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了，王景不過來，她也不會去找，本來跟他就沒什么。

    但還是有些氣悶，原來王景和別的人也沒什么兩樣，在金陵教會大學(xué)里對她那樣剖白自己，說什么要打開她的心，這一下子連人影都不出現(xiàn)了。他最好不出現(xiàn)，自己也沒閑工夫應(yīng)酬他。

    舒瑾城把指尖轉(zhuǎn)動的筆“啪”一聲按到桌上，忽然有人敲門，李凱充滿活力的聲音傳了過來：“瑾城小姐，我們打算出去逛逛勸業(yè)場，你和我們一起去放松放松吧！”

    “好，我換身衣服就來！” 舒瑾城回答。

    與其在邊疆研究所悶待著，還不如出去找個樂子呢，今天的研究已做完，也沒人會來找她。就算有，也讓那人撲個空好了。

    蜀都中心勸業(yè)場

    蜀都中心勸業(yè)場

    舒瑾城和李凱, 夏鼎鑫以及其他三個年輕的研究員一起出門玩。

    勸業(yè)場是蜀都最大的商業(yè)中心, 西式通廊建筑下有上百家商鋪，人流如梭，十分繁華。李凱活潑外向又年輕，走在舒瑾城旁邊, 笑話一個接一個不停，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舒瑾城笑得捂住了嘴。

    李凱停了下來, 從側(cè)面看, 舒瑾城的眸子光彩熠熠, 臉頰上還嵌著一個小小的酒窩, 呀，她在因為自己剛剛說的話發(fā)笑呢。

    這么想, 他覺得心里像涌入了一股蜜糖水, 很甜。能夠和瑾城小姐一起逛街，真是一件太讓人開心的事情了。

    雖然這些天和她一直都有許多交流，但是都局限在正事上, 他都不知道瑾城小姐私下里究竟喜歡玩什么, 做什么。

    勸業(yè)場不缺摩登女郎, 每一個都打扮入時，燙著波浪卷頭發(fā)涂著大紅唇。瑾城小姐雖然不施脂粉, 穿一件有些肥大的白棉布舊旗袍，把身上的曲線盡數(shù)都遮了去，卻仍舊如同天邊的一輪皎月, 讓這些路邊的電燈泡子都黯然失色。

    這樣想想，她這幾天似乎也一直穿長衫或者素凈的旗袍，沒有著意打扮過。

    瑾城小姐就是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是真正恬淡自如的女子。李凱覺得自己更喜歡瑾城小姐了。

    “瑾城姐，這里那么多商店，你想去逛哪一家？” 李凱問。

    舒瑾城笑道：“我們可以進(jìn)勸業(yè)場大樓里看看，里面有更多的商家，貨物也更精良一些?！?/br>
    “好！” 李凱忙答道。

    大家本來也是出來閑逛的，自然沒有異議，便一同走入了那個氣勢恢宏的圓拱形石質(zhì)大門。

    里面格外寬敞，商家的檔次也比外面更高，有賣珠寶玉器的，有給地名點的，有賣綢緞和國外絹紗的，也有賣高級皮具和鞋帽的，總之是琳瑯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夏鼎鑫要看西裝，舒瑾城便約好與他們兵分兩路，自己買兩盒糕點，再去找他們。

    李凱說：“瑾城小姐，我陪你一起逛吧。反正我天天穿長衫布鞋，對西裝興趣不大。”

    “好呀，你幫我參謀參謀。” 這個弟弟挺可愛的，帶著他逛街也有趣，舒瑾城不排斥。

    他們一起逛了好幾家糕餅店，最后舒瑾城買了一盒京式點心，一盒蘇式甜點，李凱非要提，舒瑾城也就由他去了。

    兩個人在二樓轉(zhuǎn)悠了一圈，很快便在一家很大的衣帽店發(fā)現(xiàn)了夏鼎鑫他們。從擦得晶亮的玻璃櫥窗往里面看，店子左側(cè)都是各種面料的男裝西服，右側(cè)則是一件件做工精良、樣式新潮的旗袍，櫥窗邊的絲絨架子上還擺放著時下最流行的男士巴拿馬草帽和女士法國寬檐帽。

    “夏先生家里真有錢?！?nbsp;李凱感慨道。他出身小縣城，家境雖然不差也只是能勉強供他上學(xué)而已，現(xiàn)在中研院普通研究員的工資雖然不低，但他還是習(xí)慣了省著過。

    兩人走進(jìn)去，這是個挺大的店面，光售貨員就有四個，卻并沒有人來招待他們。

    “瑾城姐，他們還沒有挑完，我陪你在女裝區(qū)看看吧?！?nbsp;李凱提議。

    舒瑾城含笑點頭。

    她從那一排旗袍中走過，還真找到了讓自己眼前一亮的裙子。

    這是一條被單獨掛出來的光面淺杏色改良綢旗袍，上面還繡著淡得如同少女臉上胭脂的粉色花瓣。

    舒瑾城正伸手要試旗袍的布料，在遠(yuǎn)處百無聊賴彈指甲的女店員就立刻出聲阻止：“本店商品禁止觸摸！”

    說完還走過來，警惕地看著舒瑾城。

    這時候女售貨員在蜀都還是個稀罕職業(yè)，這讓她們大多數(shù)心高氣傲，而且在店里久了，慣會察言觀色，只打量一眼就知道哪些客人是真的會掏錢的，哪些是鄉(xiāng)下人、窮人來看西洋景。

    這個女子穿著件不值錢的舊旗袍，頭發(fā)土里土氣的垂在耳邊，那個男娃兒穿得也最普通的長衫和舊布鞋，一看就知道是兩個窮學(xué)生，絕不是能在自家店里掏錢買衣服的主兒。

    李凱頂看不上售貨員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樣子，指著不遠(yuǎn)處正在挑布匹、打扮入時的兩母女道：“她們怎么能摸呢？”

    “她們，她們摸了就會買，你買嗎？” 售貨員不耐煩地甩出一句。

    舒瑾城將手放下：“您怎么知道我不會買？”

    舒瑾城是正統(tǒng)的老北平口音，字正腔圓又清晰圓潤，聽上去就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這一來倒讓店員摸不準(zhǔn)了。

    于是她嘴角噙出一個公事公辦的笑：“這件旗袍用的布料是法國高檔進(jìn)口綢緞，如果客人看上了會根據(jù)客人身形做具體的修改，一件50大洋。你如果真想要，我找人給你量?！?/br>
    說到50大洋的時候，她特意看著舒瑾城，一副等她知難而退的表情。

    中研院史社所普通研究員一個月的工資是150塊大洋，已經(jīng)算不錯的薪水了，但也只買得起三條這樣的旗袍。以舒瑾城的積蓄，自然是買得起，但沒有必要。

    但舒瑾城無所謂地笑笑，說：“好呀，你叫人來給我量?！?/br>
    女售貨員上下打量了舒瑾城一眼，半信半疑地轉(zhuǎn)身走了。“瑾城姐，你真要買??？” 李凱問。

    舒瑾城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很快一個裁縫隨著售貨員走了過來?？吹绞骅撬矍耙涣粒骸斑@位小姐太適合這件衣服了！我常說這些衣服里我最滿意這件，可就不知道誰會穿上，現(xiàn)在看來，這衣服就等這位小姐了！”

    舒瑾城不語，伸開手臂讓裁縫量，等量完了，他將軟尺收起來：“腰上再縮兩寸就好?！?/br>
    “謝謝您?！?nbsp;舒瑾城對他一笑，目送那裁縫喜滋滋的走了回去。

    “先付二十大洋定金，五天后可以來拿貨?！?nbsp;女售貨員見買賣要成，態(tài)度好多了。

    “我現(xiàn)在又覺得這個圖案不是那么適合，還要再考慮一下?！?nbsp;舒瑾城看著店員露出淡淡的微笑。

    “什么？你耍我邁？” 女售貨員臉色驟變。

    “我從頭到尾沒有摸過這件衣服，怎么就一定要買了？貴店也沒這條規(guī)定啊?！?nbsp;舒瑾城說罷，不理店員，轉(zhuǎn)向李凱道：“小凱，走，我們?nèi)フ蚁亩巍！?/br>
    “什么人??？窮鬼就不要進(jìn)店里來，浪費老子時間！” 店員狠狠瞪了一眼舒瑾城的背影，用不算小的聲音諷刺。

    “瑾城姐，她怎么能這樣？！” 李凱心里很不舒服，不服地道。

    “沒必要和她計較，一個售貨員而已?！?nbsp;舒瑾城淡淡地回答。

    這句話的音量也不低，那售貨員自然也聽到了，可她也不能在店里和客人公然吵架，心里已經(jīng)罵了一萬句這個外地老土窮女鬼。

    找到夏鼎鑫，他最后也沒買成，于是大家走出了大樓。

    此時天色漸晚，頭頂和馬路上的電燈全打開了，照得勸業(yè)場如白晝般明亮。他們已經(jīng)跟老王說好今晚回研究所吃晚飯，便打算沿著馬路走回去。

    走了不久，就見春熙大舞臺邊擠滿了人，都在看新張貼的海報。春熙大舞臺是一個極大的劇院，經(jīng)常有京劇名角來此演出，這次不知道請了誰，竟然那么熱鬧。

    舒瑾城走近去看，見海報上寫的頭牌是顧泠秋，打頭炮的是《游龍戲鳳》、《小上墳》，給她掛二牌的老生和小丑都是當(dāng)時成了名的角兒。

    顧泠秋她自然是知道的，早兩年在北平唱出了名堂，受到戲迷的瘋狂追捧，早前還未見哪個女旦能這樣受待見，沒想到這么快就來西川開戲了。

    夏鼎鑫在北平的時候也聽過好幾回顧泠秋的戲，只一次就讓本來對京劇不甚了解的他迷上了，成了顧泠秋的戲迷。這下哪里還按捺的住，立刻對舒瑾城他們說：“我要買張票，看這情況要排很長的隊，你們要是怕等急了就先回去?！?/br>
    大家表示都不著急，可以慢慢陪著夏鼎鑫排隊，他算是幸運的，一貼海報就知道了消息，排了半個小時就買到一張三天后頭場的戲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誤大家吃飯時間了。” 夏鼎鑫連連道歉，主動給大家買了紅油抄手和張鴨子的半只鴨子帶回去加餐。

    這樣一來，回到研究所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多了。

    “小凱，一路勞煩你了，這點心盒子我可以自己放回去?！?nbsp;在研究所門口，舒瑾城對李凱道。

    “欸——” 李凱一錯身避開了舒瑾城的手，“瑾城姐，我都拎了一路了，這送佛送到西，怎么也沒有在研究所外面就還給你的道理。我給你送到房間外面去，正好那天你說有本音韻學(xué)的書可以借給我，我一直沒找到時間拿?！?/br>
    “好吧，隨你?！?nbsp;舒瑾城笑道。李凱這孩子有個時候熱情過了頭，不過總體來說還是很可愛的。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宿舍走，經(jīng)過那株茉莉樹時，陰影里一個人忽然伸手捉住了舒瑾城的手腕。舒瑾城還沒有驚呼出聲，一個含酸拈醋的低沉聲音便道：“你去哪里了，這么久都沒有回來？”

    舒瑾城抬頭，于黑暗中看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那里面有濃的她說不明白的情緒，是幾乎一周沒有見過的王景。他就這樣直直看著她，軍裝上已經(jīng)沾了好幾朵從枝頭跌落的茉莉花。

    看來確實等了挺久的。

    可是，這人自己一周不聯(lián)系，突然跑出來，竟然來質(zhì)問自己嗎？舒瑾城氣笑了。她不理王景，先轉(zhuǎn)頭對李凱溫柔一笑：“小凱，這糕點盒子你先幫我送到宿舍外面，我說過給你的東西明天就拿給你。”

    李凱看著舒瑾城被攥住的手腕，瞪著王景道：“你是誰啊，你怎么進(jìn)來的，放開瑾城小姐！”

    “呵。” 王景看到舒瑾城和別的男子從外面回來，又說說笑笑的，心情本來就不好，這個不長眼睛的小子竟然還敢問他是誰？

    他長腿邁出陰影，站在李凱面前，眼睛微瞇，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我是王景。”

    王景，西南王王景？

    李凱被嚇了一跳，他這時候才看輕了這個人身上穿的軍裝和他的長相，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然后又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氣問舒瑾城：“瑾城姐，我可以走嗎？”

    “沒事，我認(rèn)識這位都督大人，你去吧?！?nbsp;舒瑾城道。

    李凱表情有些復(fù)雜，又看了看半隱在黑暗中雙手還交握著的兩人，倒退了一步，終于轉(zhuǎn)身走了。

    “都督，有話說話，可以放手了嗎？” 舒瑾城看著王景道。

    王景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攥著舒瑾城已經(jīng)很久了。

    假扮情侶第二場

    假扮情侶第二場

    他放開手, 舒瑾城的手腕已經(jīng)彤紅一片了。

    舒瑾城扭了扭自己的手腕, 看著王景，冷冰冰地道：“有話快說。”

    王景不明白舒瑾城為什么生氣了，但還是想先哄她開心，便道：“我?guī)Я送瓨堑囊蛔谰葡^來, 都是你喜歡的菜?！?/br>
    “你覺得一桌菜就能收買我嗎？” 舒瑾城問。

    “全是口味菜，有辣子雞, 水煮魚片, 宮保雞丁, 粉蒸rou片……”

    舒瑾城轉(zhuǎn)身就走。

    “瑾城, 到底怎么了？” 王景老高的個子, 亦步亦趨的跟在舒瑾城身后，都督的氣勢也不要了, 就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兒似的。

    老王在遠(yuǎn)處看見了, 咧著豁牙的嘴對翟自珍道：“沒想到我們西川都督還是個耙耳朵哦！”

    翟自珍坐在石桌上，看著穿制服的服務(wù)人員將一盤盤冒著熱氣的菜挪到院子里的新飯桌上，深表贊同。

    今天王景帶了一隊人馬專門來家里做飯, 從廚具到鍋子到灶臺到吃飯的家伙式甚至那張擺飯的桌子都是嶄新嶄新的, 老王閑得沒事, 在廚房看了個夠，還和望江樓的大廚學(xué)了好幾手, 心情好得不得了。

    那些菜肴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王景跟在舒瑾城的身后，看到她的腳步是往飯桌邁, 才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肯吃飯就是好的，吃完飯了氣估計也消得差不多了。

    飯桌上本來氣氛拘謹(jǐn)，但翟自珍帶頭向西南王敬酒，感謝他對木喀研究的支持和建設(shè)，王景也很給面子的干了，說自己這次不過是來慰勞一下諸位，感謝他們對木喀和西川做出的貢獻(xiàn)，這才讓大家都放松下來。

    酒過三巡，宴席上也逐漸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