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爺爺現(xiàn)在老慢支又嚴重了，冬天不停地咳嗽，我心里擔憂得很。上次找姜醫(yī)生要了點治咳嗽的藥，還想托人帶回去呢，你……你這次把我也帶過去吧，拜托拜托！”

    說到后來，胡煥新雙手合什，一臉的祈求，這讓陶南風的心更軟了。

    她輕聲道：“你先回辦公室，我去找向場長說一說，如果他同意，我就帶你一起去省城開會?！?/br>
    胡煥新知道規(guī)矩，忙點頭道：“好好好，你去問。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如果場長不同意那就算了，到時候你幫我?guī)c東西回去就行。”

    陶南風敲了敲東頭辦公室敞開的門，再一次面對向北。

    向北抬頭看著她，見她眼神有些猶豫，便溫聲鼓勵道：“有什么事？只管說。”

    陶南風說：“這一次去省城開會，我能不能帶上胡煥新？他是基建科副科長，參加這樣的專業(yè)研討會也是合適的?！?/br>
    向北看她一臉占公家便宜很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陶南風家教太好，父親為人正直，這樣正常出公差的機會都被她解讀成為占農(nóng)場便宜，連詢問都有些小心翼翼。

    他笑笑點頭：“你是科長，這次的專業(yè)研討會本就是賈工發(fā)給你們基建科的。你覺得應該帶誰去，可以帶誰去，那是你的權(quán)力。”

    陶南風一聽有戲，立馬開心起來：“真的我說了算？”

    向北低頭在文件上簽字，語言簡潔有力：“你說了算！”

    陶南風應了一聲“好！”便快步走了出去。

    聽得腳步聲漸遠，向北抬起頭，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出神。

    陶南風，十九歲的基建科科長，人人都夸她神勇、神奇，修路蓋房樣樣拿手?？蔀槭裁聪虮眳s覺得她特別招人疼呢？

    懂道理、講規(guī)則，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心地善良、肯為他人著想。這樣一個好姑娘，到底要怎么才能保護好她，讓她能夠有一天揚著笑臉，理直氣壯地去要、去爭那些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呢？

    第48章 可愛

    順利開完會, 在省城閑逛了兩天，賈偉幫他們訂好往江城的火車票，臘月二十三的下午, 陶南風再一次回到江城。

    蕭愛云家在毛巾廠, 胡煥新家在磚廠，都屬江北，三人約定第四天一早在江城建筑大學門口碰頭一起過早，便在火車站分開，各回各的家。

    一回到熟悉的小紅樓, 陶南風覺得樣樣兒都好。

    干干凈凈的臥室，換洗一新的床上用品, 小院子種的一株臘梅開了花, 暗香浮動。

    父親笑瞇瞇地給她泡一杯熱牛奶：“先洗個熱水澡，爸給你買了件新的呢子大衣，你記得穿上看合不合身。我現(xiàn)在會煮菜, 等下你嘗嘗爸的手藝?！?/br>
    陶南風有些驚喜：“爸, 你真的會做菜？”

    從小到大就沒見父親進過廚房, 母親去世后父女倆吃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學校食堂。雖說父親在信里說學習炒菜, 但陶南風真沒想過能吃上父親親手做的菜。

    陶守信有點不好意思：“我中午在食堂打了個紅燒rou, 簡單把rou、青菜、豆腐一鍋煮, 反正天氣冷, 就當是火鍋吧?！?/br>
    陶南風笑得眉眼彎彎：“挺好呀, 我們在山上冬天冷, 也經(jīng)常吃一鍋燉, 熱乎又好吃?！?/br>
    父女倆相視一笑, 都覺得溫馨自在。

    沒有馮春娥與陶悠這兩個小人陰陽怪氣, 這個家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等到洗漱完畢, 穿上父親新買的紅白格子呢外套，舒舒服服坐在飯桌旁吃著火鍋，陶南風這才有空問：“爸，你離婚手續(xù)辦好了？”

    陶守信挾了一筷子紅燒rou放進女兒碗里：“辦好了。扯了一年時間的皮，終于離了?！?/br>
    陶南風高高興興將紅燒rou放進嘴里，父親的廚藝果然沒有天分，rou有些柴，不過這是第一次吃到他做的菜，必須點贊。

    “嗯，好吃?！?/br>
    陶守信哈哈一笑：“南風你可真是捧場，我這點水平自己心里有數(shù)。胡亂一燉，簡單得很。至少炒菜……番茄炒蛋、煎豆腐、炒青菜勉強能應付，太復雜的我就做不來了?！?/br>
    陶南風安慰道：“人有所長、尺有所短嘛。您是建筑師，不會做飯很正常。”

    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地接上一句，“我也不會做飯?！?/br>
    陶守信倒沒有覺得女兒一定要學著做飯，只關(guān)心她有沒有飯吃：“那你們知青點平時誰做飯？”

    “輪流做，我們二十知青有幾個擅長廚藝的，都是他們忙，我就負責洗洗碗、洗洗菜?！?/br>
    “挺好、挺好，過集體生活不用做飯挺好的。”

    陶守信一連說了幾個挺好。他一心撲在學問上，哪有做飯的心思？如果不是因為女兒要回來過年，他能吃一輩子食堂。

    陶守信再問了幾句知青點的事，看女兒吃得半飽了，這才開始講述自己離婚的故事。

    一開始，馮春娥死都不愿意離婚，尋死覓活了兩回，陶守信怕出人命，再加上工作忙就拖下來了。

    陶悠原本非常堅持，不愿意父母離婚，但在兩個月前突然像是開了竅，勸馮春娥簽字。

    最后談妥條件，陶守信出面幫陶悠、馮春娥保住圖書館和印刷廠的工作，家中幾百塊錢存款全都歸馮春娥所有，另外安排一套兩居室給馮春娥居住。

    領(lǐng)離婚證的那一天，陶悠莫名其妙地說了些不著回邊際的話，令陶守信哭笑不得。

    “命運之輪已經(jīng)啟動，誰也不能阻擋?！?/br>
    “莫欺少年窮，你將來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別以為陶南風就靠得住，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br>
    聽到這里，陶南風忽然產(chǎn)生一個奇怪的念頭：“爸，我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

    聽完陶南風的夢，陶守信福至心靈：“陶悠是不是也夢到那本書了？”

    陶南風點點頭：“有可能?；蛟S她對未來充滿信心，畢竟從那本書里我們能夠預知未來二十年的發(fā)展?！?/br>
    陶守信的注意力早被書中所寫的未來吸引，眼睛里迸射出極亮的光芒。

    “明年就能恢復高考？國家要搞改革開放？未來的房產(chǎn)那么值錢？建筑業(yè)的發(fā)展真的會如火如荼？”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陶守信飯也顧不得吃了，站起來在屋子里轉(zhuǎn)圈圈。

    “太好了，太好了！咱們國家有希望了！陰云終將散去，陽光一定會灑遍神州大地！”

    他的聲音里透著nongnong的喜悅，激動得眼眶都有些發(fā)紅。

    陶南風沒想到父親會對穿書情節(jié)接受度如此良好，問道：“爸，你不覺得這是神怪異談？你相信這本書上所寫的？”

    陶守信走到女兒跟前，情緒依然亢奮。

    “是的，我相信！我覺得你夢中所見極有可能是真的。上次去京都開會的時候就感覺到高層思想有了變化，有些東西在慢慢醞釀之中。

    高考制度應該恢復，一定會恢復，教育是國之根本，培養(yǎng)人才是關(guān)鍵啊?！?/br>
    他忽然走到書房，取出一瓶茅臺，倒了兩小杯，一杯遞到女兒面前，一杯放在自己桌前。

    “當浮一大白！”他一仰脖喝下一小盅，哈哈笑了起來。

    “歷史會告訴我們，這一切是真是假?，F(xiàn)在我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陶守信目光炯炯，看著女兒：“南風，這回你帶兩套高中課本回去，組織知青們一起學習，爭取明年都考回來。你們這一批江城知青吃了苦，團結(jié)努力，都是好樣的！一枝獨秀不是春，團結(jié)才有力量呢。”

    陶南風有些不情愿地嘟著嘴：“都考回來？我們這一批二十個，別人都好，就那個喬亞東我不想幫，他在那本書里是陶悠的丈夫?！?/br>
    一想到喬亞東對自己說過的那些曖昧的話，陶南風就覺得倒胃口。

    ——“我們現(xiàn)在都當上了科長，可以一起并肩努力向前。不過我想讀大學，所以現(xiàn)在不敢分心，請你體諒?！?/br>
    真當自己是傻瓜是不是？這不就是想確定心意，但不承擔任何責任嗎？

    什么好處都要占，什么付出都不給，算什么男人！

    陶守信不知道女兒心中所想，站在公平的立場上勸了她一句。

    “你有絕處逢生，得到神奇能力活了下來。帶著大家開礦、蓋房子，農(nóng)場也越來越興旺。這說明那本書的歷史軌跡或許不會變，但劇中人的命運、劇情是可以改變的。

    喬亞東這孩子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既然能夠當班長，應該是有一定組織能力與奉獻精神的。

    在那本書里，他喜歡你，說明他有眼光；他能夠和陶悠一起創(chuàng)業(yè)成功，說明他有能力。

    我們不能將人一棍子打死。即使將來他真的和陶悠在一起，只要不傷害我們的權(quán)益，那就各自安好，也不必記恨他。

    南風啊，你現(xiàn)在也是農(nóng)場領(lǐng)導，這點胸懷與度量還是要有的?！?/br>
    陶南風聽到父親講大道理，沒有象往常一樣乖巧點頭，反而撇了撇嘴：“可是，我就是討厭他。向北說討厭一個人很正常，不必強求自己大度。”

    陶守信皺眉道：“向北，你們那個戰(zhàn)斗英雄場長？他這話……我并不認同。君子，當敏于行而訥于言，喜怒不形于色，好惡不言于表。如果討厭一個人，就溢于言表，非君子所為?！?/br>
    陶南風卻慧黠一笑：“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br>
    她攤開手，歪了歪頭，堅持著自己的意見：“所以，爸你看，君子也有討厭的人。何況，我是女子，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陶守信被她這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哽住，半天說不出話來，只鼓著眼睛認真地盯著陶南風。

    陶南風被父親這一盯，以為自己說錯話，立馬閉上嘴不再說話。

    沒想到一秒鐘之后，陶守信忽然嘴角一扯，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伸出手拍著陶南風的肩頭，感慨道：“南風啊，南風，你現(xiàn)在越來越有小時候的可愛模樣了?！?/br>
    當年喜琴還在世時，陶南風嬌滴滴、活潑可愛，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最喜歡和自己辯論。

    “為什么要先乘除、后加減？我想先加減不行嗎？”

    “我先寫一個睡覺的2，再寫一個走路的2，不可以嗎？”

    “爸，為什么不讓我吐口水？你看我這樣子像不像一只小金魚？”

    可喜琴去世，南風的話便越來越少，經(jīng)常一個人捧著一本書，在書房一坐就是一整天。馮春娥進門之后，南風連笑容都少了許多，沉默而內(nèi)向。

    現(xiàn)在終于看到女兒和自己頂嘴，陶守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欣慰而歡喜。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女兒已經(jīng)擺脫馮春娥與陶悠的影響，漸漸找回自信。

    越看女兒越可愛，陶守信微笑著哄她：“你說得對，討厭一個人很正常，那你打算怎么對待他呢？”

    陶南風思索片刻：“簡單，今年正好插隊三年，有資格申請讀工農(nóng)兵大學。到時候只要他報名，我就反對?！?/br>
    陶守信一聽便笑開了懷：“你這哪里是討厭他？分明是在幫他。喬亞東上不了工農(nóng)兵大學，正好一口氣憋著等到1977年考大學，說不定還能選個好專業(yè)、好學校呢，那不是好事嗎？”

    陶南風搖搖頭：“雖然夢里說1977年會恢復高考，但畢竟是個未知數(shù)，萬一那只是一個夢呢？喬亞東這人我知道，他一心想要讀大學，哪怕放棄采礦科科長這個位置，他也會報名去讀書。

    討厭一個人，當然是

    ——他越想得到什么，我就偏不讓他如意！”

    陶守信無奈搖頭：“孩子氣?！惫媚镩L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現(xiàn)在也幫不上什么忙，那就由著她吧。

    只要她開心，喜歡誰、討厭誰，都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