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五衰
lt;燕修的夢鳴鉦gt; 西北的平亂戰(zhàn)爭進入最后的階段。在此之前,長皇子出生在遠方戰(zhàn)火燃燒的橙黃色兇光之中,又因落草時小手攥得格外緊,仿佛生來便稟刀兵之勇,皇帝欣喜中斷言:長成后必然是個將才。 無論將才也好,賢王也好,這都是以后才會考慮的事情。眼見著邊疆的收尾戰(zhàn)爭已漸漸變得如驅(qū)趕羊群一樣輕閑,還遠未及二十歲的燕修興奮地接受了冠禮,即將隨將軍們開赴前線。方開刃的寶劍寒光凌厲,他也將自己當作一支新劍,把示與君父。 臨行之前,母后祈請,擺駕去了一趟城南的高禖祠。燕修奔馬隨駕,青春飄揚的臉上有微微的不耐煩:要求平安符等等也應(yīng)該去大些的寺廟嘛,高禖不是保佑姻緣與生育的神么,與本少年將軍身上即將誕生的豐功偉業(yè)有何干系。 母后與他二人獨在殿中。燕修抬頭看去,高禖神是個面目模糊的女菩薩。他學著樣子敬了敬,回程的路上,母后讓他一同坐車,他應(yīng)了。 奇怪的是,比起無數(shù)次馬背上的胡亂跳騰,車內(nèi)輕微的顛簸反而讓他難以忘記。 燕修在車內(nèi)揉了揉眼睛,仍然無法看清母后在微弱夕照中的面孔。 母后像是在回應(yīng)他之前的什么問題,輕聲解釋道:“……因為你出生之前,母親也來這里祈過福?!?/br> 燕修忽然心緒不寧。 “你果然平安出生了。”她雙手卷繞著腕上的珠串,“所以母親相信高禖神是很靈驗的?!?/br> 燕修雖然覺得覺得這樣的理由十分牽強,但還是相信了。 可是場景中的昏暗逐漸變得濃厚,如胞衣一樣,給他一種不適的壓迫感。母后本來素白的身影陷入了稠黑的泥淖之中,他驚慌向前撲去,卻磕倒在冰冷的玉階上。 銅鉦的嗡鳴,若有似無地,環(huán)繞在空中。這本是行軍中的威嚴軍樂,是最能鼓舞他的東西,此刻卻幾乎讓他目眩惡心。 他抬起頭,看到一只碩大無匹的銅鉦懸在宮殿正門之上。無形的巨手,不斷將它敲響。 而宮殿之間急忙奔走的宮人們仿佛看不見這異相。燕修驚疑地爬起身,隨著鳴鉦的震動,宮室之外,西北方向的陰郁天際,一點一點,燎燒出卷曲獰惡的彤云。 在這間隙中,他聽見嬰兒的有力哭聲。 緊接著這些大喜的宮人們像是刻意在他這夢中人面前講述故事(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哪個宮人膽敢這樣談?wù)摶始业拿匦?,誰又知道如此多的細節(jié)?):皇帝的長子終于出生了,盡管空氣中飄蕩著從西北千里外的焦灰,但那樣的小孩子,雙手真是有力,像是手中攥著什么寶物生下來的;皇后真是有大德的人,盡管被嬰兒差點扯壞了臟器,流了許多血,但終于一點不該的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燕修跪趴在階上想吐。他猜這不是真的。沒有人能夢見自己未出生時的事。而這個該死的鳴鉦也顯然不是人間的產(chǎn)物。他開始逼自己回憶征伐時的光輝時刻??墒窃谶@煩擾不斷的嗡鳴聲中,所有美好的記憶都被攪亂。他咬著牙齒,連血筋跳動的聲音都被無限地放大。他只得掙扎著,如困獸一樣,撞開殿門,企圖撞破這一場無稽的夢。 產(chǎn)房沒他想象中的混亂和糟污。實際上,這里所有的一切,干凈寂寞得不像他記憶中任何一間宮室。他抬起頭,只看見母親常穿的一套素色衣裙,平展掛在衣架上,無人驚擾,無風自動。 鳴鉦的銳響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止。外界的火光似乎也不再燃燒。他突然變得無比疲倦,只得膝行到這身熟悉的衣裙前。在如月光照拂般的輕紗飄動下,一向強猛的少年將軍,以并不習慣的蜷縮姿勢,陷入了更深的夢境。 lt;燕伉的夢飛仙gt; 好多人在低低地哭。大哥許久沒回來了,二哥好像去了蘭臺查什么古方,說想看看母后到底是要成仙了,還是生病了。 燕伉不太理解成仙與生病之間的區(qū)別。他只知道母親住著的院子,他好久沒能進去探望過了。 但是宮苑之中的哭聲慢慢停止了。他又沒有什么大伴跟著,所以還不哧溜溜進了小院里。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里頭亂糟糟的又有人聲,但說了兩句就歇了。隨后,就是他往后最經(jīng)常夢到的激動人心的場面:一道霎亮的白光,從窗頁里飛出,拖著長長的殘影,一直飛往了月亮,所有星芒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接著便是不太清楚的記憶,場面太大,人一多,他就記不清。只知道父皇抱著他進了母親休養(yǎng)的那個房間,也就是白光飛出的地方。他看見繡帳被撥開,不僅床褥上整潔得不曾像有人長年睡過,而且床中央還鋪開了一套素色衣裙。在月光底下,好像還微微閃著些涌動的粼光。 父皇在他頭頂上問他:你有沒有看見什么人? 燕伉踢騰了一下還沒長長的小短腿:伉兒看見了白色的光,一直飛到了天上。這句臺詞他在夢里復(fù)述了無數(shù)遍。因為這是年幼的他第一次說話被人相信。宮人們大概總是覺得小孩子傻,而叁皇子比一般小孩還要傻,他的癡話還不如八哥說的恭喜發(fā)財。 父皇大喜,剛剛要再多夸他幾句,再一陣場景變換,燕伉發(fā)現(xiàn)抱自己的人換了一個。 半大小子燕偈說:你小子能不能下去了,真重。 燕伉老實點點頭,盡管他很喜歡父兄抱抱自己。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藏書閣樓里,二哥剛才抱他起來,讓他拿一本書。 燕伉看著手里的書說:可是二哥,我不識字。 燕偈怪叫一聲:昨天才教你寫你名字,又忘了? 長大后的燕伉漸漸能讀懂夢中那本藏書里的字,但是意思還是不太懂:什么尸解仙什么水火兵刃之解。他還沒盤明白呢,燕偈就問他:你當真看到母后房中有白光閃出? 燕伉:嗯。那白光到底是什么呀。 燕偈想了想:也許是神仙的精光,也許是…… 燕伉好奇:是什么? 燕偈也是胡猜。小小年紀他似乎不太愛搞皇家傳統(tǒng)的那一套封建迷信:是個穿白衣服的有武功的人。 燕伉第一次聽到成仙說以外的假設(shè),他興奮得口水都要出來了:武功是什么?這么厲害,我也要有武功,我也要飛上天! 加油,那你就做民間話本子里劫富濟貧的大俠吧。燕偈慈愛地摸摸他大腦空空的小腦袋,這樣皇位的競爭壓力又小了一點,喝哈哈哈。 其他的話燕老叁倒沒怎么在意。他只記得大俠可以飛上天,就像母后成仙當夜,那道直沖云霄的明艷白光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