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司機笑道：“她是你的女兒，多少都會給你點錢吧？”

    “兩母女，說什么錢?！崩咸珨[擺手，“她到時養(yǎng)大，逢年過節(jié)抓一兩只過來就夠了。我一把年紀，又要種田，種花生，養(yǎng)幾只雞就夠了，養(yǎng)不了那么多?！?/br>
    摩托車司機聽了，問出蕭遙讓他問的話：“看來國家搞這扶貧，也沒扶到位啊?！?/br>
    “不能這么說，怎么也算好了，我們以前那會兒，哪里有什么扶貧啊，都靠自己，沒得吃就餓死?！崩咸f著感慨起來，“感謝主席啊，感謝國家啊，讓我們吃飽飯，現(xiàn)在每個月還給我們補貼，時不時還有這個貧困補助?！?/br>
    蕭遙看著老太太臉上真切的感激，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對扶貧的補助，不管有用沒用，一些人，也是會感恩的。

    老太太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繼續(xù)感激地道：“我這個年紀了，每個月還有老人糧呢，國家真好?！?/br>
    蕭遙忍不住問：“你有老人糧，還有每個月的補貼，這錢能夠花嗎？”

    “能吃飽能穿暖，不錯了，就是對不起兩個孩子。人家的孩子有電視、有電腦還有手機，他們都沒有。”老太太一臉落寞。

    摩托車司機道：“玩這個就不想學(xué)習(xí)了，不玩是最好的?！?/br>
    “老師也是這么說的?！崩咸昧税参?，馬上又笑了起來。

    蕭遙和摩托車司機離開這一家，又去了另一家。

    另一家正在忙碌著，兩個衣著樸素的孩子正揮汗如雨地在削竹子，企圖將一叢足有二三十根的竹子樹圍起來，一問，才知道是準備圍起來養(yǎng)雞養(yǎng)鴨。

    蕭遙走上前，聽到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正在說話：“等雞鴨養(yǎng)大了拿到街上買，賣了錢，我讓媽給我買一個山寨機。不用干什么，可以上網(wǎng)刷視頻就行了?！?/br>
    “我想要一條裙子?！奔s莫十歲的女孩說道，“我天天穿的都是學(xué)校的校服，丑死了！”

    “那你記得把錢藏起來，不然像你編織藤椅的錢一樣，被沈華生給拿去花了。”

    摩托車司機低聲對蕭遙解釋：“沈華生是他們爸爸。一天到晚不干活，這倆孩子都討厭他?！?/br>
    蕭遙聽得異常憤怒，小女孩自己編藤椅轉(zhuǎn)到的錢，這沈華生作為父親不僅沒有鼓勵，反而直接拿了她的錢去花。

    她低聲問：“這沈華生是干什么的？”

    “打麻將的啊。”摩托車司機道，“這也是因為懶才變成貧困戶的人家。他的老婆腦子不好，也不知道罵他，所以他通常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根本沒有人管。有時他老娘罵他一頓，他也不痛不癢的。要不是這兩孩子有叔叔伯伯，書都讀不下去了。”

    蕭遙一邊聽，腦子里一邊出現(xiàn)“人渣”這兩個字。

    她上前，跟小兄妹搭話，問他們讀幾年級了，學(xué)習(xí)成績怎么樣。

    小哥哥讀初一，成績很不錯，能有年級前十的排名。meimei是女孩子，被沈華生指使干活，有時還得請假在家里幫忙，沒有辦法專心讀書，成績很普通。

    聊了一陣，蕭遙又幫忙削竹子，很快熟了，蕭遙便問：“你們爸爸——”

    “沈華生不是我爸爸，是個人渣！”小男孩馬上憤恨地說道，“等我長大了，我賺錢給我meimei和我mama花，一毛錢都不給他。他老了，我也不會養(yǎng)他，看著他變成乞丐到街上乞討！”

    蕭遙沒料到這么點大的孩子，居然就有這樣的戾氣了，連忙問道：“他對你們很不好嗎？”

    “他懶，不干活，天天罵我mama和我meimei。我meimei有一次摔了一跤腳受傷了，痛得直哭，我叫他帶我meimei去醫(yī)院看醫(yī)生，他說沒事，不用去，痛幾天就好了。后來我meimei的腳腫起來，走路也走不了，我小叔回家才帶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看不了，讓送城里醫(yī)院。城里醫(yī)生說能治好一點，但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走路了。沈華生這個畜生，害我meimei走路有點跛腳了?！?/br>
    小女孩就站在旁邊，聽到小男孩這樣說，垂下頭，臉上露出黯然的神色，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蕭遙看著小小年紀的女孩，看出她臉上的不安和自卑，心里難受得特別厲害。

    曾經(jīng)是想捐款給當?shù)氐男W(xué)的，可是看到這兩個叫人心疼的孩子，她決定資助這附近村子的孩子更值得。

    當然，為了不被他們的家里人吸血，她得好好想想，該怎么資助他們。

    這時里面?zhèn)鱽硪粋€女人的聲音：“你們爸爸呢？你們爸爸呢？”

    小男孩馬上揚聲回答：“還沒回來，mama你先等著。”說完招呼meimei快點削竹子。

    蕭遙想起一事，馬上問小男孩：“你們爸——咳咳，沈華生平時是幾點回來的？”

    小男孩道：“差不多這個時候吧，比現(xiàn)在早點。可能又打麻將忘了時間吧。”說著咬咬牙，又罵了一句。

    蕭遙卻本能地覺得不妙，便看向摩托車司機。

    摩托車司機道：“我在麻將館沒見著他?！?/br>
    “可能領(lǐng)了小雞小鴨，又去了哪里吧?！毙∧泻⒄f道。

    可是蕭遙看出，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

    蕭遙覺得，兩個孩子如此期盼沈華生，若迎來的是失望，估計受不了，當下就道：“我們剛上來，看到有人剛領(lǐng)了小雞，在路上就賣給了別人?！?/br>
    小男孩抿了抿嘴唇，露出有些驚慌的神色，但是他死命壓下這驚慌，說道：“沈華生應(yīng)該不會這樣的。早上出門時，他答應(yīng)過我和meimei，說一定會領(lǐng)回來，如果不領(lǐng)回來，他以后就餓死。”

    蕭遙聽了，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這時，小女孩忽然叫起來：“是爸爸回來了！”

    的確是沈華生回來了，可是他的車上，沒有一只雞一只鴨。

    小男孩臉色發(fā)白，問道：“雞呢？你沒領(lǐng)嗎？”

    沈華生煞有其事地道：“領(lǐng)了，不過這批雞的質(zhì)量不大好，病怏怏的，我怕養(yǎng)不活，托人賣了，為此特意在市場上找了好一會兒人。喏，賣了兩百多塊，小武拿10塊，小文5塊。”

    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十塊錢一張五塊錢，將其他的錢收好，然后分別遞給兄妹倆。

    小男孩一下子爆發(fā)了，將錢接過來扔在地上，踩了幾腳：“誰要你的臭錢？我說過我想養(yǎng)雞，你沒空養(yǎng)不用你管，我和meimei養(yǎng)，我每天放學(xué)跑回來喂雞，不用麻煩你，你怎么能賣了！沈華生，你以后一定會不得好死的，我保證，我以后絕對不會養(yǎng)你！”

    小女孩的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可是看了沈華生一眼，卻不敢哭出來，只能帶著難過和懼意無聲地流著眼淚。

    沈華生看了一眼蕭遙和摩托車司機，似乎是覺得在外人面前被兒子這樣大吼大叫失了面子，馬上一巴掌抽向小男孩：“小兔崽子，你居然敢對你老子大吼大叫，別忘了，你是我兒子，是靠著我養(yǎng)的！”

    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小臉蛋瞬間紅了，他捂住臉不作聲，一雙眼睛死死地等著沈華生，目光里帶著深沉的恨意。

    沈華生被看得發(fā)怵，也生氣，就抬起手，又要一巴掌抽過去。

    蕭遙和摩托車司機連忙上前攔住他。

    摩托車司機叫道：“沈華生，你兒子以后一準是有出息的，你打他，小心他以后不養(yǎng)你?！?/br>
    小男孩道：“不管他怎么對我，我都絕對不會養(yǎng)他！這樣的人渣，就不配過好日子！”

    沈華生馬上憤怒起來，大聲叫著，罵小男孩是個白眼狼，他對他那么好還不知足，什么不用他干活，有活計都是叫meimei干的，給零花錢也是多給他，他卻這樣不知好歹。

    蕭遙聽得怒火中燒，見沈華生說著說著不敢動小男孩，就要伸手去扯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打了出去：“你夠了，拿孩子出氣算什么事？”

    沈華生看了看蕭遙，說蕭遙多管閑事。

    蕭遙沒理會他，說道：“我告訴你，你再打他們?nèi)魏我粋€，我先打你一頓，再去舉報，說你領(lǐng)了扶貧補助的東西馬上賣掉。我跟你說，我是外地人，我不怕得罪你！”

    這樣的人渣，就算她是本地人，也不怕得罪他！

    沈華生也就是個窩里橫，一聽蕭遙會舉報自己，頓時不敢兇了。至于蕭遙說打他的話，被他忽略了，他壓根不相信蕭遙能打贏自己。

    蕭遙隨后又警告了沈華生一頓，并安撫好小兄妹，就和摩托車司機去下一家。

    下一家的主人倒是打算自己養(yǎng)雞的，一家人其樂融融，是蕭遙見過的最和諧的意加了。

    最后一家，就是九勇家了。

    九勇的兒女都到城里去打暑假工了，只剩下他們病弱的母親在家，這個女人臉色很是蒼白，但一直在收拾，想將家里收拾好點。

    被問及九勇什么時候回來，女人搖搖頭，說自己不知道，說完又有些絕望地說道：“他回不回來，都沒什么區(qū)別。不用說，扶貧的東西肯定被他賣掉了，他每次都賣的，我管不了他了?！?/br>
    蕭遙忍不住問她：“你就不考慮離婚嗎？”

    跟著九勇這樣又懶又愛賭錢的男人過日子，還有什么趣味啊，不，不該說趣味，因為這東西，注定沒有，應(yīng)該問和這樣的男人過日子，生活中會不會有亮色。

    女人一臉不解地看向蕭遙：“為什么要離婚？大家都是這樣過的，再說，我們還有三個孩子呢，怎么能離婚？而且我身體不好，離婚了也沒個依靠?！?/br>
    蕭遙覺得很憋屈，也覺得很悲哀。

    或許，這個女人的選擇，才是適合她的。

    這時已經(jīng)傍晚了，蕭遙和摩托車司機又回到鎮(zhèn)上，見九勇從麻將館出來，買了幾塊錢的豬rou，就慢悠悠地騎車回家了，完全沒有他賣了雞騎車到鎮(zhèn)上那股子激情。

    蕭遙看著他，想起那個病弱的女人，又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一對夫妻，用現(xiàn)代的三觀，根本看不懂，提出的任何建議，也不適用。

    或許，這個世界上，總有很多這樣離不開卻又彼此毫無感情的夫妻，一日一日地生活著，慢慢地，就把一輩子給熬過去了。

    吃著飯的時候，蕭遙問起摩托車司機，沈家小兄妹為什么不出去打暑假工。

    摩托車司機說道：“他們mama腦子不怎么好，不看好，有可能會走丟?！?/br>
    蕭遙想想也是。

    腦子不清楚，到處亂走，很容易有危險。

    沈華生是不可能看著人的，所以只能小兄妹看著。此外，meimei的腳有些不方便，沈華生又重男輕女，小男孩估計也是不放心的。

    兩人吃完飯，又去魚蝦蟹那里。

    賭魚蝦蟹的人還在賭，一個個已經(jīng)有些累了，但是看起來賭興十足。

    蕭遙看了看，有幾個是中午就在這里的，其中就包括張小花。

    張小花此時在啃粽子，一邊吃，一邊看開的是魚蝦蟹中的哪一個。

    蕭遙看到，她另一只手上，緊緊地握著厚厚的一疊紅票子，都是一百塊的！

    摩托車司機也看到了，不由得咋舌：“她運氣很不錯?。∵@才一個下午就贏了這么多?！闭f著看了看其他人，見手上都拿著錢，忙從口袋里掏出錢，也擠了進去。

    蕭遙瞠目結(jié)舌，等摩托車司機贏了錢從里面擠出來，就問：“你怎么也賭？”

    摩托車司機拿著兩張一百塊，笑得高興：“小賭怡情，賭幾把沒什么。現(xiàn)在莊家運氣不好，跟著多人買的，肯定能賺錢。”

    說完站在旁邊又看了幾把，見大家還是贏的多，于是又擠了進去。

    摩托車司機接連賭了四把，每把買一百塊，都贏了！

    他高興壞了，特意擠出來把手上的紅票子給蕭遙看，并道：“莊家運氣差，正是我們收割的時候，你要不要也賭幾把？跟著我買，你今天給我的摩托車錢，一把就贏回來了?！?/br>
    蕭遙搖頭婉拒，也勸他不要賭。

    摩托車司機擺擺手，說道：“不礙事，我就玩幾把！你橫豎也要在這里看的，我正好趁機賺幾斤豬rou回來吃。機會難得，買大一點才行！”

    說著興奮著臉擠了進去，砸了一千塊在蟹上面，根本顧不上蕭遙。

    然而，這一次幸運女身沒有再眷顧他。

    這一次，一千塊輸了。

    摩托車司機一臉rou疼地從里面出來，捶胸頓足：“怎么輸了！本來贏好多的，差點一把就輸光了?！?/br>
    其他賭徒也輸了，殺紅了眼睛似的，馬上又拿錢繼續(xù)買。

    摩托車司機咬咬牙，也擠進去。

    半個小時后，天色暗下來，魚蝦蟹的檔口開起了特地為晚場準備的大燈，把這里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四周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只是偶爾有一兩個下來吃宵夜的，從街道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