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便說道：“一旦此事傳開，皇上一定會盡快來接我們出去的。”

    蕭大夫人問道：“若皇上此時(shí)正忙，來不及處理呢？”

    “不可能。”蕭大老爺?shù)?，“皇上才登基，又不打算對北邊用兵，能忙什么事？?/br>
    蕭家眾人聽了，便耐心等待著。

    蕭大老爺見眾人如此信服他，不免自豪，漸漸地自己也信了自己，想起出門前還沒用飯，此時(shí)餓得慌，便對那些獄卒喝道：“我們餓了，你們?nèi)ヅ┚撇诉^來。記住了，撿新鮮的送來，我吃不慣不新鮮的?！?/br>
    那些獄卒都翻白眼，懶得搭理。

    蕭大老爺見狀，自覺丟了大臉，頓時(shí)大怒，遠(yuǎn)遠(yuǎn)指著獄卒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泥腿子敢如此輕慢于我等，是不要命了么？眼皮子淺的狗東西，活該一輩子做獄卒?？焖统缘倪^來，你給我說話啊……你們可知我們是誰？”

    那些獄卒再次翻白眼，當(dāng)中一個(gè)道：“一群罪民而已，亂嚷嚷什么。”

    蕭大老爺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獄卒繼續(xù)罵。

    獄卒是特地問過莊磊的意思的，知道蕭家人就是秋后的螞蚱，所以壓根不給蕭大老爺面子。

    聽到蕭大老爺辱罵他們，這些獄卒惱了，拿著刀柄、鐵鏈和鞭子對著蕭大老爺一群爺們便抽：“進(jìn)來還敢如此多話，還敢辱罵我等，你們算是什么東西！”

    “啊啊啊……”

    蕭家所有的人都沒有被這樣打過，驟然被打，痛得仿佛三魂七魄都要丟了，如同殺豬一樣叫起來。

    宮中的蕭遙此時(shí)雖然沒有對北邊用兵，但的確很忙。

    因?yàn)橛穮⑼晔挻罄蠣斠患抑?，又有其他御史出列參崔、盧、李、鄭、楊、謝、王等世家罔顧律法，大肆買賣人口并暗中培養(yǎng)私兵。

    蕭遙登基之后，下達(dá)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規(guī)，其中頭一條便是女郎擁有同兒郎同等的權(quán)利，兒郎能做的，女郎亦能做。

    第二條，便是禁止養(yǎng)私兵，一旦違反，以謀反罪論處。

    第三條，則是嚴(yán)禁買賣人口，一旦違反，抄沒家財(cái)和流放。

    御史所參的幾個(gè)世家，都涉及蓄養(yǎng)私兵，相當(dāng)于謀反這樣的大罪，處理起來，自然便復(fù)雜和忙碌許多。

    崔家，崔四郎正同杜二娘子吵架，崔大夫人和崔妙于園中賞景說話，其他崔家人或是讀書，或是刺繡或是作詩，各有各的去處，除了崔四郎夫婦，其他人的氣氛是十分恬靜恬淡的。

    可是所有的恬淡和爭吵，在下人帶回來的蕭家一大家子被帶走的消息給嚇得凝固了。

    崔二老爺臉色大變：“不好！”

    崔妙扶著崔大夫人急匆匆走向崔郎主的書房：“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是顧忌名聲，絕不會動(dòng)崔蕭兩家的么？這蕭家被帶走，是怎么回事？”

    崔郎主搖搖頭：“這我如何知道？只是聽聞是犯了事?！?/br>
    崔二老爺臉色陰沉地道：“我們也許都被騙了?！?/br>
    崔郎主這些日子已經(jīng)見識過崔二老爺?shù)谋臼铝?，對他是有幾分信任的，聞言忙問：“什么被騙了？”

    崔二老爺露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皇上當(dāng)初忍讓我們，不是顧忌名聲，而是打算養(yǎng)大我們的胃口，讓我們犯事，再雷霆出擊，對我們崔家下手?！?/br>
    崔郎主大聲道：“她怎么敢？”說完不住地?fù)u頭，“她不會的，她不會這么做的，她敢這么做，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br>
    崔二老爺?shù)溃骸翱扇粑覀兌挤甘铝四?？”他焦急地在房中踱來踱去，“皇上命令禁止蓄養(yǎng)私兵，可我們養(yǎng)了不少。雖然是以招募佃客的名義招的，可實(shí)際怎么回事，我們都一清二楚?；噬腺F為天子，難道會不知道么？”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jī)會，皇上怎么會放過？

    或者說，一切都是這女帝的提前設(shè)計(jì)好的計(jì)劃。

    第1219章

    崔家人聽得心中絕望,默默不語，相對比較天真的崔郎主道：“那我們馬上遣散那些部曲啊。距離遠(yuǎn)，我們飛鴿傳書,待陛下的人去到,我們早把人遣散了。”

    他自以為這計(jì)策好，說完之后見崔二老爺沒動(dòng)，便推了崔二老爺一把。

    崔大夫人忙問：“那我們呢，我們是否即刻離開長安？還來得及么？”她說到這里,咬牙道：“她若當(dāng)真要拿下我們，我便叫她被天下人唾罵不孝！”

    崔二老爺聽著崔郎主夫婦天真的話，笑了起來,笑容中帶著無盡的無奈之色：“如果一切是陛下策劃的,捉拿我等的大軍必將已經(jīng)抵達(dá),我們還能跑到哪里去？至于博陵大宅，只怕已經(jīng)被大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蕭遙能以一介女流之身登基為帝,絕對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此刻發(fā)作，肯定是已經(jīng)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

    他們自視甚高，看不清形勢，因?yàn)槭掃b是女郎便看輕她,行事毫無顧忌，又目光短淺,拿什么和蕭遙斗？

    崔二老爺話音剛落，外頭便響起急促雜亂的腳步聲,旋即氣喘吁吁的管家滿臉驚慌地跑進(jìn)來：“郎主，不好了，外頭圍了大批的官兵,說是我們府上買賣人口，要帶回去徹查?！?/br>
    崔大夫人大喜，馬上看向崔郎主：“郎君，只是買賣人口?！辟I賣人口，便不會被處死。

    崔郎主聽了，也高興地看向崔二老爺：“二弟，我們還有一線生機(jī)?！?/br>
    崔二老爺苦笑道：“禁止買賣人口，違者抄家流放?！边@并不是值得歡喜的事，更不要說皇帝極有可能以這個(gè)理由將他們緝拿歸案，一旦拿下他們，再揭破他們蓄養(yǎng)私兵一事，將他們抄家滅族。

    崔郎主夫婦聽畢，如遭雷擊。

    崔妙扶著崔大夫人，滿臉焦急，道：“阿娘，我們找陛下去?！?/br>
    聽到“陛下”二字，崔郎主夫婦頓時(shí)如夢初醒。

    崔二老爺苦笑：“沒用的?！边@不知是他今天第幾次苦笑了。

    崔四郎罵道：“我就知道她冷心冷肺，絕不會放過我們的。老天爺無眼，讓這樣的無德之人登上帝位。”眼角余光瞥見站在自己身旁滿臉驚慌的杜二娘子，便道，“我早該抗旨拒婚的，這等無才無德又出身低下的女子——”

    杜二娘子本來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再聽到崔四郎罵人，馬上不干了，再想到今日過后，只怕眾人都沒了命，此時(shí)不發(fā)作將來便沒機(jī)會了，于是狠狠地推了一把崔四郎，啐了他一口，指著崔四郎和崔郎主幾個(gè)就罵：

    “我呸，你們有什么資格瞧不上我？我雖出身低微，可我的家族不會蓄養(yǎng)私兵自個(gè)兒找死，卻還假裝自家是風(fēng)流名士，笑死個(gè)人了。自我嫁進(jìn)你們家，你們家可做出過什么值得稱道的事情不曾？沒有，壞事干盡，一直拿著世家的名頭遮掩。”

    崔郎主夫婦作為崔家的家主和宗婦，還從來沒有被人這么罵過，驟然被罵，整個(gè)人都懵了，怔怔地看著杜二娘子。

    崔四郎沒料到杜二娘子不僅敢罵自己，還罵自己父母，頓時(shí)勃然大怒，馬上一巴掌扇向杜二娘子。

    杜二娘子小時(shí)在鄉(xiāng)野長大，身形十分靈活，見崔四郎要打自己，忙快速跑開，一邊跑一邊罵：“什么世家子，大家都來瞧一瞧啊，自己沒個(gè)本事，只知道打女郎?！?/br>
    崔四郎聽著杜二娘子喊的這些話，沒臉打下去了，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指著杜二娘子的手一直抖，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這時(shí)忽聽大門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旋即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來。

    杜二娘子一聽，臉上露出似笑非哭的表情：“可好了，我們都要被帶走了。我這是瞎了眼了，怎地看上崔四郎這樣的廢物啊。不過，也不怪我的，誰知道一流世家博陵崔氏居然毫無世家風(fēng)范，只有表面風(fēng)光，實(shí)際上藏污納垢呢?！?/br>
    崔家眾人被她罵得臉上發(fā)燒，忍不住出聲呵斥，罵她胡言亂語，不懂禮儀。

    玉蘭領(lǐng)著兵進(jìn)來拿人時(shí)，正好瞧見崔家人和崔四郎的妻子互相對罵的情景，她挑了挑眉：“家族未散便從內(nèi)里亂起來，著實(shí)叫人漲了見識。如此世家風(fēng)范，著實(shí)了不得。”

    崔家眾人被這樣一諷刺，臉上都燒了起來，再說不出話。

    玉蘭將崔家所有人帶回大牢，任憑崔四郎怎么喊叫說要見皇帝，都不予理會，等崔四郎叫得聲音都沙啞了，這才道：“皇上說相信你們，命我等好生查清楚，切莫讓人冤枉了你們。在一切扯清楚之前，皇上不會插手，免得叫世人說她包庇你們?！?/br>
    崔郎主夫婦聽了，臉上都露出放松之色，忙將遮臉的大袖往上提了提，盡力遮住自己整張臉——作為簪纓世家，他們被帶著從坊市經(jīng)過，實(shí)在丟不起這臉。

    讓他們覺得輕松的是，蕭遙應(yīng)該還不敢對他們趕盡殺絕。

    只有崔二老爺，他知道，這些只是搪塞的話。

    崔家一行人走近刑部時(shí)，見對面也有幾波人被帶過來，仔細(xì)一瞧，竟是盧家、鄭家和李家的人。

    崔郎主只是天真，并不傻，見了這三家，臉色劇變，馬上看向崔二老爺：“他們幾家，怎地也被帶過來了？”

    崔二老爺幽深的眼眸看著崔郎主：“郎主說呢？”

    崔郎主的心頓時(shí)沉到了谷底，他想起在府上時(shí)崔二老爺?shù)姆治觥?/br>
    崔二老爺見崔郎主似乎已經(jīng)想到了，便嘆息一聲，道：“看來，陛下容不下世家了?！闭f到這里仰天長嘆，“可恨我等，明明已經(jīng)逃出生天了，卻還是得意忘形，最終主動(dòng)將把柄送到陛下手上?！?/br>
    如果他們約束自己，謹(jǐn)言慎行，蕭遙就算有心滅世家，也找不到法子的。

    都怪他們太貪，太貪啊！

    原本，可以再獻(xiàn)出一些家財(cái)，并進(jìn)一步向皇帝靠攏以示他們沒有二心的，可惜，傳承上千年的世家，著實(shí)舍不得從前的超然地位。

    崔四郎咬牙切齒：“她怎么敢！我們世家人才無數(shù)，典籍無數(shù)，我們飽讀詩書，可以傳道受業(yè)。她動(dòng)我們，就不怕天下人指著她的脊梁骨罵么？”

    崔二老爺?shù)溃骸拔覀冎鲃?dòng)將把柄送到她手上，她怕什么？”說到這里，露出譏諷的笑容，“只怕天下人知道我們蓄養(yǎng)私兵、買賣人口和大肆斂財(cái)，都恨不得將我們抄家滅族，到那時(shí)，皇上不用多做別的，只聽民意，便能滅掉我們。”

    從前，士族的地位穩(wěn)固，天下人人向往，可是自蕭遙領(lǐng)兵打仗以來，途經(jīng)之處一再提出，跟著她能得到土地，能吃飽，讓天下人都覬覦士族手中的土地，再加上寒門庶族為了政權(quán)，也推波助瀾削弱士族的影響力，如今士族已經(jīng)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崔家作為最頂級的世家之一，平日里生活十分豪奢，每個(gè)人的婢女乳娘加起來便有十?dāng)?shù)個(gè)，錦衣玉食，從來沒吃過苦，這次被投入大牢，幾乎沒發(fā)瘋，當(dāng)瞧見老鼠蟑螂出沒，女眷以及纖弱一些的兒郎，全都放聲尖叫并哭起來。

    所有人痛哭過后，便瑟瑟發(fā)抖地?cái)D在一處，以袖子遮臉，根本不敢看四周。

    晚上用膳時(shí)，獄卒送來了饅頭。

    崔郎主等人心情不好，本就食欲不振，再瞧見只有饅頭，遠(yuǎn)遠(yuǎn)不如自己平時(shí)吃的，都嫌棄得不肯吃。

    旁邊幾個(gè)牢房的人見他們居然有白饅頭，眼睛幾乎都瞪圓了，再看到崔家人居然放著饅頭不吃，都不住的吞口水，一邊吞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哎，那饅頭你們不吃，給我們吃罷。”

    崔郎主眾人不理會，仍舊發(fā)呆，想著崔家這次的事。

    其他犯人見了，又繼續(xù)喊。

    聲音此起彼伏，崔家眾人都受不住了，崔四郎率先將兩個(gè)饅頭扔過去，不悅地叫道：“啰嗦什么，饅頭還堵不住你們的嘴？”

    隨后是崔妙、崔郎主夫婦以及其他崔家人。

    只有崔二老爺和杜二娘子，吃了自己份額的饅頭，又悄悄藏起了兩個(gè)饅頭。

    夜深了，崔郎主等人沒睡著，一則被老鼠的吱吱叫聲叫得害怕和心煩，二則肚子餓得咕咕叫，如同被烈焰焚燒一般。

    他們餓得實(shí)在受不住，只得伸手去摸索吃食，不料沒摸著吃的，反而摸到老鼠，全都嚇得放聲叫了起來。

    其他犯人被吵醒，都十分生氣，對著崔家人便罵，粗言穢語不敢入目。

    崔家眾人又害怕又饑餓，還要被罵，都苦不堪言，不一會兒，便響起了高高低低的抽泣聲。

    崔二老爺將一個(gè)饅頭悄悄遞給崔郎主，自己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崔郎主想將饅頭給崔大夫人，可男女牢房之間隔著距離，根本夠不到，只得自己低頭吃了起來。

    這一夜，是崔家眾人過的最漫長的一夜，基本沒有人睡得著。

    牢房的小窗終于亮起來，碗口大的陽光從窗戶射進(jìn)來，帶來了光明。

    一夜未眠的崔大夫人跟崔郎主喊話：“今日，皇上是不是會審我們的案子？我們想個(gè)法子進(jìn)宮去好不好？”

    她相信，若能進(jìn)宮，自己一定有辦法讓蕭遙改變主意的。

    崔郎主亦一夜未眠，又沒有吃五石散，整個(gè)人十分萎靡，聽了便道：“這我如何知道？”

    正說著話，獄卒送來早點(diǎn)，仍然是白饅頭。

    崔家眾人餓了足足一夜，這次再也顧不得嫌棄了，拿起白饅頭便大口大口啃起來。

    鄰近牢房的犯人見狀，忙喊崔家眾人分他們幾個(gè)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