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沈延到了府門外的時候, 五爺才剛醒。

    這幾日都是如此。

    自打程四告訴他柳青的事，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個大疙瘩，再加上父親將不久于人世，他和母親又前路未卜, 便更是煩得食不下咽, 寢不安席。

    天蒙蒙亮的時候, 他才終于昏睡過去, 可還沒幾個時辰, 白亮的天光又鉆進(jìn)來, 把他照醒了。

    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見槅扇上有個又大又清晰的人影晃來晃去，應(yīng)當(dāng)是下人在聽他屋里的聲音。

    “......何事？”他嘆了口氣。

    “爺，刑部的沈大人求見?！?/br>
    沈延也來湊熱鬧。

    真是嫌他還不夠煩。

    他心里有幾個討厭的人, 沈延原本排不上, 但隨著他對柳青日漸在意, 沈延的排位便不斷地往前挪，眼下已經(jīng)挪到了前幾位。

    他原想讓人轟他走，但轉(zhuǎn)念一想，沈延從未找過他，現(xiàn)在突然來了，莫不是和柳青有關(guān)？

    沈延被府里的下人請到花廳, 等了好一會, 才見朱洺穿了身道袍, 躋拉著鞋走進(jìn)來，臉上沒什么精神。

    “說罷, 找我什么事?！?/br>
    朱洺徑自坐到了圓桌旁, 既不看沈延, 也不請他坐。幾個下人魚貫而入，端了白粥、煎餅和咸菜放到他面前，他便自顧自地吃起來。

    “五爺，”沈延向他行了個禮，“柳主事不見了?！?/br>
    朱洺握調(diào)羹的手一滯，猛地抬頭看他：“......你說什么？”

    “柳主事失蹤了。”

    沈延看著他的眼睛。他這個反應(yīng)，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能不能一次說清楚？”朱洺把調(diào)羹往碗里一扔，“怎么個失蹤法？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失蹤了？”

    他一見沈延這張冰雕的臉就討厭。他不是也對柳青有那種心思嗎，怎么說話還不緊不慢的？他也不著急？

    沈延看了看他，他方才話問得急，一粒米還黏在唇邊。

    他好像真是不知情。

    “柳主事之前去了街市......”他便將齊家下人所見告訴了朱洺。

    朱洺對柳青顯然是有意的，他若是愿意幫著找人，也是好事。

    朱洺聽他說著，已經(jīng)氣得站起來：“那你還不趕緊讓你們衙門的人去找？”居然跑到他這來浪費時辰。

    “總要先有個方向，”沈延道，“刑部的人手本就緊缺，且京城偌大，若只是隨意將人手散出去，根本起不到作用?！?/br>
    更何況他被革職的事若是傳得快，都不一定能使喚得了衙門的人。

    “你要方向你就去找啊，你到爺這......”

    朱洺突然一頓，他才發(fā)覺沈延好像一直在觀察他，目光幽深得像兩個無底洞。

    “......你居然懷疑是爺干的！”

    朱洺覺得沈延一定是腦子壞了。

    “小人只是想不出誰還會對柳主事如此，不過既然爺不知情，小人先告退了。”

    沈延覺得上次朱洺能那樣對柳青，當(dāng)街擄人也只是一步之遙。不過他也沒工夫解釋，看朱洺這樣子，倒的確不像他做的。

    朱洺鼻子里哼了聲：“虧你想得出，爺算是知道你們刑部哪來那么多懸案了，”他抬手點了院子里幾個小廝，“你們幾個，再多帶上幾個人......”

    他原想讓人出去找，卻突然想到，若說有誰會對柳青不利，他府里就有這么個人。

    “五爺可是想到了誰？”

    沈延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神色突變。

    “......爺怎么知道有誰?！?/br>
    朱洺搪塞了一句，這事他得先自己弄清楚。院子里的幾個小廝跑過來等他吩咐，他又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沈延眸光一閃，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走人。

    他出了府，圍著朱洺的府邸轉(zhuǎn)了一圈，見府里能進(jìn)馬車的只有后門。

    后門臨著一條街，街邊有不少擺攤賣東西的。他便找了個賣布鞋的攤主問辰正前后有否見過這府里有馬車進(jìn)出。

    “……草民沒見過，”那賣鞋的見他穿了身官袍，忙給他行禮，“您也知道吧，這里面住的是位貴人，這位貴人一般都是快到晌午了才出門，沒有出來那么早的。今日倒是有輛車進(jìn)去，不過是半炷香之前，不是辰時。”

    “可記得是什么顏色的帷子？”

    “......好像是赭色的，”那人想了想，“小人在這賣貨賣久了，這家的車都是一水石青色的帷子，而且又寬又高的，之前進(jìn)去的這輛車小了不少，帷子也不是一個色，所以小的有印象?！?/br>
    沈延謝過那人，繞回府正門又往前走，到了巷尾拐角的地方，有十來個騎著馬的人向他圍攏過來。

    為首的那人年過不惑，面白無須，穿了件纻絲便袍，說話的聲音比一般男人高了不少。

    “哎呀沈大人，您可算是來了，”那人從馬上下來，“咱家就沒干過這么難干的差事。這不能遠(yuǎn)又不能近地跟著您，跟做賊似的?！?/br>
    他身后的幾人身形健壯，都穿著勁裝，蹀躞上掛著刀，也隨他一同下馬。

    沈延一笑：“崔公公辛苦，這幾位軍士能否借沈某一用？”他抬手隨便指了靠前的幾個穿勁裝的人。

    “這......他們本來就是圣上派來跟著您的，您打算怎么用??？”

    “能否請他們分出一隊，守在這府邸周圍？”

    崔公公很為難：“......他們是護(hù)著您去做圣上給你的差事，您卻讓他們圍在五爺府外......這不好吧？”

    他們領(lǐng)的這差事還是有些風(fēng)險的，萬一有人在半路上跳出來殺人……他可是還想活命的。

    “公公，青天白日的，咱們這差事，余下幾個人保護(hù)足矣。再說，眼下這光景，圣上說不定也想派人看著五爺，您說是不是？”

    崔公公還有些猶豫，沈延便說若事后圣上怪罪，罪過他一人來擔(dān)，崔公公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給他三四個人。

    沈延便讓這些人埋伏在五爺府邸周圍，又囑咐他們一定看緊了府里的人，若有馬車出去，務(wù)必緊緊跟著。

    “沈大人，咱們快走吧，時辰不早了，可別耽誤了圣上的差事?！贝薰统雠磷硬亮瞬聊樕系暮?。

    “公公說的是，”沈延翻身上馬，“咱們現(xiàn)在就去，從黃華坊繞一下?！?/br>
    “……您還有事?。俊贝薰掳筒铧c掉下來，“哎呦喂，您這么辦皇差的，咱家還是頭一回見?！?/br>
    沈延笑著在馬上一揖：“公公，咱們現(xiàn)在繞一繞也好，若是從宮里出來直接去神機(jī)營，讓有心之人發(fā)現(xiàn)，豈不危險？”

    崔公公苦笑：“得了，您說什么便是什么，咱們差事趕緊辦完就好。”

    沈延到了黃華坊，一進(jìn)齊家，齊鳳山就迎上來。

    “......倒也不難查，這一片就一家車馬行是用赭色帷子的車，而早上一口氣租兩輛的就只有那么一撥客人。那車行掌柜的說，他們一共是三人一塊去的，有一輛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還回去了，另一輛現(xiàn)在還沒還。因為他們給足了押金，所以掌柜的也不在意……目前就只查到這些......”齊鳳山神色凝重。

    沈延點點頭：“另一輛恐怕就在五爺府里，先生家里如果人手充裕，能否派兩個人到那附近守著？”

    “自然。”齊鳳山一口答應(yīng)，“還有這個，她早上去玳瑁胡同應(yīng)該就是去做這么個東西?！?/br>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交給沈延。

    沈延將紙展開，凝眉觀瞧。紙上畫了個卷云紋的帶鉤的樣式，線條勾描得極細(xì)致，下面還標(biāo)了尺寸，紙的右下角寫了一個極雋秀的“柳”字……

    昨日囑咐她留在家，她答應(yīng)得好好的，結(jié)果今日一早就去了街市。

    這東西就這么急著用么？

    可仔細(xì)看這尺寸，不像是她戴的。

    他想起他前日問她，他的生辰她送什么給他，她一時答不出來。

    那這玉帶鉤怕是做給他的吧。

    若不是為了這東西，她此時定還舒服無虞地在家里歇著。

    他指腹撫了撫那個墨色黯淡的“柳”字，好好地將紙疊回去，貼著胸口塞進(jìn)懷里。

    眼下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反正人現(xiàn)在救不到，那還是先把差事辦好。這件差事若是辦不好，柳青恐怕永遠(yuǎn)都救不出來了......

    五皇子的府里，空氣凝成了團(tuán)。

    朱洺坐在花廳里，面前站著兩個小廝。

    “爺，自打您上回吩咐了，小的們就一直留意著程四。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小的們不敢跟得太近，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和另外兩個人說了幾句話，就一起進(jìn)了三條街以外的一家車馬行，后來就看見他們乘著兩輛馬車一塊出來了?！?/br>
    “車帷子是什么色？”朱洺蹭地站起來。

    “......赭色的。您醒之前，程爺還駕著一輛車回來了，現(xiàn)在就停在馬棚外面?！?/br>
    “......”朱洺氣得太陽xue突突直跳，“讓他滾過來?！?/br>
    才不一會的功夫，程四就進(jìn)了花廳。

    朱洺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旁站著兩個小廝，手里都拿著又長又厚的板子。

    “爺?！背趟男辛藗€禮，雖然覺得情勢不妙，卻也還淡定。

    “趴下?！?/br>
    程四一怔：“爺？”

    “趴下。”

    朱洺清清楚楚地把兩個字咬出來。

    程四心道不好，卻又不敢不從。他想到這或許是因為綁了柳青的事，但一時又想不出是哪里露了破綻。他不過是暫時將車行的車停進(jìn)來，這又不算什么。

    “給爺打?！?/br>
    朱洺咬著牙道。

    兩個小廝立即上前，掄起了板子就往下拍。

    程四又驚又怕，忍著疼直喊爺，朱洺卻全無一點反應(yīng)，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打。

    “使勁打。”

    那板子是紅木的，密實而硬挺，而且上圓下方，握起來甚是便于使力。兩個小廝在主人面前尤其賣力，使出吃奶的勁把板子高高地掄起，狠狠地拍下。

    程四雖有些功夫，但畢竟是血rou之身，幾板子下去屁股上就開了花。一層rou打爛了，板子再拍下，里面那層rou便也打爛了。

    他原還用肘撐著地，“爺”、“爺”地叫著，后來疼得挺不住了，趴在地上哈哧哈哧地喘氣，鼻涕口水黏糊糊地淌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