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惠顧。韋勘抬起頭一笑，一共是一千五百錢。

    檀郎裹著那襲被自己弄臟的蜀錦瑟瑟發(fā)抖：我……我身上沒有這么多。

    沒關(guān)系。一千五百錢沉重，本來就需要從人抬的呢，敝店可以派人上門去取。韋勘態(tài)度溫和，請問公子就這樣披著走嗎，還是需要裝起來。

    檀郎眼神空茫。如果兩千個死士，每人給他一錢，說不定還能買得起。對啊，這可是公務(wù)支出啊，可以從隊里賬上走的吧?？墒囚~郎平時連紅花油都很少報銷。因為腰郎好像以前學(xué)過點醫(yī)術(shù)，在隊里專門治療腰肌勞損，跌打損傷。

    小糧站在旁邊看韋勘算賬。她摸摸腰間的小玉瓶，對檀郎說：我有內(nèi)部折扣。

    檀郎淚汪汪：jiejie，感激不盡……

    九九折。希望公子與敝店的生意往來可以長長久久。小糧在韋勘手邊的紙上列算式，四舍五入就是一千四百九十錢。謝謝惠顧。

    我差的是那十錢嗎。檀郎密長的眼睫都被打濕，雞兒又大哭過一場，整個人十分缺水，幾近虛脫了。千算萬算，沒有想到令京畿聞風(fēng)喪膽的伏虎死士居然困于黑店，窘于貧窮。所以良大人到底什么時候給死士郎君加薪。

    而韋勘稱許地看了看小糧。不愧是勘命中注定的嫂子，不光攬客手段了得，當(dāng)家理財還如此靈活精通。九九折，四舍五入，聽了就像在商賈之家的心窩里搔癢癢，美得不行了。

    檀郎哆哆嗦嗦，小小錦布如何遮得住渾身糟污痕跡，被韋糧二人和藹地看著，就像是通jian之后被抓到衙門感化教育一樣。他哽了半天，怯怯道：能否準(zhǔn)在下叫兄長前來，眼下實在不備這樣多的錢。

    當(dāng)然。韋勘的表情逐漸能和大哥一樣如春風(fēng)雨露，見不到一絲冷，半點惱。但檀郎只覺得他會再搬幾匹蜀錦出來，等著對肥羊客人大宰特宰。果然韋勘把賬本翻開新一頁，輕輕撫平：公子，請吧。

      

    所以。蟬郎站在柜臺前。他進(jìn)來后，身后的店鋪大門又被小糧栓上。他感到十分不對，栓門的女人又十分臉熟。他緊張地清清嗓子，繼續(xù)說：所以不能再低一點了嗎。

    檀郎驚得打了個大噴嚏。哥哥，叫你來不是來砍價的，是救我出去??！

    小糧繞回柜臺后，和韋勘站在一起。她為難地交抱起手臂：唔唔嗯嗯，這個嘛。我不是柜上的，按理說方才的九九折也是不太作數(shù)的。

    那你為什么說啊。檀郎愕然的目光從小糧一路掃到蟬郎好哥哥。好哥哥來了之后連那法外開恩的九九折外加四舍五入都沒了。

    蟬郎在后輩面前立威已久，砍人水準(zhǔn)一流，但在砍價方面可以說連弱子也不如。他也看著檀郎，嘴唇抖了抖，口中對小韋掌柜道：能否容在下叫兄長前來。

    當(dāng)然。韋勘微笑著在賬本上又記下一筆。

       

    來人，給英明神武的副隊長我來一杯生津止渴的酸梅湯。腰郎頭也沒回，懶懶吩咐道。

    忍忍吧。有勇有謀的隊長我還在喝入口綿柔的白開水。魚郎從樹蔭下走近他，負(fù)手站定。

    腰郎驚訝地扭頭：怎么就你一人啊。其他人呢，犯懶去了？

    估衣街那邊有情況。魚郎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韋府側(cè)門，拍拍他肩膀，你在此處不要走動，我去看看就回來。

    喂，來點喝的吧。腰郎看著他翩然離開，怒捏拳頭，低罵一聲，窮鬼上了身似的，連口水都不給喝，不知道每月餉錢都使在哪里了。

      

    此時小店內(nèi)已站了約十個壯漢。小糧栓門開門數(shù)個來回，樂此不疲。檀郎眼圈紅紅被隊內(nèi)兄弟打量了個遍。眾人憋了許久，有人終于說：要不你穿條褲子吧。

    韋勘抬頭，微笑：敝店也有新進(jìn)的下褲呢。雖是女式，但顏色淡雅清新，公子穿在身上也十分適合。

    十個男人搖手：謝謝謝謝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就光著吧。

    蟬郎安靜了一會兒，又鼓起勇氣說：拉了這么多人來，可以再打打折嗎。

    可是哥哥。這里是女裝店啊。檀郎冷得眼淚又開始打轉(zhuǎn)。我編了個借口說我愛穿女裝以接近小糧小姐，難不成你們都能照顧此處生意嗎。

    啊。敝店專賣女衣，不知各位是否都感興趣。韋勘溫和地?fù)芘滞笊系闹榇?/br>
    大概是看著身披錦繡的檀郎看久了，心里受到某種詭異的暗示，壯漢隊友們齊齊忘記了可以拿給家中愛妻或老母買衣服的借口，轉(zhuǎn)而磕磕巴巴地表示：這個，我們有點特殊的愛好……

    韋勘微笑一僵。該死，京中什么時候這么多變態(tài)啊。

    而無意中又成為罪魁禍?zhǔn)椎男〖Z背靠店鋪大門，安心地看看指甲。方才他們一個個低頭進(jìn)來，竟像沒有認(rèn)出她就是二皇子下令尋找的小女賊。不過她今日衣服也換了，頭發(fā)也綰了起來，氣質(zhì)從張狂惡賊變成了陰險jian商，無怪他們辨認(rèn)不出。

    她還在聽他們冷汗如漿地編織借口，忽然聽到背后大門有叩響聲。

     

    二皇子打了個呵欠。他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看著茶樓對面的女衣一條街。

    他說：時榮，以后城市規(guī)劃設(shè)計讓你負(fù)責(zé)。這一條街上可以加幾家脂粉釧兒店。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點點頭：這樣小糧就可以從街頭逛到街尾不會無聊了。

    秋隆茫然地坐在他對面。秋隆在京盤桓了快半月，說了要走，到底還是沒回老家。他這人閑不得，在客店里吃了十幾頓羊rou面他終于悟了，自己就是丫鬟的身子丫鬟的命，天生就要替人cao心的?；剜l(xiāng)要干什么呢，帶動鄉(xiāng)村建設(shè)杜絕土地兼并嗎，那些豪紳不把他揪著臀尖摔出去就算他們有涵養(yǎng)了。

    人有大志，竟然無處施展。大皇子當(dāng)日已經(jīng)婉拒了他，且大皇子在女賊身下婉轉(zhuǎn)承歡的樣子（燕修：？）已被他看了個透，他心里早便是大失所望。離人越遠(yuǎn)，越記起素來二皇子對他的恩惠，例如逢年過節(jié)賞個瓜果送個字幅寫個歪詩什么的。平時也還算聽些他的話，就算是讀書多，頂嘴快，這原是年輕公子的共性，沒什么大不了的。

    沒想到，他剛剛開始懷念舊主，舊主就把他帶出來喝茶看女人買衣服了。

    秋隆猶疑地吃了一塊燕偈買的綠豆糕。他問：公子帶我出來，到底是看什么。

    燕偈以手支頤，帶笑道：看女人，看男人，看女人之中有男人。

    秋隆皺眉，順著他目光看去。盯了一刻，他忽然悟了。在云蒸霞蔚的脂粉隊伍之中，竟然有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接連走進(jìn)了同一家店門。

    他們是誰。秋隆又問道。

    良斐良大人的手下。她在京中被暗稱作伏虎校尉，她所領(lǐng)的就是伏虎死士。燕偈似乎還有些犯困，撐著臉，目光氤氳，沒想到，真是個個精猛。

    公子怎么知道他們會在此處。秋隆喉嚨一緊，只覺得舊主愈發(fā)有主人的城府籌劃了。

    他們是來找小糧的。小糧不出京，很大可能就宿在韋家。燕偈嘆氣，韋家就那么好嗎，時榮，以后這條街你得幫我盤下來。

    公子高看了。我沒那么多錢。秋隆干笑，又吃了一塊糕。

    燕偈回頭看看小碟子里的糕點。他平素最愛吃甜的，此時看著糕點卻不動手。他還是言語輕快道：并非高看。自爾南去千里，北去千里，時榮都可以幫我盤下來。說罷，他又動手倒茶，不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現(xiàn)在先為偈做好一件事即可。

    秋隆被綠豆糕噎了一下。他停了半晌才問：什么事。

    燕偈往窗下看了一眼。他正臉俊俏，就是有股縈繞不去的傻氣。然他的側(cè)臉，不知為何，每次秋隆看了就覺得寒浸浸的。

    讓他們?yōu)槲宜?。二皇子抬頜，示意對面一頭進(jìn)了女衣店就出不來的那幫猛男，平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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