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這么大的雨在外面忙碌，會不會連口熱茶都喝不上啊？”阮靈萱想要偷懶，故意和娘親搭話。

    果然丹陽郡主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淅淅瀝瀝的大雨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四濺的水珠騰起煙霧，瓦片青磚也被敲得叮叮咚咚，沒有一刻停歇。

    “你爹就是個實(shí)在人，忙起來都不顧自己身子，這些事讓下頭人去做就是了，何必樣樣都要親力親為呢？”

    丹陽郡主出身尊貴，從小眾星捧月，前簇后擁，就沒吃過什么苦。

    “祖父說，太祖父和他以前還要去插秧苗呢，日子可比現(xiàn)在爹爹要艱苦許多?！焙T出身的阮家并不恥于談及微時的艱辛，反而多用于教導(dǎo)子嗣后代，不忘初心。

    所以阮靈萱才不會對于貧寒的小廝陳十四有高人一等的感覺，相反她覺得陳十四這樣刻苦好學(xué)，將來一定會中舉，出人頭地。

    “更何況，爹爹表現(xiàn)好了，才能早早調(diào)回盛京去呀。”

    丹陽郡主搖扇的手一頓，瞟了眼自己的女兒，“你祖父和爹爹到底什么東西都肯給你講?！?/br>
    “阿娘，那你知道隔壁的沈玠嗎？”阮靈萱連筆都放下了，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丹陽郡主，就盼著她也給自己透露一二。

    蕭聞璟是皇子，丹陽郡主也與皇家有關(guān)聯(lián)。

    丹陽郡主的娘永嘉長公主，是賢德皇太后從族親里收養(yǎng)來的先烈遺孤，打小就和當(dāng)今皇帝互稱姐弟，十分親近。

    “你問他做什么？”丹陽郡主臉色微變，“難不成你惹了他？”

    阮靈萱嚇了一跳，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沒有的事?！?/br>
    “沒有就最好，他的事你少管。”丹陽郡主恢復(fù)了搖扇，手腕動的都比尋?？煨?，仿佛剛剛都被嚇出一身熱汗來了。

    “阿娘，我見他身子很弱還總是生病，莫不是娘胎里帶的病，而且他這么小年紀(jì)一個人待在這里，也沒有個大人照看……”

    阮靈萱離開盛京的時候才兩歲，就算曾進(jìn)過宮，但也不太記得遇到過什么人、發(fā)生過什么事。

    可丹陽郡主肯定是認(rèn)識蕭聞璟的。

    “也不是什么娘胎里帶的病，不過是將李代桃……”丹陽郡主說漏了嘴，忙瞪阮靈萱一眼，“少打聽。”

    密云如蓋，白日也猶如傍晚，昏暗無比。

    好在如瀑的雨停歇了，丹陽郡主指揮家中仆婦小廝準(zhǔn)備吃食、套好牛車，打算去給辛苦一天的阮知縣送上可口的熱飯菜。

    阮靈萱得以松口氣，帶著云片到后院溜達(dá)，休息片刻。

    雨天她不好出門，也只能到后院散心。

    這一轉(zhuǎn)悠，她竟發(fā)現(xiàn)與拙園之間的那扇鐵門竟是打開的，幾個雜役正在墻邊掘土挖渠，而正好從門洞前走過的人是蕭聞璟的長隨，謹(jǐn)言。

    阮靈萱拉著云片，飛快跨過門洞，跟著謹(jǐn)言身后。

    拙園的侍衛(wèi)看見她，竟也沒有出聲提醒謹(jǐn)言，以至于她的跟蹤一直很順利。

    這一路就走到蕭聞璟的院子，阮靈萱和云片躲在月亮門后。

    蕭聞璟躺在一張竹椅上，腿上還搭著一條毯子，閉目養(yǎng)神。

    因?yàn)殡x著遠(yuǎn)，也瞧不出他的病好了沒。

    “姑娘，既來找沈公子，為什么不上前？”云片奇怪。

    阮靈萱哼了哼，嘴硬道：“誰來找他了，我不過是想看看他死了沒——唔！”

    云片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她的嘴，“姑娘你太大聲了！”

    阮靈萱被云片抱著往后一躲，余光好似看見檐下的蕭聞璟抬起頭，朝她們的方向看來一眼。

    阮靈萱的小心臟都怦怦狂跳，擔(dān)心被他發(fā)現(xiàn)了。

    一主一仆背貼著墻，大氣不敢喘一下。

    好在過了許久，那邊也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反倒是從屋里出來的謹(jǐn)言開口和蕭聞璟搭上話了。

    “公子，這個當(dāng)真不留在房中嗎？”

    阮靈萱又壯起膽子，往里面看。

    謹(jǐn)言端著分成幾塊的巧玄機(jī)，正在問蕭聞璟。

    蕭聞璟看也沒看，“反正也拼不好了，也沒有用了?！?/br>
    謹(jǐn)言低頭，惆悵道：“都是屬下不好，沒有收好……”

    “過幾日，你找個地方把它燒了吧?！?/br>
    “怎么能燒掉？！這可是沈侯爺出征前留給公子的遺物啊！”謹(jǐn)言像是比要燒掉自己還難過，哽咽道：“公子雖然從來不說，可是屬下也是知道的，您還是很掛念沈侯爺?shù)摹！?/br>
    說到傷心的地方，謹(jǐn)言還抬手擦了擦眼淚。

    阮靈萱一驚。

    沒想到這個巧玄機(jī)居然大有來頭，還是蕭聞璟傷心的往事。

    蕭聞璟抬起眼睛，似往虛無之處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反正它破破爛爛，廢品一個，就和我現(xiàn)在病病歪歪一般……”

    謹(jǐn)言立刻哽咽道：“公子怎能如此說自己，公子的身體原本是好的，還是為了兄長治病才淪落到這般田地，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公子怎能也自暴自棄了！”

    自從拙園回來，阮靈萱一直垂頭喪氣，像是受了莫大打擊。

    云片知道前因后果，只能安慰她，“姑娘，就別想了，今晚早些睡，明天就好了。”

    阮靈萱并不相信。

    她說蕭聞璟外祖父的遺物破破爛爛，還罵幫助兄弟治病的蕭聞璟病病歪歪，這些當(dāng)真睡一覺就能好？

    云片不忍看她繼續(xù)淚眼婆娑，把滿臉愧疚的小姑娘按倒，捻好小被子。

    “我的好姑娘，快睡吧?！?/br>
    阮靈萱閉上眼，努力想入睡。

    可是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蕭聞璟不可置信的眼神，忽而他眼睫一垂，變得落寞又可憐。

    阮靈萱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捏住自己的臉蛋。

    ??！我真該死！

    第10章 舍得

    端午前兩日。

    家家戶戶都忙著灑掃庭院，在墻角撒上雄黃、房門窗戶上插上或擺放菖蒲、艾葉、蜀葵、枇杷和蒜頭等五瑞，以驅(qū)五毒。

    除此之外仆婦們洗好了新鮮的箬葉、旱蒲葉來包粽子。

    在臨安縣粽子有很多種口味，不過阮靈萱最喜歡的還是簡單的堿水粽。

    糯米浸泡在草木灰水當(dāng)中一晚上，使其顏色發(fā)黃，帶些許堿味，糯米也變得更有彈性柔軟。煮好的堿水粽子用井水冰鎮(zhèn)過后，沾白糖或者桂花蜂蜜都極好吃。

    在官舍后宅院熱熱鬧鬧的時候，隔壁的拙園安靜如故。

    阮靈萱爬到墻頭一看，拙園里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過節(jié)的氣氛都沒有。

    別說粽子了，就連片菖蒲葉的影都見不到。

    莫不是蕭聞璟的身體還沒好，下面的人才沒有這個心情準(zhǔn)備？

    阮靈萱暗暗猜測，心里惴惴。

    因?yàn)槭捖劖Z和謹(jǐn)言的對話，她一個晚上沒睡好，倘若這件事一直不能解決，那她肯定會繼續(xù)不安下去。

    阮靈萱一向不會讓自己一直陷入這樣負(fù)面的情緒當(dāng)中。

    有錯就認(rèn)，沒錯就鬧，簡單。

    從墻頭爬下來，阮靈萱轉(zhuǎn)頭就跑進(jìn)了正房，丹陽郡主正與阮二爺品茶下棋。

    阮靈萱知道每年端午前，夫婦兩人都會請相熟的朋友同僚過府吃飯相聚，而她從前也請過一些小姐妹和她一起分享粽子。

    “爹爹，阿娘！”阮靈萱趴到棋盤邊上，兩只藕節(jié)一樣的手臂托著腦袋，“今天我可以請隔壁的沈玠過來嗎？”

    兩人同時一怔。

    阮二爺把女兒抱到腿上，“綿綿怎么忽然想到要請他來？”

    “女兒見到他家冷冷清清，甚是可憐……”阮靈萱偷瞄了眼丹陽郡主，發(fā)覺她眼風(fēng)倏然就掃了過來，顯然是瞬間就領(lǐng)悟到她話里這個“見到”是又爬了隔壁墻頭的意思。

    阮靈萱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捏住阮二爺?shù)男渥?，央求道：“爹爹，可不可以嘛！?/br>
    阮二爺看了眼丹陽郡主，“……也不是不行。”

    好歹那小公子是六皇子，旁人不知道，他們夫妻二人總是知道的。

    丹陽郡主也在想，怎么也算是個親戚，雖然并不親近，可女兒都注意到了，他們兩個大人總不好睜眼瞎。

    “也罷，我待會讓安嬤嬤拿了我的邀帖去請，不過他身子不好，會不會來不一定?！钡り柨ぶ鞫⒅铎`萱，意思是人家愛來就來，不來你也別找事！

    阮靈萱馬上點(diǎn)頭如搗蒜，心里滿意極了。

    蕭聞璟不給她面子，怎么也會給丹陽郡主一些面子吧？

    上次的爭吵，阮靈萱意識到自己說話過分了，有心想要和蕭聞璟講和。但她不敢去拙園，就怕蕭聞璟還沒有消氣，把她趕出來，太丟人。

    所以才大費(fèi)周章，兜了這一個大圈來請他。

    倘若他托身體不方便來，她就可以順勢借故上門看病，進(jìn)退皆可！

    簡直妙絕！

    阮靈萱還派了云片跟著安嬤嬤一道去了拙園，另有安排。

    丹陽郡主的面子夠大，拙園那邊很快傳來了回復(fù)，蕭聞璟午后就會過來拜訪。

    沒過多久門房小廝還帶來了阮靈萱拜托云片找謹(jǐn)言要的東西。

    才過了正午，蕭聞璟便帶人上門來了。

    丹陽郡主和阮二爺慈眉善目地和他說了一會話，像個長輩一般關(guān)心了他的身體和功課。

    蕭聞璟一一作答，沒有半點(diǎn)不耐。

    阮靈萱躲在門后，偷偷觀望。

    今日的蕭聞璟穿著一身石青色云紋杭綢直裰，烏黑的頭發(fā)半束半披在腦后，用一銀色鏤空發(fā)圈整整齊齊束著，周身不見片金塊玉，不見奢華，只有低調(diào)而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