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華信笑著說：“正準備邀你去吃飯呢，你還沒吃吧？”

    “沒有。”高源搖頭。

    高華信道：“那就一起吧。”

    高源強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我沒什么胃口，不想吃。”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祝小附道：“看起來是有心事啊。”

    郝平川琢磨道：“我倒是聽到點小道消息，邱主任已經(jīng)走兩天了，聽說好像是去談高源的事情了?！?/br>
    “高源的事情？”高華信隱隱猜到了什么。

    祝小附看看高源的表情，然后對郝平川道：“你都是哪里來的小道消息，瞎打聽什么呀！”

    郝平川卻道：“雖然說醫(yī)學(xué)方面我已經(jīng)一騎絕塵了，但是在信息來源方面我也是可以讓伱們望塵莫及的。”

    祝小附聽得一懵，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這話你用什么雖然但是啊，挨的上嗎？”

    郝平川高深莫測搖搖頭：“你不懂。”

    祝小附差點鼻子給氣歪。

    高華信壓根沒搭郝平川的茬，他知道對方的狗屁德行，他轉(zhuǎn)頭問高源：“是這樣嗎？”

    高源默默點點頭。

    一下，旁邊三人都不說話了，神情中多了些許擔(dān)憂之色。

    郝平川小心地問：“你……你當年到底被定了什么罪??？”

    祝小附懟道：“你不是消息很靈通嗎？”

    郝平川理直氣壯道：“現(xiàn)在不就正在收集嗎？”

    祝小附懶得再跟他嗆，而是轉(zhuǎn)頭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高源。

    高源頓了一頓，有些苦澀地說：“其實什么都沒有。”

    “??？”這三人全都一懵。

    ……

    “什么都沒有？什么叫什么都沒有？”邱新泉也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

    會議室內(nèi)，負責(zé)當年工作的林主任平靜地回答：“如果真確定了，他覺得他能那么快出來嗎？”

    “我……”邱新泉一噎。

    另外領(lǐng)導(dǎo)詢問：“那到底是什么情況？”

    林主任把當年的情況介紹了一番，才道：“事情就是這樣，很簡單，可越這么簡單就越是難辦。當年高源只是隔離審查，當然，也不止高源一個人，跟那個人有過交集的，過從甚密的全都沒有落下?！?/br>
    “不過高源情況比較特殊，畢竟是高源放跑了他，而且給他提供了極有利的幫助，沒有高源，他也逃不走，我們事后也找到了兩人平時來往的一些東西，但不是什么核心證據(jù)。”

    “我們的確沒有確實的證據(jù)去證明高源的問題，但高源絕對是有重大嫌疑的，他也確實做了錯事，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后果。所以審查結(jié)束之后，他就退職返回了，情況就是這樣?！?/br>
    邱新泉在聽完之后，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從整個處理過程和結(jié)果來說，他們做的的確沒有問題，完全合情合理。邱新泉想了想，道：“那……那……如果高源真的有問題，他當時就應(yīng)該一起跑了啊?！?/br>
    林主任道：“你說的沒錯，但這并不能成為證據(jù)，這只能作為一個疑點?！?/br>
    邱新泉有些啞口無言了，他頭疼道：“這樣來說，豈不是一點證據(jù)都沒有了，高源只能帶著滿身污穢活下去了？”

    林主任眉頭沉了沉：“尤其是那個叛徒死后，便再沒有人可以證明當時的情況了。高源也許是故意放跑了他，也許是被蒙騙了，無法得之，無法證明。這些年，我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了好幾封要求重查的信件，我都給按下了。當年反反復(fù)復(fù)查過很多遍，但沒有新的證據(jù)，怎么重啟？”

    邱新泉看向了自己領(lǐng)導(dǎo)。

    領(lǐng)導(dǎo)也知道事情棘手，他沉聲道：“的確是模棱兩可，迷霧重重，的確是嫌疑重大，可也的確是無證之罪?！?/br>
    林主任微微頷首，又翻看起了眼前關(guān)于高源的檔案，思緒也像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他第一次看到高源的樣子，在那個明媚的日子里，看到那個爽朗的朝氣青年。

    “唉……”林主任不由輕聲喟嘆。

    邱新泉有些著急。

    領(lǐng)導(dǎo)伸手微微壓了壓，他問：“既然對錯的證據(jù)都不夠，那是否可以通過黨性和人格去證明呢？”

    “什么意思？”林主任思緒從十年前拉了回來，扭頭看了過來。

    領(lǐng)導(dǎo)招招手，旁邊人把材料送上來，他道：“這里是高源的日記原本，左邊這一沓是工作組的核實材料，右邊這一沓是當?shù)厝罕姙楦咴磳懙淖C明信。”

    “日記？”林主任有些疑惑。

    “是的?！鳖I(lǐng)導(dǎo)道：“從高源帶著滿身污穢回來的那天開始，他就把自己的一顆紅心藏在了日記里面，把滿腔熱血撒在了他熱愛的土地和人民身上，不知道他這十年來的艱辛付出，能否成為證據(jù)，能否使這證明對錯的天平發(fā)生傾斜呢？”

    林主任緊皺眉頭，趕緊拿起高源的日記。

    領(lǐng)導(dǎo)語氣變得深沉，也變得感慨：“我很難想象高源在滿身污穢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會是什么樣的境遇，又會遭遇到什么。我更難想象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信念，才能讓他在那樣的情況之下，還能有這樣的熱忱去潑撒自己的熱血。”

    林主任聞言抬頭看領(lǐng)導(dǎo)。

    領(lǐng)導(dǎo)看向他，認真道：“我想，只有擁有最堅定的信仰，才能做到如此。所以，從個人而言，我相信高源就是我們的同志。他，就是我們的同志！”

    邱新泉用盡全力點頭。

    林主任微微一怔。

    ……

    “有煙嗎？”高源詢問。

    “有?！焙缕酱◤纳砩夏贸鰜恚榱艘桓o高源，等他要拿火柴的時候，高源卻拒絕了，他把香煙放到鼻子邊上，道：“我就聞聞，不抽?！?/br>
    “什么毛病?！焙缕酱ò鸦鸩袷掌饋?，正準備把煙也收起來，但看看旁邊兩人，他又拿了出來，示意一下，看看有沒有人要。

    第334章 同志

    祝小附和高華信一人拿了一支。

    高華信問高源：“你一直不抽煙？”

    高源回答：“以前抽，小時候偷偷抽父親的旱煙，還偷抽過先生的水煙，但香煙是沒有抽過的，沒那個條件。我第一次抽香煙是在去部隊那年，當時我們連長只有半包煙，他自己都舍不得抽?！?/br>
    “因為我的文化水平好一些，字寫得也還好，人又還小，干不了別的什么事兒，所以就幫著大家寫了家書寄回去。連長就把他剩下的半包煙獎勵給我，不過我拿了一根就還給他了，他還說我人小鬼大?！?/br>
    高源嘴角漾起淡淡的笑。

    旁邊三人安靜地聽著高源講故事。

    高源慢慢地說著：“我年紀最小，所以平時大家最照顧我，有吃的東西也都是先給我，累活都是他們做的多，就連戰(zhàn)斗的時候都是想辦法保護我……”

    高華信漸漸忘了抽煙，他問：“那你這些戰(zhàn)友現(xiàn)在都在哪兒？”

    高源有些黯然：“很多人都犧牲了。”

    高華信沉默了。

    高源道：“我是幸運的，盡管很多人覺得我不幸，但其實我是幸運的?！?/br>
    三人怔怔看著高源。

    高源輕輕捻著香煙，思緒飄揚，他喉頭微動，輕輕唱：“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人民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我們是工農(nóng)的子弟，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三人都把手上的煙放了下來，他們似乎被高源的歌聲帶到了那個曾經(jīng)的時代。

    “高源！”

    高源聽到呼喚他的聲音，歌聲也漸漸唱罷，回頭看去，一群人朝著他走了過來。這一刻，高源的心情變得非常平靜，他把嗅了很久的香煙還給郝平川，對他輕聲道：“謝謝你的煙?！?/br>
    高華信抬頭看來人，發(fā)現(xiàn)還有穿軍裝的，他有些緊張地問：“是有結(jié)果了嗎？”

    高源平靜地回答：“是有結(jié)局了。”

    說罷，高源對著幾人露出了微笑，而后轉(zhuǎn)身朝著來人穩(wěn)步走去，他要去迎接最終的結(jié)果。

    三人就在高源身后緊張地看著他。

    高源跟來人碰面，他看到了林主任，也看到了林主任旁邊的人，他有些詫異：“老領(lǐng)導(dǎo)，您也來了啊?！?/br>
    “好久不見?！崩项I(lǐng)導(dǎo)對著高源點點頭。

    “是啊，好多年了。當年的毛頭小子，現(xiàn)在都變成黑臉糙漢了?！备咴磾D了擠笑，再看林主任，神色坦然。

    林主任問他：“伱有什么想說的？”

    高源平靜道：“種什么因，得什么果。人一定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zé)，無論好壞，我會接受所有的結(jié)果?！?/br>
    “好?！绷种魅挝⑽㈩h首，而后朝著高源伸出了手，他鄭重道：“高源同志。”

    高源緩緩抬起頭看著林主任，神情呆滯了幾秒。

    林主任沖他露出了笑容，又抬了抬伸著的手，又說了一聲：“高源同志?！?/br>
    高源伸手握住，另外一只手卻忍不住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謝謝?！?/br>
    他微微發(fā)抖著，又說了一聲，只是聲音變得哽咽：“謝謝?！?/br>
    林主任緊緊握住高源的手。

    “謝謝。”高源再次說了一遍，他把捂著眼睛的手拿了下來，大家才發(fā)現(xiàn)高源的眼睛早通紅了一片。

    邱新泉輕輕一嘆，感慨莫名。

    老領(lǐng)導(dǎo)也有些心疼，他對高源柔聲道：“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吧，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提?！?/br>
    其他人也都看高源，想知道他會提出什么樣的要求。

    高源眼淚有些止不住了，兩輩子的壓抑似乎都想在此刻釋放出來，他的聲音更加哽咽，語氣也變得急促：“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好久沒有回家了，我好想他們，我好想念我的家人?！?/br>
    老領(lǐng)導(dǎo)輕輕拍了拍高源的肩膀，鄭重道：“好，好！”

    ……

    再一次坐上回家的火車，高源的心就像是插上兩對的翅膀的鳥兒一樣，急切熱絡(luò)，歡欣雀躍！

    這一世，他終于改變了自己和家人悲情的結(jié)局！

    十年前，他在回來的火車上引來了旁人的頻頻側(cè)目。

    十年后，他再一次在回來的火車上引來人旁人的頻頻側(cè)目。

    但這一次，他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