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當下三個人就帶著一套藍圖找到盧娟，將圖紙要點交代清晰，交了10%的后期服務費用，剩下的10%等到竣工之后由甲方支付。

    朱紅星開玩笑說：“陶南風在京都沒有領路人，盧工也是優(yōu)秀女性，要多多提攜新人啊?！?/br>
    盧娟正戴著老花鏡一絲不茍地看圖，聽到這話抬起頭，眼鏡順著鼻梁滑到眼瞼下方。

    她看著陶南風，慈祥地笑著：“論年齡，你是建筑行業(yè)的小輩。不過論膽識勇氣，你是個中翹楚。能夠和你們公司一起合作，是我的榮幸，談不上什么領路，更不敢說提攜。”

    感受到來自長者的支持與認可，陶南風心生溫暖。

    盧娟看著結構施工圖右下角圖標欄上的簽名，喃喃自語：“繪圖……周斌，審核……葉蔭桐，葉蔭桐？”

    她眼睛一亮，看著陶南風：“葉蔭桐在你們公司？他還好嗎？”

    原來，盧娟與葉蔭桐是同門師兄妹，都是燕京大學喬望賢教授的研究生，一別十多年，沒想到會在這張圖紙上看到熟悉的名字。

    他鄉(xiāng)聽到同門師兄的情況，知道葉蔭桐被下放到西北農場，去年才平反歸來，盧娟眼眶微紅：“這么久了，這么久沒有見面。以前他在江城建筑設計院的時候，大家隔段時間寫信聊聊近況。后來一場運動襲來，人人自危，就斷了聯(lián)系?！?/br>
    聊來聊去，情感更加親近。

    盧娟激動地說過段時間請假去江城，與葉師兄見面敘舊，并表示一定會把南風公司交代的后期服務工作做好。

    有了盧娟的表態(tài)，陶南風大松一口氣。

    朱紅星請大家吃飯，席間沖著向北豎起大拇指：“你這個思路好，先前在評標過程中也有專家提過合作，但因為涉及到利益分配的問題，最后不了了之。像你這樣提議的，20%費用做后期服務，清晰合理，有見地！”

    他問陶南風：“你愛人做什么工作的？上一次怎么沒有一起來？”

    陶南風很認真地回答：“向北是公司的大總管，上次因為分不開身，就沒來?！?/br>
    朱紅星一聽，原來向北沒有自己的事業(yè)，全力支持陶南風開公司。

    他是個農村人，雖說是個讀書人，但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思想還是讓他在心里暗自搖頭。畢竟在他看來，男人如果圍著女人轉，那像什么話！

    朱紅星若有所憾：“向北管理能力很強，完全可以獨當一面嘛?！?/br>
    向北一看就知道朱紅星在想些什么，眉毛微挑，反問道：“朱工所說的獨當一面指的是什么？”

    盧娟怕兩個男人嗆起來，忙笑著打圓場：“南風和向北開的是夫妻店，一個做技術、一個做管理，齊心協(xié)力挺好的。南風公司現(xiàn)在全國聞名，又有葉蔭桐坐鎮(zhèn)，肯定前途無量?！?/br>
    朱紅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沒有說好，打了個哈哈，舉酒自罰一杯：“向北你不要怪我，我這人說話不過腦。自古夫妻一體，你們倆并肩忙事業(yè)，真的挺好，羨慕啊~”

    向北這才舉杯，微微一笑：“多謝你們對南風的支持與肯定?！?/br>
    朱紅星喝完杯中酒，腦子覺得一陣迷糊，向北明明也沒說幾句話，怎么就能讓自己感覺威嚴而穩(wěn)定，讓人不敢小覷。

    飯沒吃完，苗靖匆匆起來。

    向北霍地站起，伸臂與他相抱。兩人激動地在對方后背上重重拍打了幾下，哈哈笑道：“好久不見！”

    的確很久不見。自向北結婚，苗靖出國，兩人就再沒有見過面。

    目光從向北肩頭掠過，與陶南風目光相對。明眸依舊，但看著的人卻不再是自己，苗靖心口又酸又澀，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向北將苗靖拉過來坐下，為他倒上白酒。兩人對飲一杯，這才開始敘舊。

    聽向北說已經(jīng)與京都工業(yè)設計院達成合作意向，苗靖感覺喉嚨口有些發(fā)苦。

    他內心其實是希望陶南風能經(jīng)常來京都，為此還幫她在西城區(qū)租了一處臨街鋪面做為南風公司的駐京辦事處，方便將來后期服務時進京居住、辦公。

    苗靖問陶南風：“那駐京辦事處……”

    陶南風這才想起這件事，這段時間忙東忙西的，完全忘掉了。

    向北低聲詢問，了解事情經(jīng)過之后笑了：“沒事，既然租金已經(jīng)交了一年，那就放著。苗靖你打掃干凈了沒？我們今晚就住那里?！?/br>
    苗靖苦笑：“干凈干凈，我找了個人負責打掃衛(wèi)生?！?/br>
    辦事處不算太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前廳后室，廚房、廁所配齊，辦公室正對著大馬路，布置得和南風公司有點相似。

    等到晚上大家手頭事情都忙過多，苗靖與向北、陶南風坐在辦事處的大廳里聊天。

    向北說：“深市建特區(qū)一年，聽說發(fā)展得很好，我和南風都想去看一看?！?/br>
    陶南風也笑著點頭，與向北雙手相牽：“對，都說那里遍地是黃金，我想去感受一下?！?/br>
    苗靖的目光在那雙交疊的手上停留片刻，努力調整著失落的心情。

    苗靖在農場第一眼看到陶南風，就看得出來她和向北之間很有默契。后來他寫信給向北打聽了半天，向北都不理睬回應。

    等到湘省省城再一次見到陶南風，向北以保護者自居，用行動宣告主權，強勢地斬斷苗靖的暗戀。

    理智告訴苗靖，要學會放下。

    可是理智總是與情感打架，哪怕苗靖知道南風愛向北、向北愛南風，但他卻控制不住對陶南風的渴望與欣賞。

    苗靖眼簾低垂：“深市的確值得一看。我?guī)湍銈冝k邊境證，這回要是有空就從京都直接去吧?！?/br>
    既然要放下，那就盡量托他們一把，讓他倆飛得更高。

    苗靖抬頭看著陶南風，眼中帶著一絲眷戀：“我讓部里開一封介紹函，你們到了深市就到翠湖區(qū)找京都辦事處的項宜民，他是我的人。讓他帶著你們在深市轉轉，看看有什么能做的?！?/br>
    苗靖灼熱卻又溫柔的眼神讓陶南風有些不自在，她偏過頭看著向北。

    向北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將苗靖的視線擋?。骸耙股盍?，我送你回去?！?/br>
    說完，他當先而行。

    尖刀連訓練的結果，讓苗靖下意識地服從，跟在向北身后走出辦事處。

    路燈亮起，將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沿著西城區(qū)的主干道走了十幾米遠，向北停下腳步，轉過身與苗靖面對面。

    苗靖不敢看他，沉默不語。

    向北輕聲道：“求而不得，世間最苦。苗靖，對不住了?！?/br>
    苗靖雙手握拳，牙關緊咬。心事揭開，仿佛被公開處刑，苗靖的心口一陣撕扯般的疼痛襲來，讓他身體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向北抬起手，重重壓下，控制著苗靖的半邊身體不再抖動。

    “尖刀連犧牲那么多兄弟，只有我們兩個活了下來。我們的命……不是單屬于自己一個人，我們要代替那些死去的兄弟，活得漂亮、活得精彩！

    和平時代，不再需要我們出生入死，但時代巨變之下，機會像潮水一樣涌來。我們作為男人，是耽于情愛，還是建功立業(yè)？你好好想清楚?！?/br>
    夜色如水，向北的話語重重敲在苗靖心上。

    苗靖抬起頭，眼神清明澄澈：“向北，深市建筑業(yè)蓄勢待飛，你和南風去闖一番事業(yè)，我在京都為你們提供支持！”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更~

    第162章 江啟筑

    帶著苗靖的介紹信, 陶南風與向北踏上去往深市的火車。

    從京都到羊城，再從羊城轉到深市，一層層檢查下來, 終于在九月的一個傍晚, 到達深市火車站。

    從三層樓的老火車站走出來，身邊是擁擠的人群，撲面熱浪滾滾而來，哪怕高大的木棉樹撐起一片綠蔭，也讓人感覺到了熱帶氣息。

    陶南風與向北各自背一個背包, 白襯衫、卡其褲、解放鞋，男人高大威猛、女人英氣秀美, 同樣的打扮、出色的外型, 兩人一下子就成了人群中最亮麗的風景線。

    項宜民是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短發(fā)、短袖、七分褲、涼鞋，看著很涼快。他舉著接人的牌子跑過來, 笑得十分燦爛。

    “一看就知道是你們！苗處描述的簡直太準確了?！?/br>
    苗靖打電話讓項宜民接人的時候說, 人群里最顯眼的一對颯爽男女, 就是陶南風和向北。

    81年的深市, 放眼望去都是工地。

    正在修建的馬路、蓋了一半的高樓、低矮待拆的工棚、鐵皮箱子改造成的小賣部……還有遠處大片大片的田野, 這是一個正在調整發(fā)展的新城市。

    項宜民剛來深市一年, 已經(jīng)算是常住民。他指著路邊騎自行車、戴草帽的人說：“看, 這是當?shù)厝? 深市在北回歸線以南, 屬亞熱帶海洋性氣候, 氣候溫和, 日照時間長, 紫外線強, 皮膚曬得很黑?！?/br>
    他又指著路邊一個肩膀上扛著蛇皮袋子的男人說：“這是深市的外地人，多半都是來這里打工的。”

    打工人，這是深市人發(fā)明的又一個名詞。

    迎面走過來一個穿著清涼的外國女郎，金發(fā)碧眼，吊帶短褲，嘴唇抹得鮮紅，陶南風看得瞪大了眼睛。

    項宜民哈哈一樂：“深市經(jīng)常能看到外國人，不稀奇、不稀奇?！?/br>
    大街上行走的年青人有些打扮得十分時髦，拎著錄放機招搖過市，墨鏡、緊身褲、喇叭褲、大紅裙子，雪白的胳膊、大腿在夏日展現(xiàn)出來，快樂而張揚。

    陶南風感覺自己像個鄉(xiāng)巴佬，大開眼界。

    八十年代初的內地思想還相對保守，可是深市卻前衛(wèi)多了。在這自由奔放的環(huán)境下，向北堂而皇之地牽住陶南風的手，卻并沒有引來異樣的眼光。

    易俊、任揚說得對，大家都忙著賺錢，誰會在意你做些什么。

    坐上藍白兩色的公交車，項宜民將陶南風、向北領到翠湖區(qū)一片居民區(qū)。

    大葉榕枝葉繁茂，椰子樹搖曳生姿，斑駁的舊圍墻上開滿紫紅色的三角梅，這里透著股濃郁的異域風情。

    京都辦事處在這里租了棟舊民房，門口掛了塊木牌子，低調而務實。

    項宜民從角落拿出兩瓶汽水遞到向北和陶南風手中，打開電風扇，老舊的風扇葉片吱呀吱呀地轉起來，送來陣陣涼風。

    向北與陶南風坐在客廳沙發(fā)，喝完汽水，這才感覺暑熱慢慢消散。

    新環(huán)境、新地方，向北一邊觀察一邊詢問。

    陶南風的眼睛則被門外那碩大的榕樹所吸引，聽項宜民說這里雨量充沛、氣候溫和，因此特別適合植物生長。

    建筑學專業(yè)的特點便是到了任何地方先收集關于氣候、地形、人文等資料數(shù)據(jù)，畢竟蓋房子要與環(huán)境相適應。

    這里四季不分明，日照豐富，房子對朝向要求不高?；啬咸斐睗駩灍?，通風散熱必須考慮。每年有三個月左右的臺風季，結構安全、門窗密封性都得提高……

    思緒慢慢延展開，直到向北拍了拍：“走，我們到賓館去住?！碧漳巷L這才如夢方醒，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項宜民說：“這一片是老居民區(qū)，還算熱鬧，藍玉賓館離這里不遠。往北就是農田，往南全是工地，你們一路辛苦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我?guī)銈兂鋈マD轉?！?/br>
    三個人邊走邊說，迎面一個精瘦男人穿著件寬大的淺灰短袖棉衫、推著輛沾滿泥巴的舊自行車走過來，項宜民抬手打招呼：“老江，出門了？”

    老江原本埋頭走路，聽到聲音抬起頭，一臉的愁云慘淡：“啊?！?/br>
    項宜民給向北介紹：“這位是深市房地產公司的江總，江啟筑?！?/br>
    房地產？陶南風忽然想起夢中馮悠發(fā)家致富，做的就是房地產。但現(xiàn)在內地住房全靠單位分配，從來沒有聽說過房地產這三個字。

    將房子與資產相結合，住房市場化，深市的改革步伐邁得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