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鎖屏，來自于孟仕龍的通話請求就這么直白地跳入葉漸白的視線，她已經(jīng)改了備注，簡單粗暴的三個字：男朋友。

    除了他，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則好不容易占到信號撥進來的語音。

    葉漸白面無表情地盯著手機屏幕，隨后，視線穿越客廳，落在廚房半掩的門內(nèi)。

    尤雪珍還沒有回來的動靜，看樣子她接不到這通語音了。

    這應(yīng)該正中他下懷，雖然接不到一通電話改變不了什么，但看見他們甜蜜通話總歸是礙眼。

    火鍋煙霧上飄，裊裊的霧氣中，他想起深夜的便利店，和此時打來電話的那人最后的一次交談。

    當時，他還是忍不住冷嘲：“你就這么放心讓她來單獨見我？我勸你談戀愛還是要警覺一些?！?/br>
    孟仕龍卻平靜道：“當然不是。相反，我是知道你在她心中的分量，才讓她單獨去見你?！?/br>
    “……為什么？”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泵鲜她埡苷J真地看著他，“那是你們之間獨有的紐帶，我不用擠進去，我也不希望她失去你這個朋友。說到底，我只是希望世界上能有多一個人愛她?！?/br>
    我只是希望世界上能多有一個人愛她。

    聽完這句話，葉漸白才終于明白，他和尤雪珍為什么會走到今天。

    他沉默片刻，笑道：“那你要小心了，我可不甘心只是做個朋友。尤雪珍見證我分手過很多次，這回輪到我見證她一次，沒什么大不了?！?/br>
    孟仕龍輕描淡寫地回擊：“那你要活到比我更長命才行?！?/br>
    這小子……

    過去這些天，想起來依舊有想把他身上那股信誓旦旦的氣焰揍趴的沖動。

    葉漸白磨著牙猛地起身，拎起還在震動的手機，三兩步走到廚房，啪一下扔到尤雪珍懷里。

    “電話！吵死了！”

    尤雪珍懵懵地：“我開了震動啊……？”

    話未說完，他已經(jīng)幫她拉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尤雪珍低頭看手機，發(fā)現(xiàn)是孟仕龍，手忙腳亂地趕在徹底斷掉前接通。

    她興高采烈地喂了一聲：“怎么突然打過來了！”

    孟仕龍略顯疲憊但又夾雜著興奮的聲音傳來：“我到火山口了，發(fā)現(xiàn)這里有信號，所以趕緊撥給你。”

    “哇，山頂漂亮嗎？”

    “你現(xiàn)在方便視頻嗎？我給你看?！?/br>
    “沒問題，我和袁婧毛蘇禾他們在葉漸白家吃火鍋。”

    “好。”

    他切掉語音，轉(zhuǎn)而視頻的請求跳進來。

    尤雪珍靠在冰箱上接通，觸目的卻是一片黑色。

    “怎么回事……？”

    她嘟噥著，孟仕龍的聲音緊接著傳來：“我現(xiàn)在是把手機放在地上?！?/br>
    “為什么啊？”

    “讓你聽一聽地球的心跳?！?/br>
    “啊——”尤雪珍笑出聲，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比喻，顯然他還記得，于是配合他說，“地球現(xiàn)在的心跳跳得很平穩(wěn)嘛。我都聽不見?！?/br>
    “那這個呢？”

    鏡頭被他拿起，景色快速閃過，又變成一片黑。

    他把手機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現(xiàn)在是我的心跳了?！彼f。

    尤雪珍靜靜地聽著，這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已經(jīng)超越了地球。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嚨：“好了，你不是說要給我看火山嘛？”

    “哦……對?！?/br>
    他迷糊地又趕緊把鏡頭舉起，于是，布羅莫的火山口出現(xiàn)在尤雪珍眼前——

    世界變成一片巨大的冒著熱氣的切面，孟仕龍坐在切面的最上端，鏡頭照出他的一雙腿，腿下就是深不可見的巖漿，它們藏在地核深處，rou眼只能看見白煙。

    尤雪珍被這一幕震驚，第一反應(yīng)是擔心他的安全。

    “你這么坐著太危險了吧！”

    孟仕龍將鏡頭翻轉(zhuǎn)，屏幕上出現(xiàn)他戴著口罩的臉，白色口罩沾了不少火山灰，灰蒙蒙的，襯得口罩上方的眼睛深邃明亮。

    “放心，只是錯位看著危險，沒事的?！庇妊┱漕^一次聽到他那么激動的語氣，“坐在這里，甚至能感受到在震動?！?/br>
    尤雪珍驚訝道：“火山不爆發(fā)也會有震感嗎？”

    “應(yīng)該是巖漿在運動的作用?！?/br>
    “那會不會很熱?。俊?/br>
    “不熱，還在刮風，能聞到硫磺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嗯……臭臭的？”

    尤雪珍笑了：“這什么形容嘛?！?/br>
    孟仕龍跟著笑。

    兩個人傻笑著看了半天，尤雪珍先受不了自己這傻樣，說：“好了你別笑了，說點什么！”

    結(jié)果對面還在笑，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尤雪珍一看不對勁，尷尬地撓了撓頭，哦，原來是網(wǎng)卡了……

    剛才該不會只有她對著屏幕傻笑了幾分鐘吧……

    過了一會兒，屏幕重新動起來，孟仕龍的臉湊得離屏幕極近，不停地在喂喂喂。

    尤雪珍連忙正色：“現(xiàn)在好了。”

    “這里信號不是很好……”

    他說的話開始變得斷續(xù)。

    尤雪珍無奈道：“沒有辦法吧，能接通都很不容易了。”

    他微微嘆氣：“好希望你能在這里?！?/br>
    “畢竟這次是你們的家族旅行嘛，下次我們再兩個人單獨去?！?/br>
    孟仕龍這次不光是和爸爸一起，還帶上了那張和mama阿婆在太平山頂?shù)娜撕嫌?，是阿婆從港島特地又寄回來的。畢竟阿婆的身體登不了火山，就用這樣的方式讓孟仕龍帶她和mama一起來看。

    尤雪珍玩笑道：“你小心一點，照片別讓風給吹飛了?！?/br>
    孟仕龍拍了拍背包夾層：“現(xiàn)在放這里，等一下再拿出來一起合影?！?/br>
    “誒，你爸爸呢？”

    鏡頭晃到旁邊，孟爸站在不遠處拍夕陽拍得不亦樂乎。

    尤雪珍這時才看到天空，發(fā)現(xiàn)夕陽特別漂亮，她下意識地也想讓孟仕龍看看她這里的天空，但相差一個小時的時差，這里已經(jīng)天黑了。

    剛和他說完天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屏幕又卡住，靜止著不動。好一會兒，信號又接上，孟仕龍的聲音斷續(xù)傳來，但不太清晰。

    “還能……聽見嗎？”

    “能，就是很卡……”尤雪珍嘆氣，“如果現(xiàn)在有無線電就好了，根本不用擔心卡?！?/br>
    她只是隨意一說，孟仕龍卻認真地分析上了。

    “不過你那臺不是不支持2米波段嗎？沒有辦法接受印尼的信號吧?！?/br>
    尤雪珍一驚：“你不會真的有想過帶無線電過去和我連接吧？”

    “嗯……”他認真說，“之前你通過無線電聽到太平山頂，所以這次也想讓你通過無線電聽到布羅莫山頂?shù)穆曇簟２贿^后來查了查發(fā)現(xiàn)你的設(shè)備接收不了這么遠的信號?！?/br>
    尤雪珍心頭發(fā)軟，笑道：“那也不一定哦，小時候聽到太平山頂那次，爺爺?shù)脑O(shè)備按常理也是收不到來自港島的信號的?！?/br>
    他一怔：“那為什么……”

    “爺爺說可能和天氣有關(guān)系?！?/br>
    “天氣？”

    “你還記得書上說的嗎，電臺信號的傳播和天氣是息息相關(guān)的，太陽輻射會引起電離層的電離，提高波段的傳播距離?！庇妊┱洳聹y道，“也許是那天的天氣引發(fā)了意外吧，說不定就是像今天這樣極盛的夕陽呢？”

    孟仕龍的鏡頭里，云霞四射，布景的夕陽不止一種顏色，紅橙藍紫，鳥群撲棱棱飛過，在這個春天的火山上的傍晚。

    孟爸拍完了夕陽，招呼孟仕龍去拍合影。

    孟仕龍對著鏡頭說等我一下，將手機放回口袋，掏出包去拿照片。

    鏡頭變黑，尤雪珍沒有看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小字：

    2007/11/3，攝于太平山。

    ——那年那天，尤雪珍枕在爺爺膝頭撥弄著無線電臺，茲啦兩聲，字正腔圓的廣播突然被粵語替代，“太平山纜車服務(wù)依家係正常運作，為大家提供欣賞港島……”，窗外晚霞滿天，爺爺稀奇地湊近傾聽，她也跟著湊近，問爺爺，這是什么??？爺爺詫異道，這是在千里之外的港島。

    ——那年那天，孟仕龍坐在港島廣播播報的那架纜車之上，緩慢朝著太平山上升。阿婆指著纜車外瑰麗的夕陽，攬住孟仕龍和孟mama，說我哋三個嚟影相啦，夕陽咁靚。孟仕龍聽著阿婆的話彎頭去看，五彩的云朵瞬間塞滿他的眼眶。

    無線信號就這樣，被霓虹色的天氣迷得失去軌道，錯位地從港島飛躍到連城，又飛躍時間，在這一刻的夕陽下返回只有命運知道的起點。

    那年那天，宇宙開了一次小差，卻為他們寫下了開端。

    （《霓虹天氣》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