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饈館 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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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廣玉死在春末,正是滿南蘇吃茭白的時候。 喬金粟手上有徐廣玉所作的一本小小畫冊,是當(dāng)年那殺人竊賊看不上沒拿的。 小冊的最后一頁畫的就是茭白,前頭畫的也都是一些時令蔬果,什么日子吃什么,隨筆之作,偶有幾字點(diǎn)評,甚至還有涂抹痕跡,但喬金粟很喜歡,一直擱在枕畔。 茭白那一頁他也寫了一句話,‘清油炒不如豬油炒味美,奈何豬油價貴?!?/br> 喬金粟第一次看見這句話時笑出了聲,似乎能聽到少年郎托腮嘆氣的口吻,這本小冊子比他所有的畫作都要鮮活。 徐廣玉是塊蒙塵的寶玉,他生前已經(jīng)很拮據(jù),只死守著祖宅不肯買,家中只有一守門老奴,衣食住行樣樣要自己動手。 小人登門,窺見他的畫作心生歹念,欲占為己有,殺人奪財還占名,如今人頭落地,猶不解恨。 徐廣玉其實(shí)與喬金粟同歲,但命就那么長,現(xiàn)在的喬金粟已經(jīng)大了他好幾歲。 湖面下波浪涌動,像是有什么不安分的東西要破水而出。 喬金粟回神,趕緊一揚(yáng)魚竿,卻見只是一條豆丁小魚兒。 “動靜倒大?!眴探鹚谛⌒囊硪淼厝∠卖~兒,托在掌心浸進(jìn)水中。 魚兒還沒游出去一尺,水面下忽然有個黑洞洞的大口浮上來,頃刻間吞沒小魚兒,只差一點(diǎn)就要咬到喬金粟的手了。 “??!”喬金粟驚得倒跌在湖畔,那黑物很快又沒進(jìn)水里,只留下陣陣漣漪。 “姑娘,姑娘!”書硯砸了一盅酒,急急忙忙跑過來。 “不打緊,應(yīng)該是條大黑魚。”喬金粟回過神來,也覺自己嚇成這樣真是好笑。 書硯攙著她坐回石塊上,也轉(zhuǎn)臉看湖面,道:“老爺原先不是說了嗎,咱們家里這湖邊上一圈清淺,約莫也就半丈,可湖心那一塊瞧著顏色多深啊,日頭都照不進(jìn)去,指不定能養(yǎng)出多大的魚兒來呢。” 喬金粟望著湖心那處濃黑似墨的色澤,心里忽然騰升起一種無邊的孤寂和畏懼。 第72章 鮮rou米糕 ◎買一根現(xiàn)炸的油條夾一塊現(xiàn)蒸的透rou茶糕,吃得前襟上都滴油,那叫一個香噴噴,滿足得不行!◎ 徐廣玉生前無名, 死后擁躉無數(shù)。 雖說張家這宅子價錢攀升是好事,可每年徐廣玉生忌死忌,總有好些人堵在門口, 企圖游說賄賂門房好入內(nèi)。 去歲更是夸張, 有個帶著錐帽的姑娘登門, 門房看她言語有禮,舉止高雅, 還以為是家中幾位主子的客人, 便請了進(jìn)來。 喬金粟出去見她, 卻是全然陌生的一張臉,那女子哭哭啼啼,說自己想要祭祀徐廣玉。 喬金粟也可憐她一片癡心, 允了, 沒想到她一脫白衣, 里頭竟是一身鮮紅嫁衣。 她抖開一張徐廣玉的畫像, 又是插紅燭,又是撒喜酒, 對著湖泊拜天地, 看得張銅麥臉都白了。 喬金粟也沒見過這陣仗, 回過神來,見她作勢要投湖, 才叫幾個粗婆子把這哭天喊地的女子給架了出去。 那張畫像留在了原地,喬金粟盯著看了一會, 覺得徐廣玉不應(yīng)該長成這般長髯又斯文的樣子, 年歲不對, 氣質(zhì)也太沉穩(wěn)了些, 應(yīng)該是那女子臆想出來的。 她走上前一步, 想把那副畫卷起來,好歹還給人家姑娘,但迎面一陣風(fēng)迷眼,把畫像也卷進(jìn)了湖心里,很快洇濕成了碎片。 “要不是徐先生都死了,我還疑心他給人家下降頭呢!素未謀面,只看畫作,她怎么就能愛成這樣?!太可怕了!” 張銅麥嚇得一直拍胸口,那樣子就跟小時候被老大一只壁虎砸了腦袋一樣,只差點(diǎn)沒躥上天。 喬金粟強(qiáng)作鎮(zhèn)定,但連不喜歡的參茶也一口氣灌完了。 癡迷了心,的確可怕。 此后不論是青春少婦也好,耄耋老頭也罷,哭死在門口了也不許進(jìn)! “當(dāng)家的,門口又堵上了,您打偏門過吧?馬車已經(jīng)在那等著您了。”喬金粟剛邁出去一步,前院管家就來攔。 “那早起幾個管事出去呢,可也被堵了?” “堵了呀!只以為是您,罵罵咧咧,說的也不好聽?!?/br> 喬金粟回身,不解地問:“罵?罵什么?” “說咱們自私自利,獨(dú)占徐先生仙氣,這說的都是些什么話,簡直魔怔了!” 喬金粟倒沒生氣,只是覺得很可笑,這世上癡人不少,但如果徐廣玉還在世,恐還沒有這份癡情。 喬金粟今日要出一趟門,也不遠(yuǎn),就在蟾頭城,也就是喬銀豆夫家所在的地方。 蟾頭城喬金粟總是去,一路都是官道很太平,只是要過夜,所以要收拾些隨身的東西。 臨走前她特意打釋月門前過,道:“蟾頭城的桑葉茶餅很有名氣,我?guī)┗貋?,可以同釋娘子換茶喝嗎?” 喬金粟在人前舉止一向穩(wěn)重,只有面對釋月的時候,才會露出幾分兒時的俏皮。 自從家中幾位長輩去世后,書硯再沒見過喬金粟這種神色了,所以更在心里將釋月的輩分抬了抬。 門前小爐上正蒸著糕點(diǎn),釋月?lián)u著團(tuán)扇守著火,望著喬金粟道:“不等等?方糕只差半盞茶的功夫了,玫瑰豆沙,薄荷白糕,這一板子是甜的,下一板蒸鮮rou餡的?!?/br> 喬金粟自然是想吃的,只是不好耽誤時辰,要趕在天黑前到。 見釋月招手,喬金粟忙俯下身去,就覺眉心被她微涼的指尖輕輕一觸,聽她說了‘路上平安’四個字。 喬金粟摸摸腦門,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方稷玄踩著馬車轱轆滾動的聲音走出來,釋月?lián)]著扇子把爐火炭灰里的熱氣往他面上扇。 方稷玄一握她的腕子,止住她這淘氣的動作,輕聲道:“怎么了?那丫頭身邊小人作祟,可要收拾了?” “誰身邊沒有一兩個小人?這么多年她都好好過來了,用不著咱們?!?/br> 釋月倒是很放心的樣子,方稷玄也就安心坐下等著水汽將米糕蒸得軟綿細(xì)糯。 滿南蘇細(xì)細(xì)蜿蜒的巷弄口,時不時就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蒸糕的小攤子,由一個穿著藍(lán)布衫的老婆婆守著,總是透著陣陣米香。 老婆婆上了年歲,遇上刮風(fēng)下雨的天氣,碰上病痛難支的時候就不出攤了,叫人苦等。 城南城北各有幾個這樣的老婆婆,只這城東還沒有,釋月也不算搶老人家的生意。 滿南蘇的人喜歡吃米糕,肚餓的時候來一塊,就算肚子吃飽了,也能來一塊把邊角塞塞滿。 即便當(dāng)下不怎么想吃,在路上遇見了,也得想著回家坐下吃一杯茶的時候,少一味米糕佐茶豈不局促?便又掏銀子買上兩塊。 氣味比叫賣聲還要攬客,釋月只在搖椅上曳扇子,陣陣米香就會引得食客挑起柳枝往這橋畔的小鋪?zhàn)觼怼?/br> 去歲的干荷葉還留著清香,對半絞開,裹上米糕正好。 一板甜口的米糕自己還沒吃上幾個,就全叫食客買光了。 釋月瞧著小壇子里逐漸積起的銅子銀碎,有點(diǎn)得意。 “我好像比你會做買賣?!?/br> 方稷玄此時雖坐在柜臺后,卻望著她被春風(fēng)吹動的碎發(fā)。 聽到這句感慨,方稷玄失笑,做買賣自然不需要多么貌美,但如果有一副得人眼緣的討喜樣貌,想必會事半功倍。 各地佐茶的吃食很多,北江的各色爐果和黏食都是佐茶的,栓春臺的百姓多吃茯磚茶,這是一種酵茶,有些人吃了受不住,兌羊乳會好些,喝茶之前先吃點(diǎn)棗泥糕餅墊一墊。 至于喙珠灣,芝麻魚絲和炸地瓜片吃的人最多,自然了,各種酥餅點(diǎn)心也不缺。 但論起茶點(diǎn)心,還屬滿南蘇花樣最多,糕、餅、包、團(tuán)、酥就說不完了。 只看眼前爐上米糕,甜餡還可隨季節(jié)變化,夏日里的馬蹄蓮子,秋日里的金桂栗子。 至于咸餡的米糕,則是鮮rou的。 同樣都是粉面包rou,但米糕吃起來和包子全然不同,米糕被rou汁浸透了,口感軟韌燙糯。 炎霄這一陣早上都吃這個,買一根現(xiàn)炸的油條夾一塊現(xiàn)蒸的透rou茶糕,吃得前襟上都滴油,那叫一個香噴噴,滿足得不行! 方稷玄總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吃是天生的,不用教?” 小爐今日炊了六板米糕,賣了五板,吃了一板。 張銅麥回家的時候正趕上釋月收攤,聞著味進(jìn)來的,一看小爐子收起來,臉都垮了。 釋月看得好笑,道:“張大小姐要吃什么米糕沒有?至于這么哭喪著臉嗎?” 張銅麥只鼓臉,“不一樣嘛。” 她生得同喬金粟不像,但有時候的神色特別像小時候的喬金粟,也是奇妙。 “你jiejie不在,今兒很忙?”釋月給她遞了一碗銀耳蓮子羹,張銅麥雙手接了喝,一吃東西精神就好多了。 “其實(shí)爹和jiejie都善用人,我不累,只是有些小人好笑得很,總覺能挑唆得我和jiejie離心,說些叫人討厭的話?!?/br> 張銅麥其實(shí)有些心煩,吃到蓮子發(fā)覺未剔蓮心,微微一苦,反倒靜心。 “其實(shí),你才姓張,畢竟不是一個爹?!贬屧伦谝粡堉窬幮∫紊?,托腮瞧著張銅麥。 她的眼睛漂亮而深邃,如一面鏡子,只能折射出張銅麥的面孔,而看不出釋月自己的心思。 張銅麥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忽然彎眸一笑,道:“果然跟jiejie說的一樣,釋娘子就喜歡正話反說?!?/br> 釋月一噎,掐了掐她的腮幫,道:“鬼靈精。” 兩家人的緣分太深了,張銅麥與釋月一家熟絡(luò)得很快,早起出門必定要在這里吃一餐。 今兒晨起炎霄就聞見香氣了,爹娘好似在炸大排、爆魚,好佐小舟上賣的白湯面。 他‘呲溜’一聲從扶手上滑下來,腚上起火差點(diǎn)燒著了。 馬蹄匆匆,自門前過,柳枝朦朧間,張銅麥難掩急色。 “奇怪了,麥麥阿姐著急忙慌地出去了,味這么香,她肯定聞見了,該有什么急事?!?/br> 炎宵把自己擠進(jìn)爹娘中間,被方稷玄塞了一口rou推走。 “一大早的,能有什么急事?”釋月問。 炎霄滿口又燙又松軟的大排rou,嚼得實(shí)在抽不出空閑回話,更何況他也實(shí)在不知張銅麥要做什么去。 張銅麥直到午后才回來,那時候炎霄正在街面上同幾個孩子抽陀螺踢毽子,一抬頭只見到張銅麥眼睛紅紅的,臉色很難看,既傷心,又隱隱壓著怒氣。 她勉強(qiáng)對炎霄笑了一笑,打算回家去了。 可喬金粟不在家里,幾個看著她長大的女管事都還在鋪?zhàn)永锩?,張銅麥呆呆地立了一會,轉(zhuǎn)了身子往釋月的小鋪?zhàn)幼呷ァ?/br> 這時候午膳已過,晚膳未至,聽她的丫鬟書香說張銅麥一早到現(xiàn)在都水米未沾,釋月先不問她出了什么事,只去灶前撿了幾樣現(xiàn)成的吃食,給她做了一碗雪菜筍絲臘rou炒飯。 張銅麥的胃口早在陣陣香氣中復(fù)蘇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又灌了自己兩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