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泠幾天沒有回來，濃日余暉將窗框暗影投映在衣柜上。伍桐正在把沉泠的衣物收入紙箱。打開最左側(cè)衣柜時，她瞥見中層放置的檀木箱鎖扣半開著，箱子有打開過的痕跡。

    她頓了頓，將檀木箱取出。

    陳舊干燥的腐木味撲鼻，箱內(nèi)左邊仍舊是那幾張陳年DVD，塑料盒都破裂了。伍桐挑開底下的《幾度夕陽紅》，貼箱底的薄相冊封存完好，旁邊是童話小人書，芙蓉花漆藝茶具，燒破了邊兒的玄纁絲巾，再旁邊——

    伍桐拿起那被絲帶捆作一扎的東西。是她疏忽了，那天匆匆離去，沒有將垃圾帶下樓。遺落了舊情書、撥片、照片……沉泠的照片面部被畫作狗樣，加了耳朵、鼻子，眼睛變成可憐汪汪的漫畫眼，再往下還有她的照片？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gb.

    她一震，完全不知照片從何而來，又是誰拍的。看背景，地點在翠園湖邊，夕陽下她仰面淺笑，周身金光溶溶。

    她摸見照片底部起伏不平，將其翻過，原來是反面用鎏金墨寫了詩。

    沉從文的《悔》。

    生著氣樣匆匆的走了，

    這是我的過錯吧。

    旗桿上的旗幟，為風(fēng)激動；

    飏于天空，那是風(fēng)的過錯。

    只請你原諒這風(fēng)并不是有意！

    春天來時，一切樹木蘇生，發(fā)芽。

    你是我的春天。

    春天能去后歸來。

    難道你就讓我長此萎悴下去么？

    倘若你能來時，

    愿你也偷偷悄悄的來，

    同春一樣：莫給別人知道，

    把我從懵騰中搖醒！

    你贈給我的那預(yù)約若有憑，

    就從夢里來也好吧。

    在那時你會將平日的端重減了一半，

    親嘴上我能恣肆不拘。

    旁邊還畫了一個女人的臉，如果不是署了“桐”這個字，伍桐實在不能認(rèn)可沉泠畫的是她。太丑了，她想，不會畫就別畫。

    后面還有東西，伍桐沒心思再看下去。沉泠的行為令她難以理解，像是對她付出過的那些照貓畫虎，一式一樣返還。伍桐說不清這是返現(xiàn)好評還是感恩有禮，總之用心過多，看著反而有些假，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盤。

    這幾天伍桐一直跑圖書館看藝術(shù)與美學(xué)相關(guān)書籍，竟不知他哪天回來過，偷偷動了這些手腳。

    敲門聲響起，伍桐起身向玄關(guān)走去，望進(jìn)貓眼。

    門口的人離門很近，似有所感，也直直望著貓眼，像是能從門外看見貓眼里的她。伍桐開了門。

    “看你的樣子，不是很歡迎我。我們應(yīng)該還是室友?！背零鐾馓咨巷h了零星的雪片子，清俊的面容還有些蒼白，鼻尖凍得通紅。他淺淺笑著，與許久許久以前的他很像，看起來情緒穩(wěn)定，波瀾不驚。

    伍桐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又看見了機(jī)場里的沉泠。

    “誰讓你神出鬼沒的?！蔽橥┩松碜屗M(jìn)來。

    “我住院，是怕你不愿意見我?！背零稣f得漫不經(jīng)心，如話家常。并如同過往每一次回家，他將脫下的外套掛在她的外套旁，將鞋子端正擺在她的鞋邊。

    “況且我都在微信和你說過……”沉泠行至房間門口，望見橙色暉光下，收拾了一半的紙箱。里面全是他的衣服。他只是短暫地停頓了下，就往里面走，像是什么也沒看見，續(xù)道，“你不肯看信息，就是生我的氣。你生我的氣，就是還對我有超過室友的情分。既然你不想和我有情分，就不該在意看我?guī)讞l信息。”

    沉泠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回衣柜里，每一件都放得很慢。他始終背對著門，看不見表情。

    伍桐靠在門邊上，說：“沉泠，我覺得你和前幾天又不一樣了?！?/br>
    “是不一樣了?！背零稣f。

    “我以為，這次你該走了?！蔽橥┱Z氣不帶惋惜，只是道出平常事實。

    沉泠的身子微不可聞地顫了顫，他說：“我自作主張往你的木盒中塞了我的東西，你不要的，我撿回來了，借這里暫存。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那盒子本來就不是我的，是我媽的?！?/br>
    “那你有沒有看見，我想我們的三年憑約延續(xù)下去?！背零霾坏任橥┗卮?，便轉(zhuǎn)過身來，朝伍桐笑了笑。赤黃夕陽剛好照亮他半邊臉，他有紅痣的另一半臉在陰影里，看起來像一座雕塑。他說，“我有三個優(yōu)點，成績好，會做飯，能暖床。我會把之前的房租補(bǔ)上；你有我，可以省去補(bǔ)課費；我比較寵物，生活能自理，比較外人，身體是干凈的。你覺得怎么樣？”

    “聽你這么說，不像是交易，怎么你好像吃虧了？”伍桐向他走去，把他從陰影里拉了出來。

    “冬天太冷了，我不想一個人出去住。”沉泠低頭看她，用目光描摹她的臉。

    “如果這真是你想的，你要的，那就成交?！蔽橥┱f，“我現(xiàn)在沒有強(qiáng)迫你的興趣?！?/br>
    沉泠低眉斂目，瞳中似有波濤洶涌，再看又無波無瀾。他忽然問：“你以后會結(jié)婚嗎？”

    “怎么問這個？”伍桐看了眼手機(jī)，她要趕緊換衣服下去了。

    沉泠搖了搖頭，說：“只是夢見你結(jié)婚了?！?/br>
    “不結(jié)，我不要和一個男人捆綁在一起。”伍桐隨口回答，行至床邊，果然看見樓下停了車，她著急忙慌地說，“有人等我，我走了?！?/br>
    沉泠再一次自窗邊看見伍桐被男人接走。男人甚至沒有下車，只是自車?yán)锾匠鲆恢槐?，女孩便向前撲去，被拉進(jìn)了車?yán)铩?/br>
    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心神，卻消不去滿目的陰鷙。夢中伍桐與另一個男人結(jié)婚的場景歷歷在目，她穿著純白色的婚紗，回應(yīng)男人激烈的擁吻。他身邊的人都起身鼓掌，感嘆：他們好恩愛。

    與其看著伍桐愛上一個人，不如把伍桐的男人都變得和他一樣，沉泠想。那大家都是平等的。

    周燁的漏洞那樣多，便讓伍桐自己一點點掀開看。

    “想我了嗎？”周燁將伍桐壓在窗與座的角落，問。

    或許是車內(nèi)空調(diào)溫度太高，伍桐感覺周燁周身的空氣都很熱烈，帶得她也燥熱了起來。他只是用那雙透暗的藍(lán)眸子看著她，她就感受到了他壓抑的欲望。他真人總是要比聊天框里情緒起伏大很多，雖然都是一樣的壞與討人厭。

    伍桐回憶自己在他面前的樣子，往里縮了縮身子，說：“想你?！?/br>
    周燁的大掌撫上她的臉頰，他拇指粗糙，摩擦她豐盈的唇。很快破開她的唇與齒，塞進(jìn)去，壓她的舌頭。伍桐輕輕合握他的臂，就著他的拇指吮吸起來，像鯉魚吸水，而她沒有發(fā)出聲音。她能感受到周燁有一點輕蔑的視線，凝視著她的唇，這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穿著陸梓楊的衣服，男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