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嘿嘿笑說：“我能不能也去蹭一頓？”

    “不能?！背嚏褚粍冎徟?，眼都沒抬地拒絕，“家里米不夠了?！?/br>
    他剝出一顆蓮子，給岑眠。

    “噫?！敝苡畎l(fā)出一聲起哄，“重色輕友?！?/br>
    “……”岑眠從他手里拿蓮子時，指尖碰到了他的指腹，溫?zé)岣稍铩?/br>
    她的食指顫了顫，聽到周宇那一句重色輕友的調(diào)侃，后知后覺要跟程珩一保持距離，小聲客氣地道了一句：“謝謝?！?/br>
    程珩一輕笑，慢悠悠地說：“不用謝，岑老師今天辛苦了?！?/br>
    第39章 白夜

    中午, 沈平山去臨村吃朋友孫子的喜酒，不在家吃。

    岑眠和程珩一兩個人吃飯。

    吃飯時，程珩一問她上課上的怎么樣。

    岑眠扒拉著碗里的飯, 有些沮喪地說起課堂里的情形。

    “你認(rèn)識吳柯他們家嗎, 他爸爸是因?yàn)槭裁丛蜃蔚陌?？?/br>
    程珩一執(zhí)筷的動作頓了頓，而后淡淡道：“吳柯的父親前年承包了村里修河堤的工程, 去年夏天發(fā)大水, 河堤倒了，壓死了村里好幾個人?！?/br>
    “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是建河堤的時候, 偷工減料, 導(dǎo)致河堤不牢固，他父親作為主要責(zé)任人，判了刑?！?/br>
    岑眠想起吳柯, 眼睛里透著一股自卑和敏感, 沉默寡言, 因?yàn)楦赣H的緣故，在學(xué)校里抬不起頭。

    “那也是吳柯爸爸做的事情，跟吳柯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替吳柯辯駁。

    “……”程珩一斂眸, 難得沒有回應(yīng)她的話。

    他的面前飛過一只蒼蠅，盤旋打轉(zhuǎn), 落在盤子里。

    岑眠抬手揮了揮，趕走那只蒼蠅。

    “林皓動不動就針對他, 真的很過分啊?！?/br>
    程珩一轉(zhuǎn)動盤子, 將蒼蠅沒落過的半盤菜移到岑眠那邊。

    “林皓的三舅舅, 也是因?yàn)槟菆鍪鹿嗜ナ赖?。?/br>
    岑眠怔了怔，一時無言。

    半晌, 她還是堅(jiān)持說：“那也和吳柯沒關(guān)系，這也不是他能選擇的，他不為這起事故負(fù)責(zé)。”

    程珩一依然沒吭聲，自顧自地吃飯。

    岑眠問他：“你不這么想嗎？”

    程珩一薄唇輕抿，開口道：“你說的是理性的事實(shí)，但現(xiàn)實(shí)是一個人很難割開家庭對他的影響。”

    “不管是外界的人事物對待他的方式，還是他自己的認(rèn)知?！?/br>
    岑眠理解他的意思，現(xiàn)實(shí)的確如此，她想不出能與他辯駁的道理，嘟囔一句：“沒意思。”

    程珩一望著她，眉頭微微蹙起，清澈的目光如海水，為別人家的事情cao心，正午的陽光映在她的臉上，沒有一寸陰影。

    他緩緩說：“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活得那么自由灑脫?！?/br>
    這話聽在岑眠耳朵里，變了味，像是在諷刺她。

    岑眠瞥他一眼，撇撇嘴：“我不自由，也不灑脫?！?/br>
    如果她自由灑脫，才不留在這里受他諷刺呢。

    第二天，岑眠上課，發(fā)現(xiàn)吳柯沒有來上學(xué)。

    岑眠找劉校長反映。

    劉校長擺擺手，并不在意。

    “沒事，不用管，吳柯他媽跟我說過了，現(xiàn)在正是農(nóng)忙的時候，他家里人手不夠，把吳柯叫回去幫忙，這個學(xué)期就不來了?！?/br>
    離學(xué)期結(jié)束就剩下沒幾天的時間，倒也無所謂。

    岑眠點(diǎn)點(diǎn)頭，隨口一問：“農(nóng)忙到什么時候，他下學(xué)期能趕上開學(xué)嗎？”

    劉校長露出遺憾的神色，搖頭道：“他媽打算叫吳柯先不讀書了，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再說?！?/br>
    岑眠吃驚：“怎么說不讀就不讀了？”

    劉校長嘆氣：“我也勸了，實(shí)在勸不動?！?/br>
    “沒辦法，吳家現(xiàn)在就他一個男的，他念書了，地沒人種?！?/br>
    “那也不能為了種地，不上學(xué)呀。”

    說這話的時候，岑眠完全忘記了自己以前也不那么愛念書。

    劉校長頓了頓，“這書嘛，肯定是要讀完的，國家規(guī)定了，九年義務(wù)教育，就算是吳柯他媽不讓他讀也不行，只不過就是耽誤一兩年?！?/br>
    岑眠卻覺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課還代出了責(zé)任感，下午放學(xué)，岑眠拉著程珩一，去了趟吳柯家。

    路上，程珩一揶揄她，“岑老師那么上心?！?/br>
    聽到他喊自己老師，岑眠臉上微微發(fā)燙，佯裝慍怒地瞪了瞪他。

    他們在吳柯家沒有找到人，問了鄰居，鄰居不情不愿地說：“還在地里吧?！鄙袂閼B(tài)度里，好像提到吳柯家，就覺得晦氣。

    吳柯家分的地，離村子中心很遠(yuǎn)，從吳柯家又走了半小時才到。

    在連綿的嫩綠田地里，吳柯家的農(nóng)田有一半還是光禿禿的，沒有種上水稻。

    吳柯赤著腳，褲腿卷到膝蓋的地方，在泥田里插秧，臉頰被烈日曬得通紅，汗水如雨下。

    有一個戴斗笠的中年女人跟他一起，應(yīng)該是他的母親。

    “吳柯！”岑眠站在田埂上喊他。

    吳柯和他的母親沈香鳳一起抬起頭來。

    吳柯愣了愣，朝田梗走過去。

    沈香鳳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來人，問兒子：“誰在叫你??？”

    吳柯解釋：“學(xué)校的代課老師?！?/br>
    沈香鳳放下手里的水稻苗，手推搡他肩膀，“你是不是在學(xué)校里惹事了？”

    吳柯躲了躲：“沒有?！?/br>
    母子倆走到田梗邊。

    沈香鳳看清了田梗上的兩人，視線在岑眠和程珩一之間來回，最后落在了程珩一臉上。

    她遲疑一瞬，想說什么卻沒說。

    程珩一先開口叫她：“三姨?！?/br>
    沈香鳳用手肘擦了擦額角的汗，才笑著應(yīng)道：哎，幺兒回來了啊?！?/br>
    沈家在白溪塘是大姓，跟誰都沾著些親緣關(guān)系。

    沈香鳳嫁給吳柯父親以后，因?yàn)楹拥痰氖虑?，死了幾個沈家人，就連沈家人也都不跟她來往了。

    程珩一算是半個沈家人，他還肯叫她一聲“三姨”，已經(jīng)讓她覺得足夠。

    吳柯問岑眠：“老師，你怎么來了？”

    岑眠：“來叫你回去上學(xué)。”

    聞言，吳柯下意識看了一眼母親。

    沈香鳳皺起眉：“哎呀，我昨天不是跟劉校長說了嘛，家里飯都吃不起了，還上什么學(xué)?！?/br>
    岑眠勸道：“上學(xué)很重要的。”

    沈香鳳反問：“有什么重要的，還不是浪費(fèi)時間?！?/br>
    “……”岑眠覺得換做其他人來，都能說出上學(xué)的重要性，唯獨(dú)她自己沒什么說服力。

    她在上學(xué)的時候，不喜歡學(xué)校和老師，沒覺得學(xué)會了什么二元一次方程，考試得了高分，就有什么用處。

    但她從來不去否認(rèn)教育對一個人的重要性。

    在學(xué)校里的時候，她無所顧忌，是因?yàn)橐运募彝l件，她可以通過學(xué)校以外的其他方式，得到足夠的教育。但是在白溪塘，孩子們能夠接受教育的途徑，只有這一所學(xué)校。

    岑眠想了想，視線看向程珩一，眼神給過去，讓他幫忙說。

    程珩一沒直接勸，而是問吳柯：“你自己還想上學(xué)嗎？上到高中，再上大學(xué)?！?/br>
    吳柯沉默半晌，小聲說：“我想上大學(xué)?！?/br>
    沈香鳳白他一眼：“還上大學(xué)，高中都上不起，我可沒錢供你讀書?！?/br>
    “你也別怨我，要怨就怨你爸?！?/br>
    吳柯看著他的母親，沒再吭聲。

    “再說了，上了大學(xué)，又有什么用?！鄙蛳泺P嘀咕，“你看張瘋子，家里省吃儉用供他上學(xué)，好不容易念完大學(xué)，不是一樣找不到工作?！?/br>
    “還慣出心高氣傲的毛病，生怕誰看不起他，讀書讀傻了，現(xiàn)在三十好幾了，天天拿著把菜刀發(fā)瘋?！?/br>
    “窮就是窮，不是讀書就能改變的?！?/br>
    “誰說沒用了?！贬卟环噶酥赋嚏褚?，“你看他?！?/br>
    “他也是白溪塘出去的，上學(xué)的時候成績就好，高考考到最好的大學(xué)，現(xiàn)在可厲害了，在北京大醫(yī)院里當(dāng)醫(yī)生，馬上就能升主任醫(yī)師了?！?/br>
    程珩一：“……”

    被岑眠當(dāng)作正面例子，突如其來一頓夸，他微微挑眉。

    沈香鳳：“那是人家出息，有本事，吳柯才不是讀書的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