕龍回完消息,重新切回了電影畫面,尤雪珍扭過頭繼續(xù)看,心思像煮沸的水,咕嚕咕嚕冒泡。 本來和他呆在這片狹小的密閉空間里就感覺緊張,現(xiàn)在更是不知道電影演了什么,光是維持著平靜看電影的姿勢就已經(jīng)很難。 直到電影中段,兩個主角合唱這首歌,尤雪珍才被熟悉的旋律喚回神。她倍感懷念地想跟唱兩句,結(jié)果尷尬地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唱的是粵語版,而她一直聽的都是國語版。 “原來粵語版的歌詞是這樣的啊……”她無意義地感慨。 而這么無意義的感慨,他也能附和:“說起來我反而沒聽過國語版。” “國語版的歌詞也寫得很美,我給你找找?!?/br> 她著手在網(wǎng)易云里搜歌,手機屏幕卻被旁邊伸過來的寬大手掌壓住了。 “不如你唱給我聽?” 尤雪珍撥掉他的手,奮力搖頭說:“不行不行,我唱歌又不好聽?!?/br> 雖然她剛剛有想哼的念頭,但被他要求著唱,她反而不愿意了,害怕唱跑調(diào)怎么辦。她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上次我們一起看《食神》的時候你哼了兩句,不是唱得很好嗎?” “那……那是因為我對那首歌比較熟啊,這首歌我大概就記得開頭怎么唱了?!?/br> “那就唱開頭,好不好?” 已近黃昏,陰天不見落日,帳篷里氤氳著淡淡的昏色,襯得孟仕龍的眼睛更清亮。 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她,不用再言語就能令人暈頭轉(zhuǎn)向。 回過神,她已經(jīng)點下頭,色令智昏道:“那就只唱開頭兩句……” “好。” 那雙清亮的眼睛彎起來,作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尤雪珍清了清嗓子,仰頭看著帳篷的頂開唱—— “春風(fēng)吹啊吹,吹入我心扉?!?/br> 唱完這一句,她戛然而止,因為唱吹啊吹的時候,直接啊破了音。 她迅速捂住臉,無助道:“沒了沒了,下面忘了?!?/br> 孟仕龍很給面子地鼓掌:“好聽。” 她不相信:“好聽個鬼……都破音了?!?/br> “不是嗎?有一種春風(fēng)吹得很猛烈的感覺?!彼f,“吹進(jìn)心里的風(fēng)就該是這樣的?!?/br> 尤雪珍被他這句破音的形容給震驚了,這說話造詣,簡直可以給那些五音不全還要發(fā)單曲的藝人去當(dāng)洗白水軍領(lǐng)頭羊。 她佩服道:“你這么捧場我也不會給你支付寶打五毛的!” 他笑了:“那代償我就再多唱一句?” “都說了下面忘了?!?/br> “剛剛你說唱開頭兩句的,明明還有一句?!?/br> 孟仕龍又開始發(fā)動眼神攻勢,無聲地請求她。 尤雪珍頭皮一麻,嘟囔:“好吧,就再唱一句,后面是真的忘了。” 怕破音重演,她這回醞釀了好幾秒才開口,特意壓低了聲線,柔柔地唱:“想念你的心……只許前進(jìn)不許退?!?/br> yes!這句完成得不錯,尤雪珍挺了挺背,有一種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轉(zhuǎn)穩(wěn)穩(wěn)落地的得意。 然而,她卻沒有聽到他的夸獎。 尤雪珍心里一咯噔,不會是唱跑調(diào)了自己還沒察覺吧?果然還是應(yīng)該及時止損不該繼續(xù)唱的…… 她剛懊悔完,就聽見孟仕龍開口,卻是在跟著輕哼:“……想念你的心,只許前進(jìn)不許退?!?/br> 他說:“原來國語版的這句歌詞是這么寫的,我喜歡這句?!?/br> 尤雪珍不是笨蛋,她想,他又在話里有話。但是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繼續(xù)將潛臺詞說出口,這是一種不用學(xué)習(xí)都心照不宣的戀愛把戲,這樣的點到即止容易讓自己看上去游刃有余,也不容易落得難堪。 但偏偏有人不玩這種把戲。 他繼續(xù)說:“很符合我想你的時候。” 這瞬間,帳篷里的氧氣都被他這一句話抽干凈,尤雪珍臉色通紅,左看看是帳篷,右看看是孟仕龍,他臉不紅氣不喘,仿佛剛才說的根本不是情話。 尤雪珍不禁納悶,憋了又憋,問他:“為什么你總是能這么……這么直白地說這種話。” “哪種話?” “就……”尤雪珍很不好意思講,“什么喜歡啊,想念啊,這種很直白的表達(dá)情感的話。” “因為這些話不在那個當(dāng)下的時候說,也許就晚了?!?/br> 尤雪珍怔住。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幾乎從來不說這些。感情這種東西,行動不就可以表達(dá)嗎?”他垂下眼睛,“后來我mama走了以后,有一天我去看她,在墓園里從早坐到晚,回想和她所有的日子,尤其是最后的時間……” 熬過無數(shù)次的粥,在看護(hù)病房打過的數(shù)次瞌睡,在充滿消毒水的衛(wèi)生間留下的眼淚。 mama看他這副樣子,表情就會很難過。她最后說不出話的時候,撈過他起繭的掌心,在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前寫下潦草的三個字:對唔住。 他抓住她的手想說點什么,護(hù)士已經(jīng)急切地將病床推出去了。他抓了一手空。 準(zhǔn)備手術(shù)的紅燈閃爍,像是警車上的紅色警笛,悲戚地在他的腦海里回旋。 ——他從來沒好好表達(dá)過對她的愛,讓她覺得自己成為了他的負(fù)擔(dān)。 她懷抱著這樣的念頭離開了,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他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整段回憶,孟仕龍三言兩語就講完了,語氣也平靜,但尤雪珍卻能感覺到一種難以接住的寂寞。那股寂寞和海潮和月亮一起上漲,落日被逼退,帳篷里像一張曝光不當(dāng)?shù)拿餍牌?,暗暗的,靜止的,他的側(cè)影印在那里,只能觸摸信紙而無法靠近。 哪怕是徒勞的安慰也好,尤雪珍還是試著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她問:“你給她燒過紙嗎?” “當(dāng)然,每年都會。” “那今天我們來燒一種特殊的紙吧!” 孟仕龍不明所以:“什么?” 她沒有隨身攜帶紙筆,掏出手機搜索附近的文具店或者雜貨店。這片海灘實在偏僻,最近的店鋪也在一公里之外。 麻煩的念頭剛涌上來,她立刻壓下去,決定有些事就算麻煩也必須要做。 她唰一下起身:“我去買個紙筆?!?/br> “現(xiàn)在?” “嗯!”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孟仕龍沒有質(zhì)疑,也沒過多問,跟著起身:“那一起去吧?!?/br> “不用啦,萬一我們走的時候帳篷被人偷了怎么辦?” “……不會有人偷吧?” 她把他摁下去:“你就在這里等我?!闭f完頭也不回地拉開拉鏈抓著手機沖了出去。 她沒有孟仕龍跑著來回買東西的體力,老老實實地打車,不到半小時就把紙筆買了回來,還買了火柴。 拎著袋子回到海灘邊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陰天連月亮都看不見。孟仕龍坐在帳篷外面,面對著海灘的方向發(fā)呆。 她從背后小心地接近他,無聊地想試試嚇嚇?biāo)钴S氣氛,還在醞釀姿勢呢,孟仕龍已經(jīng)回過頭,她只醞釀了一半的姿勢看上去一定像個傻子——他都憋不住笑了。 尤雪珍尷尬地坐下來,把袋子推給他。 “把那天你沒來得及跟你mama說的話寫下來吧,然后我們今晚就在這里燒掉。”尤雪珍自己抽了一張,“我也寫一份給我爺爺?!?/br> 孟仕龍攤開她買的紙,是信紙,紋樣是金元寶,她畫的。 她湊過頭:“那里沒有接近冥紙的,我只好自己畫了,畫工有點丑。” 孟仕龍滾了下喉頭,輕輕地嗯道:“是有點。” 她佯裝生氣地:“喂!” 兩人打開手機手電朝上放在野餐墊中間當(dāng)夜燈,腦袋挨著腦袋趴在墊子上在紙上書寫。長長短短的時間過去,他們一前一后擱下筆,把信紙折起來,捧著它走到了近海邊一點的位置。 接著,兩人面對面蹲下身,把這兩團(tuán)紙放到沙灘上。尤雪珍掏出火柴,深吸口氣。 “那就準(zhǔn)備開始燒了。” “好。” 紅色的火柴頭摩擦過紙盒,聲音沙沙,暖黃色的火光在下一秒亮起。兩個人都沉默著,注視這束火光轉(zhuǎn)移到了那兩團(tuán)薄薄的紙上,紙張在火中舒展,燃燒?;鹧嬖趦扇说难劬锾S,仿佛把眼睛都燒痛了。 于是尤雪珍看見孟仕龍揉了揉眼睛。 火光熄滅的那一刻,天地暗下去,他放開揉著眼睛的手,摸索著來抓住她。 她被抓得好緊,手背碰到一種并不明顯的潮濕。 心在這個時候產(chǎn)生一種淡淡的抽痛—— 反應(yīng)過來后,她反手同樣緊地回握住他,變成手心去相貼他濕潤的指節(jié)。 她用手心接住了他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