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水監(jiān)公廚 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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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崔知韞很清楚自己不能那樣做,他僵硬地扭轉自己想要往墻邊靠近的腳尖, 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落座之后, 他對著空氣說:“聽聞鄭娘子是上次抓捕客船運鹽一案的幸存者,三族之內只剩下一個姨母。你去幫人把親人找到,說來此事也有我們都水監(jiān)準備不足的過錯?!?/br> 下一秒, 房中懸掛的帷幔似被清風吹拂一般, 微微晃動, 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發(fā)現不了。 崔知韞也仿佛剛剛沒有說過那番話一般, 繼續(xù)瀏覽桌上的文書, 著重圈定自己認為私鹽案中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之后將會進行最嚴密的監(jiān)控和調查。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著光祿寺卿給出的消息, 不管怎么說今天能夠調換祭品的官員肯定是逃不了的。 之后再根據現有的關系網,進一步圈定私鹽案可能的主謀。 想到這,他不禁開始思考親自外出查案的可能性,特別是對于能從關內道和隴右道運出私鹽的事情,不實地考察一番估計很難有結果。 當崔知韞的大腦進入更激烈的思考,鄭琬鑊內的食材也進入更加激烈的翻炒。 將酸筍內部的水汽炒干之后,完全激發(fā)出其內部所蘊含的酸味物質,裝盤放到一盤備用。 這個時候就可以開始準備炒料,進入最后的組合環(huán)節(jié)。 她往鑊內倒入適量的油, 加入姜蒜、辣椒段、桂皮、八角和花椒一起爆香,等到香味全都被激發(fā)出來之后, 就可以往里面加入糍粑辣椒,炒出紅油,以及里面的辣椒表皮微微卷曲。 就可以加入我們的主角——螺螄,給炒干水汽的螺螄放入里面攪拌均勻,使每一顆螺螄都沾染上糍粑辣椒的紅油,上色均勻。 再加入剛剛炒好的酸筍,讓酸筍的酸味和香味侵染里面的每一顆螺螄,就連其他的配料也逐漸裹上酸筍的氣味。 這個時候順勢倒入一碗的水,冷水和高溫的鑊壁撞擊,瞬間激發(fā)出大量的水汽,連帶著酸筍的氣味更加濃烈地彌漫在整個空間中。 鄭琬位于氣味的最中心,聞的時間一長,對于周圍的變化感知變弱,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制造的是一個怎樣的氣味炸彈。 順著風可以飄到都水監(jiān)及其周圍的任何地界。 剛開始崔知韞的心里想著事情,還可以專心致志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動筆,可是隨著窗外傳來的味道越來越濃烈,他的心控制不住地飄遠。 等到他恢復意識的時候,就發(fā)現自己長時間不動筆,筆尖上的墨汁一直往下滑,滴落在紙上,形成一個非常大的圓點。 在干凈整潔的文書上格外顯眼,達到一種已經無法使用的程度。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紙上的墨點,久久沒有動作。 最后他還是緩緩地站起身,將文書用鎮(zhèn)紙壓住,毛筆擱在一旁的筆洗上,走到對面架子上的銅盆旁,清洗手上沾染的墨汁,而后朝著香味傳出來的地方走去。 此時的鄭琬還沉浸在美食的制作當中,對于自己造成的影響絲毫沒有感知。 看著鑊內不斷翻騰的湯汁,她趕緊將自己炸好的鴨腳和豆泡一起放進去,讓它倆也浸入迷人的酸筍香味,這兩種食材吸飽湯汁之后,味道只會更上一層樓。 她耐心地等候煮軟之后的鴨腳,同時將自己特意準備的白米飯取出來,這樣的下飯菜當然是要配著米飯才更好吃。 她彎著腰,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子舀鑊內的湯汁,不停地澆在最上方的鴨腳和豆泡上,幫助兩者入味。 嘴里已經在開始想象待會兒的美味,甚至因為這個美妙的想象,她還情不自禁地哼響歌曲,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絲毫沒有想過今天都水監(jiān)除了負責在外圍保護的守衛(wèi)外,還會有其他人的存在。 崔知韞靠近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繞有生趣的畫面,身著麻布衣裙的女娘,一副怡然自得地準備膳食,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曲子,聽起來就讓人歡樂。 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緩緩靠近鄭琬所在的位置,直至感覺兩人之間只剩下五步之遠后停下。 盡量用自己最溫和的聲音喊道:“不知道某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與娘子買些飯食?今日外出忙碌,還沒來得及吃午膳,突然聞到娘子這里傳出來的香味,腹中饑餓,特來叨擾?!?/br>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鄭琬,突然聽到身后傳來男子的聲音,差點嚇得把自己手里的碗都給扔了。 碗沒扔,但是鏟子被她扔開了,鏟子撞在銅鑊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鏗!” 她猛地轉身發(fā)現是崔知韞,緊張的心瞬間落在原處,自從上次進行過交易之后,她對于崔知韞這種世家子弟的畏懼消散不少。 鄭琬呆呆地看著對方好一會兒,才從腦海中挖出來剛剛崔知韞說過的話。 回想到自己每一次給對方吃食或者吃食方子,得到的回報都是最高的,而且她炒的量也不少,兩個人吃足夠了。 臉上立馬掛上甜甜的笑容,眉眼彎彎地笑著說:“自是可以,兒今日準備的飯食還挺多的。就是這樣吃食是用螺螄、鴨腳、酸筍一起做的,不知道崔監(jiān)丞能否入口?” 崔知韞聽到螺螄的時候,心生好奇,非常想知道鄭琬又用這種其他人看不上眼的食材做了什么好吃的東西。 可是一聽到里面還有鴨腳,他的臉色頓時凝住,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回望著鄭琬,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他看出鄭琬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只有肯定二字。 他深思熟慮了一會兒,回道:“鄭娘子手藝非凡,不管做什么都是世間難得的佳肴,某有幸嘗試,自然不舍拒絕。” 說罷,他直接坐在椅子上,一副今日午膳就是要在這里享用的樣子。 這個動作倒是把鄭琬看呆了,崔知韞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應該取了吃食回自己辦公的房間吃嗎?甚至是公廚的用餐區(qū)也可以,與她這樣的雜役擠在一張桌上像什么回事。 即使鄭琬不喜歡妄自菲薄,但是在現在這個時代這樣的舉動可不是什么正常的行為。 就像是杜明兆每日來公廚用朝食一樣,只要他選定了一個桌子,魚師和守衛(wèi)們就沒有一個會主動與他同坐一桌的,現在同理。 此時她就連耳邊不斷撲騰的湯汁都顧不上,眼神中滿滿的都是不解,望著崔知韞的位置不挪開。 或許是鄭琬的視線太過灼熱,崔知韞抬起頭回望,提醒道:“鄭娘子,鑊里的湯汁似乎快要燒干了?!?/br> “什么!” 這下子鄭琬什么都顧不得了,這個時候什么都沒有自己的螺螄鴨腳煲重要,一轉身,就看到里面已經消失大半的湯汁。 她趕緊放下手里裝滿米飯的碗,從一旁取出大碗,將鑊內的食物全部盛到碗中。 這個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感嘆,要是有一個砂鍋就好了,用砂鍋燉煮出來的螺螄鴨腳煲才是極品。 短短一瞬間,她就想好在自己的家里的廚具中還要加上一個砂鍋。 而后用筷子將碗里的食材整理好造型之后,最后再撒上一把炸花生,端到崔知韞的面前,提醒道: “這就是兒今日準備自己吃的田螺鴨腳煲,這道菜最好配著米飯一起吃,崔監(jiān)丞稍等?!?/br> “麻煩鄭娘子?!?/br> 崔知韞對于這方寸之間卻堆放著琳瑯滿目物件的區(qū)域,實在是不敢輕易行動,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擾亂這些亂中有序的場景。 對于此時的鄭琬來說,崔知韞剛剛的話就表明他是一個客人,客人等著服侍并沒有什么不對的,更何況對方還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 裝滿一碗飯之后,迅速重新出現在桌子旁邊,把屬于崔知韞的碗筷放到對方面前之后,迅速在對面的位置落座。 不過椅子她也是要坐的,自家難不成還讓她站在一旁落寞地吃飯? 坐定之后,她目光掃過崔知韞的臉,發(fā)現對方也沒有什么反對的意思,坐著動作就更加穩(wěn)了。 崔知韞也留意到一閃而過的視線,聞著鼻尖不斷往身體里鉆的酸香味,察覺到嘴里不斷分泌的唾液,他試探性地開口道:“可以用膳了吧?” “崔監(jiān)丞請用?!?/br> 鄭琬示意對方先動手。 崔知韞也不講究這一時半會兒的客氣,用著一旁準備的筷子,往螺絲鴨腳煲里伸去。 一眼看過去,碗里面螺螄和酸筍幾乎是穿插在表面的鴨腳和豆泡之間,湯汁最上層是亮眼的紅油,將金黃色的鴨腳和豆泡包圍在自己的范圍中。 雖然他不介意里面放了鴨腳,但是讓他第一口就吃鴨腳,想想還是覺得有點不能適應,于是筷子朝著一旁更加顯眼的豆泡伸去。 金黃色的豆泡里面吸滿了湯汁,剛從碗里撈出就有一股湯汁順著豆泡往下流,夾在筷子上移動的時候,那種湯汁在內部晃動的感覺,更是通過筷子傳導到他的手上。 想到這是剛剛從鑊里撈起來的食物,他不敢直接一口咬下,擔心燙到自己的舌頭,但是小小地在豆泡上咬下一個口子還是可以的。 將豆泡靠近嘴邊,感受到那股guntang的香氣在自己的嘴唇不斷翻涌。 他張口小心翼翼地將豆泡的一角咬下,酸味瞬間透過豆泡傳到舌尖上,讓他的嘴里爆發(fā)出對于食物更強烈的渴望。 耐心地咀嚼這一小口的豆泡,眼神卻在觀察手里露出內里的豆泡,被炸制中空的區(qū)域浸滿了濃郁酸香的湯汁,除卻四周金黃色的部分,內里中間的部分依舊保持著豆腐應該有的白色。 等到察覺豆泡里的汁水已經適宜入口之后,他迅速將一整個豆泡塞進嘴里。 在牙齒咬破的一瞬間,他能感受到無數溫熱的汁水四濺開來,沖洗的同時也滿足了身體不斷發(fā)出的渴求信號。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滋味,剛開始最先察覺到的是酸味以及辛辣味,這種刺激感覺在整個口腔里蔓延開來,仿佛只有不斷吸氣能夠緩解。 緊接著就是屬于這道菜融合之后散發(fā)的鮮香和醇厚香濃,所有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形成它獨有的味道。 甚至豆泡的外皮酥脆咬起來還有點嚼勁,內里的白色部分卻格外的綿軟鮮嫩,仿佛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坐在他對面的鄭琬,沉浸在美食當中之后,也顧不上觀察崔知韞這種慢吞吞的動作。 這道菜她的第一選擇當然是鴨腳,特別是這種先炸過后又煮制的鴨腳,里面已經灌滿了湯汁,她一口就吸到了滿滿的香濃湯汁。 胃口瞬間被這股香味打開,鴨腳的外皮雖然看起來非常的堅韌,但是她輕輕用牙齒一撕,立刻進入嘴里。 燉煮的十分軟爛,幾乎不用怎么咀嚼,就已經在嘴里消失。 同時掩藏在內里的部分也露出來,咬上去的口感有點滑滑的,能夠感覺到鴨腳上的膠質感。 牙齒一斬斷,鴨腳rou在嘴里來回轉移幾次,里面的骨頭就被鄭琬輕而易舉地吐出來,毫不費力,這就是長時間燉煮能夠帶來的益處,這樣吃起來也不顯得不雅觀。 但是接下來吃螺螄,就有點不在鄭琬的控制下了。 雖然她很想小聲地就把筷子上的螺螄內里的rou吸吮入口,但是吸吮的力度一小,只能吸上來灌入螺螄里面的湯汁,其他的根本吃不到。 在接連幾次的失敗之下,她直接不顧及什么臉面了,用力一吸。 “嗦——” 原本緊緊藏著的螺螄rou就瞬間飛進嘴里,她順勢斬斷不能吃的部分,將彈牙有嚼勁又十分鮮美的螺螄rou吃進嘴里。 坐在她對面的崔知韞注意到這一幕,也回憶起剛剛鄭琬提過這道菜的名字。 如果他連主材都不吃的話,是不是有點浪費了這道菜的精華。 而且吃這個螺螄總比吃紅螯蝦要雅觀一點,于是在他刻意忽視聲音的情況下,夾起一顆螺螄,對準位置,深吸一口氣。 藏在里面的rou瞬間飛到嘴邊,他模仿著鄭琬的動作,終于吃到了這個心心念念的食物。 螺螄rou表面也是沾染著酸辣香醇的湯汁,完美地將其原本的腥味掩蓋,吃的時候只能感受到螺螄rou獨有的口感,以及本身的鮮味。 崔知韞吸食發(fā)出的聲音也不算小,違背了他一貫施行的食不言寢不語的準則。 在世人看來是極為不雅觀的舉動,因此,他的臉下意識地繃緊,企圖壓制從心底蔓延開來的羞意。 忍不住抬起眸子觀察對面的鄭琬,卻發(fā)現對方比自己想的心大多了。 或許是因為聽到了自己剛剛發(fā)出來的聲音,現在的鄭琬吃起螺螄來更是不管不顧,幾乎是一口一個,耳邊全是吸食螺螄rou產生的“嗦嗦”聲。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這樣的鄭琬,崔知韞的心忍不住泛起一圈漣漪,情不自禁加入這場吸吮螺螄rou的比賽當中。 不一會兒,兩個人的面前就堆滿了螺螄殼,碗中的食物也沒剩下多少。 可以說這一頓兩個人吃的是非常滿足,而且最后崔知韞也知道了這道菜最重要的應該是菜名未曾提及的酸筍,這是這道菜最精華的組成部分,大部分的香味都是來源于它。 這頓午飯結束之后,鄭琬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滿意足地摸著剛剛崔知韞給自己的銀花生,開始計算自己現有的存款,以及要是自己每天都有崔知韞這樣的大主顧的話,那么她一天能賺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