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的語氣不自覺軟下來，“我才沒有那個意思，我是擔(dān)心你好不好，我又不是滿腦子只有那件事的人?！?/br>
    他終于笑了起來。云桉偷偷往旁看一眼，他嘴角微微揚(yáng)著，平日里那雙臭屁飛揚(yáng)的眼睛此刻卻沒什么精氣神地半耷拉著。

    那眼睫垂下的陰翳，好似比窗外愁云還慘淡。

    **

    赫凱從來沒有和外人討論過他的童年。

    即便是宋木臨那種死黨也沒有，和家人更是。大家默認(rèn)發(fā)生就是發(fā)生了。

    赫凱覺得自己的世界在搖晃，回憶帶來一種莫可名狀的痛苦。

    像膝蓋的傷，像冷汗直冒的恐懼。

    他是眾星捧月的校園男神，是千億集團(tuán)的太子爺，是年輕的帕加尼主人。

    他什么都有，只是被關(guān)在房間里的小男孩膝蓋流著血，還在憤怒地破壞著所有能破壞的東西。

    他的哭聲被風(fēng)雨掩蓋。

    走出童年的赫凱過得并不快樂，反正生活就那樣。

    他不想談戀愛，更不想學(xué)習(xí)，沒有向往的未來，在游戲和籃球里麻痹自己。

    直到一天，雀躍的腳步走過他沉默陰暗的世界。

    高一他去本部打球，走向籃球場的路上，聽見有女生說：“不要難過嘛，打不了球隊(duì)首發(fā)是那些教練的不識貨。再說了，替補(bǔ)和首發(fā)能差多少，不就出場順序晚一點(diǎn)而已嘛。”

    作為首發(fā)的他心里懶懶嗤了聲。

    那時校園開放日，校道來往人很多，她被擠到他的旁邊，他沒有理會。

    她身邊的人也沒有理她。

    她沒有放棄，又說：“哎呀不要不開心了嘛，加油振作起來呀?！?/br>
    因?yàn)閮扇税さ煤芙?，她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清揚(yáng)歡躍，像活力維他命。

    他沒忍住放緩了腳步，往旁望去，初見云桉，他的目光就停了下。

    她笑得很好看，眼睛好像有光。

    那是他沒有的光亮。

    不過她對面是一個男生。

    他禮貌收回目光。

    “要不我給你說個笑話吧?！?/br>
    那男生不耐煩應(yīng)了聲。

    “小明有一次剪了個頭發(fā)，回來大家都笑他，說他剪了個風(fēng)箏頭，小明傷心極了，哭著就跑了出去......”

    在這他們開始分道揚(yáng)鑣，他繼續(xù)往籃球場的方向走，她則和那個男生走向飯?zhí)谩?/br>
    一旁教學(xué)樓沖出一批學(xué)生，海浪一樣沖散了他們。

    他生出一種再也遇不見她的預(yù)感，于是竭力捕捉著她的聲音，“......跑著跑著小明就飛起來了哈哈哈！”

    一個很爛的冷笑話。

    “呵”，他卻沒忍住笑出聲。

    身旁哥們聽見，好奇問他怎么了。

    “沒什么?！?/br>
    回去的路上，赫凱突然想，或許能不能再見她一面呢。

    或許呢，只是或許。

    于是生活有了盼頭，他高一每周都去本部打球，去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他懷疑他們緣分就那一面了，結(jié)果他再一次和她擦身而過，偷聽到她在校報(bào)社。

    赫凱想著，或許他也終于等來命運(yùn)的垂青。

    可惜的是，后來他再沒見過她。

    他本來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

    可是有一天，那腳步聲又回來，頻繁經(jīng)過他的世界，來回踱步，最后在緊閉的房前停下。

    一回到壹號公館，云桉就被赫凱抱在懷里，熱烈地吻著。

    她以為赫凱會繼續(xù)推辭，尤其他今天隱隱煩躁。

    “pang！”

    臥室房門被人猛地踹開。

    云桉被他反手扔到床上，還不待起身，頎長身影將她壓回床上。

    電流似的酥麻感奔涌至全身，讓人淪肌浹髓。

    “你會后悔嗎？”他火熱的氣息噴在頸側(cè)，像風(fēng)火山即將噴發(fā)。

    云桉已經(jīng)被撩撥得昏頭轉(zhuǎn)向，巴不得他馬上進(jìn)入正題。

    “怎么會，你知道，我很喜歡你的。”她用指甲撓著他的后背，感受到指尖下男生的背肌愈發(fā)繃緊。

    他兩肘撐在她的身側(cè)，“我，我其實(shí)有事情沒告訴你?！?/br>
    “什么？”她舒服得闔目，柔軟的舌頭掃過他的喉結(jié)。

    她敲著那扇房間的門，無視他的警告，一次又一次。

    憤怒暴戾的小男孩身上掛著血污，聽到那敲門聲。

    他不敢開門。

    害怕又是一輪毒打，又或是更長的黑暗。

    他好餓，又好疼。

    赫凱試著用引以為豪的理性按壓自己的恐懼，云桉不是赫家，她那么善良，他應(yīng)該相信她不會受害他的。

    不要再讓她等了。

    但是內(nèi)心的恐懼如猛獸洶涌，他感受到自己血液里的暴躁和......那種如癌癥般瘋狂生長的破壞欲。

    “云桉?！?/br>
    他突然叫她的全名。

    因?yàn)楹談P很少叫她名字，云桉一個激靈睜開眼，望著身上的男孩。

    他沉穩(wěn)的黑瞳里像動蕩大海，顯得侵略又脆弱，像不堪承重的玻璃。云桉心情也跟著難過起來，她察覺到赫凱這一聲呼喚的痛苦。

    他額頭全是汗，表情一貫如常，握得她的手生疼，“其實(shí)我是......”

    云桉忍疼，抬手捂住他的嘴，在他的面前貼上自己的唇。

    她粲然一笑，“沒事，算了?！?/br>
    算了？

    赫凱那戒備和理性的斗爭停了下，他的世界忽然安靜了。

    像真空突然降臨，停在房門外的敲門聲終究停下了。

    黑暗里又剩下無盡安寧。

    “我們還是早點(diǎn)休息吧，你本來就有點(diǎn)想發(fā)燒，還是不要折騰了”，云桉枕在赫凱胸膛，輕聲道。

    云桉想，一定是自己逼得太緊了。

    她只在一次見他露出這么痛苦的表情。

    他發(fā)燒里噩夢驟醒，暴戾地把她壓在身下，一雙眼睛痛苦又憤怒地瞪著她。

    云桉突然意識是自己任性過頭了，叫停了這場按部就班的初.夜。

    聽說在經(jīng)歷重大創(chuàng)傷后人會有ptsd，云桉不知道是不是悲慘的童年讓赫凱對性比較排斥。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寧愿她和赫凱一直就這樣平平淡淡的。

    “睡覺吧赫凱”，她貼著他不安的心跳，試著把拒絕的理由說得更充分些，輕聲道：“昨晚宿醉我也困了?！?/br>
    赫凱卻渾身僵住。

    驟起驟落的情緒像一場沸騰的烹飪，最后煉出一種類似被拋棄的絕望感。

    沒有人再走近那個小男孩。

    他感覺到血液里的憤怒與破壞欲開始像癌細(xì)胞一樣繁殖，以更深刻的方式根植在他的身體里。

    沒有人再走近了。

    “你，你不想了嗎.....”

    他極力維持語氣里的平穩(wěn)，帶著他從泥濘里撿起的卑微。

    就差一點(diǎn)了，他馬上就要攤開心扉。

    她搖頭，順帶拉過被子，“不想?！?/br>
    她親了親他的臉，說：“我們休息吧赫凱，你也累了?！?/br>
    奮力抓緊他的理性突然全數(shù)斷裂，一條條崩斷。

    痛苦如萬箭穿心，他被打成篩子，風(fēng)穿過他破破爛爛的靈魂。

    扭曲的世界里，他得出一個詭異的結(jié)論。

    云桉不要他了。

    她抱著他，他在意云桉今晚沒有親他的嘴巴，而是親他的臉。

    她也沒有說愛他。

    七百英尺的高空，月光帶著慘淡寒意。

    暴雨中，嶙峋的建筑閃爍著微燈，像在海中艱難呼吸的孤獨(dú)鯨魚。

    他暗下目光，喘著氣湊到云桉的脖頸前，像往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