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隊伍越過天山，在大周軍隊的挾護下疾馳而來，進入圍場。

    他們穿著帶有毛領(lǐng)的戎甲、頭上戴著青銅鷹盔，衣服上還掛著銅牙、彩石等裝飾，與大周人的服飾截然不同。

    這是北虜?shù)氖箞F，由現(xiàn)今大可汗的侄子，前可汗之子卓爾親王帶領(lǐng)著。

    這位二十來歲的卓爾親王有一半周人、一半北虜人的血統(tǒng)，所以他既有深目高鼻的特征也有大周人的黑發(fā)黑眸。

    他大大方方站在順天帝的面前，把手成拳，抵在左胸上，不卑不亢地行了一個北虜禮節(jié)：“小王卓爾攜寶嘉郡主見過大周皇帝。”

    站在他身邊還有一名十六七歲的北虜姑娘，眼如琥珀，唇似染朱，長得十分漂亮。

    不過比起卓爾親王禮節(jié)周全，這位寶嘉郡主就頗為傲慢，面對皇帝也不發(fā)一言，只草草隨著卓爾親王行了一禮，好像是不情不愿來到這里。

    順天帝看在眼里，但也沒有說什么，只把頭偏向一側(cè)，介紹自己身邊的人，“這位是賢德皇太后?！?/br>
    卓爾親王目光凝視著她片刻，屈膝道：“卓爾見過賢德皇太后?！?/br>
    “快快起來?！辟t德皇太后不遠千里來到這里，就是為了親眼見見自己女兒的孩子，企圖在這個陌生的孩子身上找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只可惜她連自己的女兒什么樣都快不記得了，看這個孩子也毫無感覺，但想到兩人血脈相連，還是感覺到了親切。

    “我聽你母親在信中提前過你，說你能寫的一手好字，也熟讀故典詩文?！?/br>
    面對慈祥的皇太后，卓爾親王態(tài)度更溫和，耐心回答了她的問題。

    “是，母親說過，無論身在何處也不能忘記父母的教誨，所以她將自己所學的東西都盡數(shù)傳授于我，望我不要忘記這些寶貴的財富?！?/br>
    賢德皇太后連連點頭，眼含薄淚。

    她費盡心血教育出來的孩子，哪能不心疼。

    被冷落在旁的沈皇后抽空看了眼沈貴妃，見她還是一副懶洋洋、凡事不爭的模樣就恨得牙癢癢。

    若她不爭，六皇子蕭聞璟又怎會變得如此拔尖，樣樣都要和她的蕭宗瑋搶，那些心機手段，定然是她傳授的！

    蕭燕書扶著賢德皇太后，面色蒼白。

    皇太后心疼親女兒，連帶著對這個不曾謀面的外孫愛屋及烏，順天帝又是孝子，到時候這個卓爾親王再提出和親一事，還會有誰來保下她？

    想到這里蕭燕書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本想著趁人沒看見，趕緊擦了去，不曾想有人一直盯著她。

    寶嘉郡主故意開口：“你就是七公主吧！”

    她的大周話說的不太標準，帶著一點口音，但也不妨礙她的嗓音十分清脆，就好像她額箍上的寶石撞在一塊的響聲。

    蕭燕書一驚，來不及擦掉眼淚就被七八雙眼睛齊齊注視，頓時臉色又紅又白。

    賢德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像是沒有看見她的失態(tài)，“這是燕書，大概比寶嘉郡主小一些，是個乖巧的孩子?！?/br>
    “好呀，原來是個meimei?！睂毤慰ぶ鞲吲d地拍手，昂著頭對著順天帝道：“大周皇帝，我們到獵場上來不是要騎馬比試的嗎？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開始？！”

    “寶嘉?！弊繝栍H王擰眉，想要制止她的無禮。

    “無妨，郡主說的對，既來了獵場就是要騎馬射箭的。”

    “沒錯，我想和大周的公主比試比試，看看是我們北虜?shù)鸟R快還是大周的馬快，是我們北虜?shù)募郎?，還是大周的箭準！”

    雖然她的語調(diào)奇異，但是周圍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這個寶嘉郡主好大的口氣，竟是想要以此來壓過他們一頭。

    蕭燕書不擅騎射是眾所周知的，如今被這個寶嘉郡主盯上豈不是要丟了大周的顏面。

    “書兒，既然郡主有心切磋，你就去吧?！表樚斓坌表捬鄷谎?，語氣慈和，可神情卻并不松快。

    蕭燕書想到他的嚴厲，臉色更白了。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希望自己表現(xiàn)好還是不好。

    卓爾也不能隨時跟著寶嘉郡主，因為賢德皇太后還想同他說說話，只能無奈地目送她趾高氣揚地跟著一群大周人離開。

    蕭聞璟因為巡查遲到了片刻，聽侍從說起寶嘉郡主把七公主帶去比試一事，暗暗蹙眉。

    寶嘉郡主的騎射水平如何他不知曉，但是蕭燕書的水平他相當清楚，遠遠不到能與人比試的程度。

    “慎行你去看著七公主。”慎行的武功好，可以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保蕭燕書周全。

    慎行遲疑了片刻，還是領(lǐng)命離去。

    蕭聞璟又問侍從，“阮六姑娘呢？”

    蕭燕書出這樣的事，阮靈萱居然沒有出現(xiàn)，實屬不正常。

    “好像是和章公子他們還沒趕上來?！边@侍衛(wèi)很欣賞阮靈萱，怕蕭聞璟會怪罪，主動幫她解釋：“都是那北虜?shù)娜藖淼奶炝?，幾乎是陛下一到他們也跟著到了，讓人沒有防備！”

    蕭聞璟思忖了須臾，“去找到她，告訴她七公主的事。”

    寶嘉郡主還帶著十來個平日里陪她玩耍的少年少女，他們簇擁著她，嘰里咕嚕講著北虜?shù)脑?，一起從蕭燕書的面前?jīng)過。

    蕭燕書聽不懂，可是能感受到他們眼神語氣里的嘲笑。

    “公主，別怕，我們陪著你呢！”

    北虜人在這里，大周的貴女公子們就空前團結(jié)，與他們行成涇渭分明的兩派，同仇敵愾。

    蕭燕書眼圈還紅著，抽了抽鼻子，看著自己剛換上的騎裝，十分難過，“我想先一個人靜一靜?！?/br>
    “那我們先去看看場地準備的如何了，免得讓那群北虜人做了手腳?！?/br>
    蕭燕書坐在帳子外的木樁上，抱著弓點點頭。

    等人走光了，她就悲從心來。

    她待會就要丟人了。

    “你就這么怕和那郡主比試？”身邊忽然落下一人，哼道：“那我?guī)湍銡⒘怂?，你就不用比了！?/br>
    “萬萬不可！”蕭燕書嚇得一咯噔，抬起頭，看著許久不見的青年，又結(jié)巴道：“你、你怎么來了？”

    雖然知道他一直跟著六皇兄，但是趕路這么多天都沒怎么見他露過臉，還是像從前一樣神龍不見尾。

    “殿下怕你被那郡主傷了，要我來看著你，我看不等你上去比試，你就要在這里用弓弦把自己吊死了吧？”

    蕭燕書紅著臉，“你、你別胡說，我貴為公主，怎能如此沒有骨氣，不戰(zhàn)先怯！”

    “呵?！鄙餍幸谎劬湍芸创┧某褟?。

    剛剛還在偷偷掉小珍珠，現(xiàn)在又想起自己是公主，要堅強了？

    “我只是怕丟了父皇的面子，丟了大周的面子……”蕭燕書把臉靠在弓上，嘆氣道：“早知道我就和靈萱一樣好好學騎射了。”

    “阮靈萱背不出詩詞來的時候都沒有像你這樣掉眼淚，你射不好箭又哭什么？”

    “那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慎行抱著雙臂，并不在乎，但是看著蕭燕書眼淚又要掉下來，又皺眉道：“這有什么，大不了我在后面幫你！”

    蕭燕書噗嗤一聲笑，擦了擦眼淚，“謝謝你，慎行。”

    慎行看了她一眼，又別過頭去。

    “我是公主，就要堂堂正正的。”

    就算是輸也是堂堂正正。

    整頓好了心情，蕭燕書背著弓往比試的場地去。

    那邊熱鬧的歡呼聲不斷。

    是北虜?shù)纳倌晟倥诮o寶嘉郡主喝彩。

    至于大周的這邊則可以說是灰頭喪氣，毫無斗志。

    “七公主來了？”寶嘉郡主彎眼一笑，忽然把搭箭的弓移了方向，對準了蕭燕書，一松手就放出一箭。

    這位郡主對她的箭術(shù)應(yīng)當是相當自信，不過蕭燕書并不知情，頓時兩眼圓瞪，一聲驚呼還卡在嗓子眼里，箭簇轉(zhuǎn)瞬即至，慎行伸出一手，箭就牢牢停在蕭燕書的右側(cè)偏前的位置，只剩下尾羽還在震顫。

    “你好無禮！居然敢對公主動手！”有人立刻嚷了起來。

    這還是在大周的國土上，這幫北虜人太囂張了！

    “開個小玩笑，放心好了，我的箭術(shù)傷不到公主！”寶嘉郡主理直氣壯，還故意道：“難道堂堂公主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蕭燕書余光看著被慎行抓住的箭，腳都快要軟了，但是寶嘉郡主說的對，她不能沒有勇氣，不能讓北虜?shù)娜丝匆娨粋€被嚇趴的大周公主。

    她深深吸了口氣，握緊手里的弓，“郡主好箭術(shù)，只是箭不該往人身上射?！?/br>
    “在這里是不該，可是在戰(zhàn)場上就該往人身上射?！睂毤慰ぶ靼压蔽赵谑稚希馕渡铋L道。

    蕭燕書臉色微微發(fā)白。

    知道他們這里要比試，皇帝后妃乃至一些大臣都紛紛從營帳里出來，漸漸匯聚到準備的場地上。

    “殿下，我看公主快要撐不住了，這個郡主嬌縱蠻狠，公主哪里是對手……而且我還怕……”謹言擔憂地看著七公主旁邊的慎行，就怕他一個不高興會拔出刀。

    “豈有此理，這里豈是他們能放肆的地方！”魏嘯宇也憤憤不平，若不是對方是個姑娘家的，他不好出手，現(xiàn)在只怕已經(jīng)拍馬上前。

    “不急。”蕭聞璟攔下他們兩人。

    “皇帝陛下，我這堂妹最是頑劣，若有冒犯，還請寬恕，回頭我定會好好管教她?！弊繝栍H王適時開口，可口里說著管教卻還加了一個“回頭”，意思是現(xiàn)下他是不會去管教的，還堂而皇之請陛下寬恕她的無禮舉動。

    順天帝微微扯開唇角，“無妨?！?/br>
    賢德皇太后擔憂地看著蕭燕書，低聲吩咐旁邊的嬤嬤，“去告訴書兒，讓她切莫逞強，不要傷了自己。”

    遠邊轟雷聲由遠而近，一群黑點逐漸轉(zhuǎn)大，是一群馬奔至。

    幾人騎馬從人群中縱出，迎著那馬隊而去。

    “什么人？”寶嘉郡主在馬上遠眺。

    忽見那奔來的馬隊里一人一騎颯沓如流星，疾馳而出，剛看清來人樣貌，一支箭就沖著她破空而來，尖銳的尾哨聲讓寶嘉郡主都花容失色。

    還未及反應(yīng)，箭擦過她握在手里的弓，奪得一聲釘在她身后的靶子上。

    差之分毫就要傷到她的胳膊。

    卓爾親王蹙眉走出一步，憂慮道：“寶嘉！”

    丹陽郡主立刻越眾而出，連忙向順天帝告罪：“陛下，都是小女刁頑，不知分寸，等臣婦下去狠狠責罰?！?/br>
    順天帝唇角慢慢勾起，笑道：“無妨。”

    卓爾親王看了眼皇帝，暗暗咬牙。

    寶嘉郡主側(cè)頭看了眼靶子上的箭，氣鼓鼓地扭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