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玉把錢夾在書里，裝進小書包，隨意地對李磊說。“我想買點東西，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吧?！鄙洗味紱]怎么逛，他想看看鎮(zhèn)上有沒有賣衣服的店鋪。

    李磊看著徐寧玉，半天說不出話，然后抱起他就往外跑。

    “？”徐寧玉都愣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抱出了郵局，放到了自行車后座。

    李磊騎了車子就朝著礦上的方向猛蹬，徐寧玉這才回過神來：“怎么了，這么著急回去？”

    “你取那么多錢，還敢逛街！”李磊壓低了聲音，生怕旁邊沖出個壞人來把錢搶走，緊張得尾音都不穩(wěn)了。

    一百多塊錢啊，小玉心可真大。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就能花掉好幾塊錢買郵票，大瓶的果子露說買就買，小玉就是個敗家小胖孩！

    李磊使勁蹬著自行車，堅決不給徐寧玉下車亂花錢的機會。

    徐寧玉只覺得莫名其妙，戳了戳李磊的后背：“我想給我姐買一件羊毛大衣，你帶我去這邊賣衣服的店看看。”

    原來是要給家里人買東西。李磊遲疑了片刻，腳下還是沒停，喘了口氣對徐寧玉說：“這鎮(zhèn)上就一家裁縫店，沒有賣衣服的。我之前聽隔壁家說過，裁縫店手藝很老的，做不了大衣。你要買那么時髦的衣服，還是得去縣城。我家隔壁那個女的買衣服都要去縣里?！?/br>
    這下徐寧玉也有了印象，他那套運動服就是姥姥和大姨帶他去縣里人民商場買的，他一時沒想起來。去縣城來回半天都不一定夠，只能等下個周末了。

    他想了想，就問李磊：“我想買些東西送給家里人，準備等我爸哪個星期天不在家再去。你家里讓你出來吧，我們一起坐車去，還有我姐，不帶大人?！?/br>
    “你要帶我一起去？”李磊一激動，車頭晃了晃，趕緊穩(wěn)住了。他好像一次都沒去過縣城呢！二叔二嬸隔一兩個月就會去逛逛，可又不會帶著他，他才懶得跟他們爭這個。

    小孩哪有不想去縣城玩的，可是想到自己一分錢沒有，李磊又有些猶豫：“車費挺貴的，去縣里一個人要四毛，我一分錢都沒有?！逼綍r挺爽快一個男孩，提到錢就氣短。

    徐寧玉知道李磊的家里人從不給他錢，就說：“沒事，剛剛不是取了錢出來，夠用了。”

    “這么多錢，你家里肯讓你自己花？”李磊驚訝得聲音又變調(diào)了。

    徐寧玉“嗯”了聲，沒說他其實是瞞著家里的。

    李磊羨慕得不行：“你爸真疼你?！弊屝『⒆幼约汗芤话俣鄩K錢巨款，他做夢都夢不到這么好的事。

    “我也沒去過縣里呢，你要帶我，那我去?！敝佬∮裼绣X，李磊爽快答應(yīng)下來。在他心里，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好朋友當然要有福同享，他有錢了也全部給小玉花。

    第15章 坐車

    過了兩個星期，徐建兵周末要帶王梅去農(nóng)村看看老人，順便給家里送生活費。他隔兩三個月就會回去一次，有時候會帶著徐馨寧姐弟倆一起去。

    這次徐寧玉想去縣城，就和徐建兵說：“爸，我想讓jiejie帶我去縣城玩?！?/br>
    讓兒子女兒單獨去那么遠的地方，徐建兵不放心，忙哄道：“你想去玩，下個星期我再帶你們?nèi)グ?。你們兩個小孩，萬一遇到壞人欺負你們怎么辦？”

    王梅也忍不住在一旁幫腔：“對呀，回頭我們一家一起去?！彼饕桥禄ㄥX。

    徐寧玉就晃著徐建兵的胳膊撒嬌：“我想去嘛。我還想讓李磊哥哥也一起去，他力氣大，能打壞人！”用小孩的語氣，他已經(jīng)習慣成自然了。

    徐建兵被兒子纏得沒辦法。想想這孩子也沒提過什么要求，他實在不忍心拒絕，哭笑不得地說：“好了好了，那你們?nèi)チ司椭苯拥缴虉龉?，不準亂跑。小馨，你長點心眼，看著你弟。”

    這兩年才經(jīng)歷過嚴打，社會風氣很好。閨女十二了，個子又高，像個小大人，徐建兵對她一向很放心。

    “好，我會看著弟弟的！”徐馨寧和徐寧玉相視一眼，笑著用力點頭。能出門玩，還沒有大人跟著，對孩子來說簡直就是夢想中的場景。

    王梅心里有點不舒服。去一次縣城沒個幾塊錢都打不住，小玉還要帶那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她經(jīng)常出去串門，早就和人打聽清楚了，那小子邪性得很，打架兇得要命。所以后來每次李磊來，王梅也不敢太招惹。

    王梅忍了忍，還是開口說：“你們自己去就行了，帶他去干嘛，來回路費就差不多一塊錢了，人家家里能給出這錢？”

    徐寧玉瞄了她一眼：“李磊哥哥那么照顧我，他沒錢的話，他的路費我可以出。幾毛錢，也不用家里給，我有上次掙的稿費?！?/br>
    能掙錢了不起啊！王梅被噎住了，忘了這小子手里有錢。她訕笑一聲，馬上說：“哪能用你的錢，那錢你自己攢著，出去玩的錢讓你爸給?！狈凑旖ū湾X，免費的人情不做白不做。

    “對，爸爸給?！毙旖ū残χc頭，數(shù)出十張一塊的給徐馨寧，“錢給你姐管著，出去想吃什么就買，不用省?！?/br>
    “謝謝爸爸?！毙鞂幱衤曇舫稹?/br>
    “這時候就說爸爸好了?！毙旖ūχ乇饍鹤油先恿巳?，王梅看得更心塞了。

    第二天早上，徐寧玉沒那么著急起床。去縣城的四路公交車頭一班是早上六點半發(fā)車，間隔二十多分鐘發(fā)下一班，有一天的時間可以逛。

    他卷著棉被在床上賴了會兒，聽見徐建兵和王梅帶著金龍出門了，才動作緩慢地起來穿衣服。去鄉(xiāng)下得轉(zhuǎn)兩班車，還要走一段路，花得時間長，所以徐建兵要去趕第一班車。

    徐馨寧見弟弟起床了，馬上給他倒好刷牙的水和洗臉水。徐寧玉說過一次可以自己來，徐馨寧怕他把暖瓶摔了燙到自己，非要幫忙。

    徐寧玉刷了牙，正拿著他的專用毛巾認認真真洗臉，就聽見一陣敲門聲，同時李磊喜氣洋洋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M來。

    “我來啦！”

    徐馨寧打開門，李磊笑呵呵地沖進來，猛地帶來一股涼氣。

    “不是說好了八點出門，來這么早。”徐寧玉瞟了李磊一眼，繼續(xù)把臉擦干凈，又從架子上拿了雪花膏涂在臉上手上，

    “我睡不著，反正在家沒事，就來了?！崩罾谀桥d奮勁，跟要春游的孩子似的。

    他手上還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邊說著一邊從袋子里往外掏東西：“我把上次你爸買的餅干帶了一袋來，還有三袋方便面。你不是說中午不回來了嗎，留我們中午吃。”

    “還沒吃完？”徐寧玉沒想到，這么點零食都一個月了還能留得住。

    李磊倒是沒有不好意思，很坦白地說：“我不舍得一下子吃完，夜里要是餓醒了才吃一包，就放到現(xiàn)在了?！彼€給了他堂弟一袋呢，夠大方了。

    徐寧玉聽得心情有些復(fù)雜，就說：“等會兒裝我姐書包里吧?！逼鋵嵥菧蕚渲形缭谕饷嬲覀€飯店吃飯的，但是李磊把自己這么珍惜的東西送了過來，他也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心意。

    他又轉(zhuǎn)頭問徐馨寧：“姐，阿姨給我們留的飯多不多？李磊也沒吃飯吧，飯不多我們出去吃?！蓖趺吩诔缘姆矫娌辉趺瓷闲?。

    徐馨寧去廚房掀開鍋蓋看了看：“只有兩個饃饃，我再下點面條當稀的吧?！?/br>
    “別麻煩了，出去吃?！毙鞂幱瘳F(xiàn)在腰包鼓鼓，很是財大氣粗。

    李磊笑著揉搓他的小腦袋：“咱小玉成地主家少爺了，有錢也不是這么花的。我早上喝了碗稀飯，麻煩姐下點面條吧。”

    他第一次到徐家來就非常自然地喊徐馨寧叫“姐”，特別自來熟。徐馨寧比他大一歲，女生長得又快，看起來和李磊差不多高，喊聲姐他也不虧。

    徐馨寧應(yīng)了聲就去了廚房忙活了。

    徐寧玉趕緊甩開李磊，踮起腳，照了照洗臉架中間嵌的鏡子。頭發(fā)果然亂得不成樣子，他斜了李磊一眼，拿起梳子把頭發(fā)重新梳整齊。

    “真臭美！”李磊看得好笑，也把頭湊過去照了照，鏡子里就出現(xiàn)了一大一小兩個腦袋。他笑了一會兒，這才端起臉盆去了廚房，把徐寧玉的洗臉水倒了。

    等徐馨寧下好面條，三個人圍坐在飯桌前，熱乎乎地吃起來。李磊又就著腌蘿卜干吃了一個饅頭，才滿足地摸摸肚子。忽然想起什么，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紙票放到桌子上。

    “我也掙錢啦，今天的車費算我的?！崩罾诤罋馊f丈?？偹隳芙o小玉花錢了，他心情超好，樂滋滋地用手把一張張一毛兩毛的紙幣弄平整。

    徐寧玉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肯定不止一塊錢，李磊家里應(yīng)該不會一次給他這么多零花錢，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你干了什么掙的錢？”李磊這年紀，能做什么賺錢？

    “磕石場蓋院墻要搬磚的，我去搬了一天，掙了三塊錢。我沒大人搬得多，只能拿這么多錢?！崩罾诒瘸鋈齻€手指頭，同時心里很遺憾。

    他好想快點長大啊。他要是大人就好了，大人一天都能搬四五千塊磚，能掙一二十呢。他一大早就去了，搬了一千多塊胳膊就累得抬不起來，錢真難掙。

    徐寧玉聽得直皺眉?？氖沁@邊對開采巖石的叫法，估計是那種非法的露天采石場，才會連李磊這樣十一歲的童工都招。不過這時候國家還沒有頒布勞動法，沒有明確禁止使用童工。

    搬磚是很辛苦的體力活，干長了很可能影響身體發(fā)育。徐寧玉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問李磊：“你去做了幾次這樣的活？”

    李磊見徐寧玉的臉色不太好看，本來挺高興的，忽然有些忐忑，老老實實說：“就這一次?！?/br>
    從前他沒錢就不花，沒想過去掙錢，這還是第一次。特別累，第二天騎車的時候胳膊都在抖，可是想著能給小玉花錢，他就有勁了。

    一次還好。徐寧玉放心了一點，很嚴肅地告誡李磊：“以后別去了，那樣的活做多了不長個子。你還是小孩，沒錢就不花，別想那么多?！?/br>
    李磊聽得一愣一愣的。小玉這小胖孩，自己一點點高，倒說他是小孩，讓他感覺有點好笑?？墒菫槭裁葱睦锱笱蟮?？

    “我知道了，聽你的行了吧?！崩罾诰瓦肿熘毙?。他知道小玉是對自己好，有同學(xué)笑話他給個七歲小孩當老媽子，他才不屑理那些蠢蛋，說煩了一拳揍過去就安靜了。小玉這么好，他們懂什么。

    徐寧玉看看掛鐘，時間差不多了，去臥室把書包拿出來，取出幾張十塊的紙票交給徐馨寧，又給了李磊兩張：“錢分開放，我們都裝一點?！?/br>
    徐馨寧也是第一次拿到這么多的錢，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小玉，你從哪弄這么多錢？”

    “就是我寫作文的稿費?！毙鞂幱裆晕⒔忉屃艘幌?。之前怕徐馨寧膽子小，不敢瞞著徐建兵，他才沒有告訴她。

    徐馨寧聽得回不過神來：“你這，也太大膽了。這么多錢，都拿出去花了？”

    “出門要多帶點錢，也不一定要全花光?！毙鞂幱窈逯燔皩幇褞讖埣埰毖b進書包里，今天他倆都背書包，只留幾張毛票在口袋里方便坐車。

    李磊不要錢，又給塞到徐寧玉書包里了：“我沒書包裝，都放你包里，我給你背著包?！彼研鞂幱竦臅吃谇靶?。

    出門之后，他微微蹲下，兩手往后一撈，就把徐寧玉背在了背上?！俺霭l(fā)嘍，走快一點去搶座位！”李磊笑呵呵地往前小跑。

    徐寧玉被嚇了一跳，趕緊抓著李磊的肩膀：“慢點！”

    李磊也不聽他的，大喊一聲：“賜予我力量吧！”就“咚咚咚”地往樓下跑。徐馨寧也趕緊拿大鎖把門鎖上，也小跑著跟在后面。

    李磊覺得自己真的獲得了神奇的力量，非常興奮，一路小跑到礦門口，累得一頭汗。那邊空地上已經(jīng)站了黑壓壓的一群人，看樣子都是要坐車的。

    沒站一會兒呢，一輛四路車遠遠地開過來，李磊趕緊把徐寧玉放地上，斗志昂揚地拍拍他的小肩膀，對徐馨寧說：“姐，你帶著小玉在后面，不要急著上車，看著點別讓小玉擠到了。我去搶座位?！?/br>
    到縣城差不多一個小時車程，這么多人，車上那點座位肯定不夠坐，李磊可不想小玉站一路，那么辛苦。

    四路車還沒停下，他就看準了車門的方向，猛地邁開腿跟著跑了起來。

    第16章 進城

    這邊的公交車也沒個固定的站臺，大通道的司機每次都要把車開到前面沒什么人的地方才停下，很多人為了搶座位就會跟著車跑。每次跑在最前面的，差不多都是些身強體壯的成年男女。

    等車停好，前后車門一起打開，人群就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去，拼命往上擠。徐寧玉的視線完全被前面的大人們遮擋住，根本看不到李磊有沒有上車。

    落在最后的就是像他們這樣的老弱婦孺。徐寧玉跟著這些人慢慢走到在車門那，發(fā)現(xiàn)車門那塊的踏板真有他的腰那么高。

    就見李磊的腦袋從車廂中部的窗戶那露出來，興奮地朝他們大喊：“小玉，姐，快來，我搶了三個位子！”

    徐寧玉仰頭看了他一眼。真有他的，徐寧玉剛剛一直擔心他會不會被擠到。

    徐馨寧在后面把徐寧玉抱了上去，他扶著把手站穩(wěn)，又聽李磊隔著人群喊他：“小玉，這邊！”

    李磊自己坐在并排的兩個座位的外側(cè)，用書包在前面占了一個單獨的座位。他雖然心急，但不敢離開，不然馬上位子就會被旁邊虎視眈眈的乘客坐了，只能在這邊朝徐寧玉一個勁揮手。

    徐馨寧也上車了，拉著徐寧玉一路擠過去。剛站到李磊身旁，他就順勢拉著徐寧玉坐在里面，徐馨寧看了看，抱著書包坐到了前座。

    “人真多，幸好我跑得快?！崩罾谔貏e驕傲。剛剛他跑在最前面，第一個到車門那，一個男的后到的，還想拿胳膊肘把他推到一邊，被他一肩膀撞了回去。

    徐寧玉四下看看，兩節(jié)車廂都站滿了人，差點連門都關(guān)不上。徐馨寧也看得心有余悸，對李磊說：“多虧了你，不然我跟小玉連站的地方都沒有?！?/br>
    李磊聽得更自豪了。

    售票員奮力擠開人群，從車廂最后開始賣票。到了他們跟前，李磊搶著付錢。徐寧玉也沒跟他爭，想也知道肯定爭不過。

    售票員看他們?nèi)齻€都是小孩，徐寧玉又白嫩嫩的，看起來還沒上學(xué)的樣子，就對李磊說：“你抱著他坐里面，小小孩不用買票?！?/br>
    這時候還沒有嚴格的一米二以下兒童免票的規(guī)定，售票員就憑目測，一般的孩子都不用買票，但是不能占個位子。

    李磊一聽還有這種好事，忙高興地轉(zhuǎn)頭跟徐寧玉說：“小玉，你坐我腿上來，我抱著你，省一張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