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大人素來行事兢兢業(yè)業(yè)，為戍衛(wèi)皇城頗為盡心，此事便是京衛(wèi)指揮使下屬都有目共睹?？勺蛞?，都指揮使特意告假、卻還按時巡防，究竟為何？”

    “你渾說！老夫壓根沒有告假！”畢松沉聲反駁。

    他篤定了自個兒跟鄧延告假的時候，根本無第三個人在場，也不會有人知曉。

    “哦？”陸青帆意味深長地瞥了畢松一眼：“畢大人心中定然猜測，當(dāng)日你私下告假、鄧延身死，自然是死無對證，不可能再有旁人知曉?！?/br>
    可當(dāng)真無人知曉么？

    說罷，他看了一眼云曦。

    云曦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紙冊：“活人很難講真話，但死者不會撒謊?！?/br>
    “這是何物？”皇帝瞥了一眼，問道。

    “啟稟皇上，是蘇放遺物。”陸青帆翻開其中一頁，揚(yáng)聲念叨：“辰酉年十月四日，申時二刻，都指揮同知畢松大人告假半日，夜不巡防。都指揮使鄧大人允之?！?/br>
    他合上后沉聲道：“畢大人作何解釋？”

    畢松面上神色不斷變幻。

    難道他跟鄧延說話的時候，蘇放就在一旁聽著？還故意記了下來？

    “既然畢大人不說，那本官就替大人講講?！标懬喾鴿M朝文武和嘴角仍舊掛著謙遜笑容的逸王殿下道：

    “案發(fā)當(dāng)日，畢松故意避讓人群、單獨(dú)跟鄧延告假，并借口怕落人口舌、請求鄧大人莫要寫在考勤冊錄上，為得便是瞞天過海，讓其他屬下以為畢松并未告假?！?/br>
    這樣，畢松就能在夜間巡察的時候，將鄧延殺害。

    蘇放是個倒霉催的，他不僅在暗中知曉了畢松告假，還特意記在了自己的考勤簿上，蓋因他便是鄧延手下掌握官員考勤之人。

    話及此，眾人才終于恍然明白，為何在張或沒來之前，陸青帆要先將蘇放之死同鄧延身死之案牽系在一處。

    包子西施甘霖指認(rèn)了制作毒藥的幕后主使乃是畢松，畢松雖然在鄧延的案件中并未冒頭，但卻在死者蘇放的身上留下了痕跡。

    拔出蘿卜帶出泥，刑部從蘇放的身上找到了畢松行事的詭異之處，也進(jìn)而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妥。

    “這番話聽得本王都糊涂了?！币萃跆痤^來望著皇上，“父皇，一直傳聞陸大人探案入神、如今這般將兩個案子牽強(qiáng)附會，只為構(gòu)陷舅舅，莫不是有什么旁的企圖？”

    逸王說到一半兒，恍然道：“兒臣聽說，陸大人曾在軍中效力，后突然棄武從文當(dāng)起了差役，因斷案緝兇之能進(jìn)了提刑按察司，這才有了上調(diào)京城的際遇……”

    原來逸王竟然也暗中調(diào)查過陸青帆，卻偏在這個時候爆出來，莫不成是想故技重施、攻心為上？

    云曦突然“噗嗤”笑了一聲，惹得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滯。

    “你笑甚？”畢松沒好氣地道：“一介白衣仵作，竟敢在圣上和百官面前無禮。”

    “畢大人稍安勿躁。啟稟皇上，民女實(shí)在沒忍住?！?/br>
    陸青帆任由云曦發(fā)揮，知曉小丫頭怕是要給逸王點(diǎn)顏色看看。

    “怎么？”

    “逸王殿下方才那口氣，倒像是我們大人貪戀權(quán)勢，想要將畢大人拉下馬來不能繼任京衛(wèi)都指揮使一職。這心思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倒解釋得通，放在陸大人身上就……不止是牽強(qiáng)附會，而是純屬胡扯了?！痹脐卣f完之后靦腆地笑了笑。

    陸青帆破案的話還沒說完，逸王便已經(jīng)有些亂了陣腳。

    皇帝挑了挑眉，“你還瞧不上朕的三品大員位置了？”

    此言一出，旁邊都察院的晁鐘大人猛然一拍腦門子：“害，這為了案子里的彎彎繞，險些忘了，陸大人如今已經(jīng)是正三品侍郎了，倒也不必覬覦三品京衛(wèi)指揮使司的位置了?！?/br>
    “也能理解，”云曦嘆了口氣，“有些人手底下能人見底，要務(wù)之人都因犯了事被拿下。畢大人是天子近臣、頗受信重，若能再升半階自然是極好的助力。”

    云曦反唇相譏，不僅變相為陸青帆正名，又將逸王的話給踢了回去，只差沒將“逸王結(jié)黨營私、企圖忤逆”寫在臉上了。

    這話一般人可不敢隨便插嘴，晁鐘亦低下頭，心下暗道小姑娘家家倒是深諳官場話術(shù)，點(diǎn)到為止、卻留給人無限遐想腦補(bǔ)的空間。

    皇上想不疑心也難哪！

    事實(shí)證明，皇上確實(shí)起了疑心。

    他皺眉看向畢松、又瞥了一眼逸王，沉聲道：“你主掌刑部，手底下的人斷案緝兇，當(dāng)上峰的卻跳出來挑刺？”

    “兒臣不敢！只是陸大人方才所言實(shí)在令人迷惑……”逸王哪里敢認(rèn)忙不迭恭敬地道：“兒臣原本不擅長刑部事務(wù)，諸事問得清楚些，也是想好好統(tǒng)領(lǐng)刑部諸事?！?/br>
    “哼，是該好生學(xué)學(xué)?！?/br>
    自從賢王身死，皇帝還是第一次當(dāng)眾斥責(zé)逸王殿下。逸王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陸青帆和云曦默契對視一眼，便聽到皇帝點(diǎn)名讓陸青帆繼續(xù)問。

    “畢統(tǒng)領(lǐng)在鄧大人面前一套做派，到了下面又是另外一套做派，為得便是只讓鄧延知曉你故意告假、又暗中傳信回去碰面，好伺機(jī)殺人。”

    “陸大人，不過是本官行事不夠周密忘記罷了。不必扣上殺人之嫌吧？”畢松淡淡地道：“至于那什么包子西施的，她自個兒制毒殺人，卻要將污名扣與本官身上，本官是萬萬不服的。”

    就知道畢松不會輕易承認(rèn)。

    云曦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溫聲道：“既然大人不知不解，定然也不通曉毒物吧？”

    “自是不知的。”

    畢松說完，就看到云曦已經(jīng)走過去將小瓷瓶遞到了他的鼻翼下方，他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本能向后一躲，卻不知陸青帆何時到了他身后，已然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不允動彈。

    “陸青帆！你敢在大殿上動武？”

    畢松正說話著，就覺得那股熟悉的香味已然彌漫開來。

    陸青帆神色從容地道：“只是請畢大人配合一下?！?/br>
    “混賬東西，分明是要給本官下毒！”

    畢松此言一出，晁鐘即刻揚(yáng)聲喊道：“好啊！你不是不知道那毒物是什么？”

    豎子滿口謊話！分明就是兇手！

    畢松嘴角忍不住一抽，心頭的怒火儼然達(dá)到頂端。

    差不多了。

    云曦趁勢火上澆油，一臉無辜地舉著小瓷瓶反問道：“大人怕什么？這只是普通的水仙花香罷了，沒毒的?！?/br>
    “你敢耍老夫？！”畢松已然顧不得在大殿之上，抬手便欲用內(nèi)力將陸青帆震開！

    第322章 死不瞑目

    云曦還沒見過心里如此沒數(shù)的人，居然要跟陸青帆動武……哪里來得自信?。?/br>
    她眼睜睜地看著畢松是如何暴起欲要跟陸青帆動手、又眼睜睜地瞧著陸青帆單手便化解了畢松的招式重新將人摁在地上。

    不過這一次他沒方才那么客氣，直接卸掉了畢松的右臂。

    他英俊冷冽的側(cè)顏揚(yáng)起一抹古怪的冷笑，“畢大人，急了?！?/br>
    頭被摁在地上的畢松臉色猙獰，還在不住地掙扎：“陸青帆你欺人太甚！”

    他還想繼續(xù)開口，就看到了一旁逸王的臉色。

    逸王沖他搖了搖頭。

    瞬間，畢松的理智立刻回爐，知曉此刻越是自亂陣腳，就越會落入陸青帆的圈套之中。

    “皇上、皇上老臣當(dāng)真冤枉！鄧指揮使對老臣有提攜同僚之恩，多年來更是互助守望、情誼非同一般，老臣何故殺人呢？至于那個什么蘇放，他是鄧大人的親衛(wèi)，就算是認(rèn)下老臣告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畢大人莫慌?！痹脐厍浦懬喾?，隨即又從懷里摸出一個瓷瓶來，低聲道：“我們也并非言明您就是兇手。既然您都說不懂制毒驗(yàn)毒，蘇放身上的毒物你也定沒碰過的吧？”

    “當(dāng)然！”

    “那就好辦多了?！痹脐貨_皇上的方向屈膝行禮：“皇上，民女研制出一種草汁、沾染過麗顏蕊的人，身上滴過草汁之后就會呈現(xiàn)出血紅色。既然畢大人自認(rèn)冤枉，當(dāng)也不懼驗(yàn)證吧？”

    “驗(yàn)！”

    圣命既出，云曦再不耽擱，就要讓畢松的身上涂抹草汁。

    畢松瞪大眼睛，心頭越發(fā)慌亂。

    他今晨確實(shí)是碰過麗顏蕊的。

    聽聞甘霖已經(jīng)反叛，畢松當(dāng)時心里還暗自可惜，以后都再也尋不到那般漂亮的麗顏蕊了。

    不想云曦這個賤人，竟然還有這種混招等著他！

    “且慢！”逸王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請命：“父皇！舅舅他斷不能白受這嫌犯之辱！”

    逸王本就長得一表人才，此刻言語間皆是激憤：“兒臣聽聞，有人為了讓嫌犯認(rèn)罪、會故意誘供。云仵作醫(yī)毒無雙，卻欺辱我等不知毒物藥性。你說能顯現(xiàn)便能顯現(xiàn)，若只是做局呢？”

    陸青帆聽完以后氣笑了，“逸王殿下主轄刑部事宜，居然言說微臣當(dāng)堂騙供、企圖欺君罔上么？”

    方才看到畢松要動手時，皇帝的心中便已然生出不滿，此刻看到逸王甘冒風(fēng)險也要為畢松說話，對他的警惕之心已然達(dá)到極致。

    能將六部之一的刑部放在火上烤、也要保住親族權(quán)勢的人，真的能繼承大統(tǒng)么？

    越是這種時候，皇上的面上反而越發(fā)沉斂內(nèi)收。他瞇著眼笑，那笑容卻不達(dá)眼底：“你倒是有孝悌的?！?/br>
    陸青帆還欲再言，云曦暗中扯住陸青帆的衣袖，輕輕搖頭。

    試藥云曦是斷不怕的。

    既然要準(zhǔn)備試藥、確認(rèn)云曦的草汁能夠辨別出麗顏蕊之毒，畢松便仍舊是嫌犯。

    陸青帆將畢松的胳膊接了回去，將人扶起來。

    此刻畢松的發(fā)鬢凌亂、官帽都歪了，他冷哼一聲，忍著胳膊傳來的劇痛站到逸王一側(cè)。

    內(nèi)務(wù)府即刻前去尋找麗顏蕊和水仙花，并在半刻鐘內(nèi)將東西送到了大殿之上。

    云曦的草藥汁在眾目睽睽之下滴落在其中，大約過了幾息的功夫，那麗顏蕊的汁水就變成了紅色。

    “畢大人，請吧?！标懬喾此瓶蜌狻?shí)則脅迫，端得是不容畢松再耽擱功夫。

    百官從未見過陸青帆這般囂張剛直的行事，也算是都開了眼了，居然都忘了此刻是不該捉兇的大朝會。

    畢松臉色鐵青地上前，將手臂伸了出去。

    方才他絞盡腦汁、都沒能想到什么應(yīng)對之法。

    因了要入宮，畢松身上沒有任何毒物可以消解手掌觸碰過麗顏蕊的事實(shí)。

    逸王殿下亦神色不佳。

    大意了。

    他原以為今日大朝會開始，陸青帆不能抓住關(guān)鍵證據(jù)，他和舅舅必穩(wěn)坐釣魚臺。

    豈料陸青帆后發(fā)制人，在大朝會明晃晃地戳穿畢松殺人罪責(zé)的話，只怕局面就難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