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安哼了一聲，提了提褲管半蹲下去, 隨手翻了下箱子里的東西，都是大學(xué)課本和一些記滿筆記的本子。

    他問：“怎么突然翻這些東西, 你不是已經(jīng)畢業(yè)了？”

    池鴉沒說話, 從他手上把本子抽出來, 重新放回箱子里，隨即爬起來，端起箱子往衣帽間走。

    顧懷安蹲在茶幾旁，看著他馬上要走進(jìn)衣帽間，忽然又抱著箱子回過頭。

    “顧懷安，”池鴉神色認(rèn)真，問，“如果、如果我說，我沒有保、保存那些東西。”

    “——你信嗎？”

    顧懷安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那些東西”是哪些東西。

    他在原地沉默了會兒，盯著池鴉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冷笑：“你覺得我信么？”

    聽到他這一句，池鴉就微微垂落了睫毛，好像是有點……失望？

    顧懷安看著他抱著箱子，在衣帽間門口呆呆地站了會兒，始終低著頭，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了?！?/br>
    顧懷安緊緊擰起眉。

    你又知道什么了？！

    可青年單薄瘦削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衣帽間的玻璃門后了。

    顧懷安站起身，手叉著腰瞪衣帽間的門：“你真不出來吃飯？”

    池鴉的聲音隔著門，悶悶的：“不吃。”

    “哼。”顧懷安冷笑，“隨便你！”

    他轉(zhuǎn)頭大步走出，把客臥門摔得震天響。

    顧懷章在客廳門口逗狗，聞聲起身回頭，淡淡瞥來。顧懷安沖擔(dān)心詢問的張媽叫囂：“不用管他！他要餓也沒人給他追著喂飯吃！說兩句就耍脾氣，明天他得騎我頭上來！”

    張媽無奈嘆息。

    這小倆口怎么三天兩頭吵架拌嘴的，沒個消停！

    老二脾氣總是這么壞，當(dāng)大哥的也真是淡定，還在那兒逗狗玩兒呢，也不說叫小池出來吃飯。

    好好一孩子，給餓壞了怎么辦？

    淡定的顧家大哥目光從緊閉的客臥門上一掠而過，面無表情地丑拒了再次企圖鉆空子溜進(jìn)客廳的包青天。

    包青天抬起狗狗眼，委屈地嗚嗚叫。

    今天又沒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喂你rou包子，跑進(jìn)來做什么。

    顧懷章垂眸，琥珀眸子冷淡地盯著它。包青天慫慫地縮起耳朵，不情不愿地趴在了臺階上。

    ·

    顧家今早的餐桌上缺了一個人。

    只是缺了一個人，卻就像空出了很大的空缺似的，顧家兄弟倆坐下來時，不約而同瞥了眼那個空出來的座位。

    顧懷安撇了下嘴。顧懷章表情未動，淡淡收回了視線。

    張媽走進(jìn)來，放下粥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說：“快趁熱吃，看等會兒饅頭都冷了?！?/br>
    顧懷章嗯了一聲，依舊穩(wěn)穩(wěn)地坐著，兩只手修長勁瘦的手指在胸前交叉，白皙手背上凸起淡青的血管。

    他沒動，顧懷安就也沒動，兩條胳膊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垂著眼皮看小碟上的青花，像在等人的模樣兒。

    餐廳外有模糊的響動，隨即傳來池鴉的聲音，低低悶悶的，叫：“張媽——”

    “哎哎，在這呢。”張媽轉(zhuǎn)身出去，聲音隔著門傳遞進(jìn)來，“怎么啦，小池？”

    池鴉說：“沒什么事兒，就是跟、跟你說一聲，我去、上班了。”

    “上班？可是你都沒吃飯！”張媽的語氣很不贊同，“不吃早飯怎么行？要得膽結(jié)石的！”

    “偶爾一次、也沒事啦。”池鴉的聲音很明顯是在笑，可不知道是不是距離遠(yuǎn)且隔著門，總覺得悶悶的，沒什么精神，說，“現(xiàn)在沒、沒有胃口呢……”

    顧懷安冷冷哼了一聲。

    行，還真給他耍脾氣是吧。

    首位上的男人垂著眼睫，看不清楚神色。

    外頭的兩個人似乎是說著話就走出去了，漸漸模糊了聽不清，沒一會兒只聽見張媽的唉聲嘆氣地回來，另一個人的動靜已經(jīng)全然消匿了。

    輕輕一點響動，是顧懷章拿起了筷子。

    顧懷安還是沒忍住，往餐廳外頭看了一眼。

    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客廳。

    ·

    今天池鴉拍攝到很晚。

    昨天莫失顧念著他時隔日久才重新開工，所以任務(wù)安排得輕松，主要是叫他適應(yīng)一下，找找感覺。

    今天就不成了，足足一百多套的衣服，從早上九點開拍，拍照片，每件還要錄一點視頻準(zhǔn)備著放到網(wǎng)店的視頻賬號上。池鴉拍到最后，換衣服換到麻木，兩條腿幾乎快要站到?jīng)]有知覺。

    他累，大家都很累，莫失面無表情地舉著攝像機(jī)，簡直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拍照機(jī)器，老板癱在椅子上，手里還給幫忙舉著打光板。

    池鴉掩唇咳嗽了兩聲，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說：“這樣、可以嗎？”

    “可以?！蹦c頭，又說，“別動?！?/br>
    池鴉維持住姿勢，悄悄把僵直的脊背往墻上靠了靠。

    頭很暈，從早上出門被風(fēng)一吹就有點暈，現(xiàn)在更昏沉，太陽xue隱隱的疼，眼睛很澀。

    莫失盯著屏幕：“站直。”

    池鴉只好直起身，說：“對不起?！?/br>
    終于收工，老板打著哈欠站起來，嚷嚷說累死了。更累的兩個人一聲不吭，不想跟這個為了節(jié)省成本一個人恨不能當(dāng)兩人使的摳門老板說話。

    靜音狀態(tài)手機(jī)上有好幾個張媽的未接來電，還有兩條短信，一條傍晚七點鐘發(fā)的，問他下班了沒，一條剛過九點時發(fā)的，問他怎么還不回家呀。

    回家……池鴉咳嗽了兩聲，單手推著自行車，給她把電話撥回去。

    張媽那邊不是很安靜，隱隱聽見有狗叫，張媽說：“喂，小池呀，怎么一直不接電話呀！”

    上回池鴉晚歸就喝醉，張媽擔(dān)心他這么晚不回家，又是在哪里喝醉了酒。

    “手機(jī)、關(guān)靜音?！背伉f疲倦地笑笑，“我加班了，才、才收工?！?/br>
    電話里青年的聲音低低啞啞，拖著一點尾音，像撒嬌一樣。

    張媽心都化了，蝦都顧不上剝，扎著手偏頭對放在一邊凳子上開了揚(yáng)聲器的手機(jī)說：“這么晚，那你吃飯了沒有??？”

    “吃了，吃了盒飯。”池鴉跟她訴苦，“好油，好膩，沒有、張媽做的、香。”

    晚飯時是老板叫的外賣，他還是沒胃口，甚至有一點惡心，只勉強(qiáng)吃了兩根粉，剩下的莫失說別浪費(fèi)，自己拿去吃了。

    他才發(fā)現(xiàn)莫失看起來那么瘦，誰知道飯量那么大。

    張媽笑，又心疼，催促他：“那你快回來，張媽給你做好吃的?！?/br>
    “嗯嗯?！背伉f乖巧應(yīng)聲，又說，“不用、太麻煩，我喝一點粥，就可以?！?/br>
    別的他也吃不下，只想喝一點最清淡的綠豆粥。

    他感覺自己應(yīng)該是有點發(fā)燒，可能是昨晚睡在地毯上，叫冷氣給吹的。

    張媽滿口答應(yīng)，說：“行，我這就去給你把粥給煲上。”

    電話掛了，張媽抬頭，對門廳臺階下給包青天梳毛的男人說：“謝謝大少爺幫我接電話啊?！?/br>
    顧懷章坐在小竹椅上微微偏過臉：“沒事?！?/br>
    張媽進(jìn)去把粥給煲上，在圍裙上擦著手，又出來坐在門口繼續(xù)剝蝦。門廳檐下點著燈，雪亮的燈光照亮門口一圈兒空地。

    晚上的風(fēng)大，遠(yuǎn)處的樹梢被搖動，在夜色里黑漆漆，顯得鬼影一般。天漸漸熱了，太陽曬了一整天，風(fēng)里頭也裹著點溫?zé)幔旌现舭l(fā)的草木香氣，墻根底下和草叢里都有蟲在叫，遠(yuǎn)遠(yuǎn)的還有南湖那邊的蛙鳴。

    什么動靜都有，就是沒有人說話談笑的聲音。

    張媽看著臺階下男人被籠在光里，顯得格外冷淡疏離的側(cè)臉，不由在心里偷偷嘆了口氣。

    顧家父母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不回來，唯一的弟弟三天兩頭跟朋友在外頭喝酒泡吧，也有自己的去處，就是回家來睡覺，也都鉆在自己房間玩手機(jī)打游戲。

    南湖這多少年，每天晚上都是這么的安靜。

    安靜到寂寞。

    好容易來了個小池，活活潑潑、青春洋溢的小孩子，攪動了南湖這一片死水，偏偏又總是跟二少爺吵架拌嘴鬧矛盾，還說什么傷養(yǎng)好了，要搬出去。

    瞧著大概也留不久。

    南湖這幾十年里，一些人來又一些人走，來來去去，只剩下個大少爺。

    那些所謂的親人，竟還不如一只狗陪大少爺來得久。

    也不知道大少爺什么時候也能領(lǐng)個人回家。

    或者小池再留久一點，也挺好啊。

    ·

    池鴉覺得自己是真的發(fā)燒了。

    似乎還挺嚴(yán)重的樣子。

    頭越發(fā)昏沉，四肢酸軟沒有力氣，兩條腿軟綿綿地蹬著車，險些拐出s線，回南湖的路上他沒忍住，蹲在路邊樹坑里吐了一回，吐完才感覺好一點。

    上山還剩下一點路，池鴉腿軟地坐不上去車，只好推著自行車，慢吞吞回到了南湖莊園的大門口。

    大鐵門還沒關(guān)，大約是給他留著門，南湖里的安保系統(tǒng)很嚴(yán)格，倒也不用擔(dān)心進(jìn)賊。

    兩腿酸軟地走了一段路，他就實在挪不動了。

    救命……誰家住的地方離大門口那么遠(yuǎn)??！這壕無人性的資本家！

    池鴉停了車，撐著膝蓋坐在了路邊一只長椅上。

    算了，歇會兒再走吧。

    可他太累了。才一放松坐下來，身體的疲倦連同精神的萎靡就一齊席卷了他，眼睛又干又澀，池鴉忍不住閉起眼，抱著胳膊把自己蜷縮起來，額頭壓在手臂上，滾熱的觸感就隔著單薄的一層布料，烙在他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