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就是個例子。

    周圍靜的只剩下瀟瀟雨聲，帶著季宴書?過來?的僧人看到這一幕，只說了?一句“阿彌陀佛”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剩下長廊下對峙的兩個男人。

    蔚姝悠悠轉(zhuǎn)醒，睜開眼，先看到的是立在窗牖前，身姿頎長挺拔的溫九，他還穿著那身被雨水打濕的衣裳，衣袖往下滴答著水滴，在他的腳邊已經(jīng)落下了?一圈水漬。

    現(xiàn)在雖是夏日，可也?過了?最炎日的時候。

    今日天氣本就涼，還下著暴雨，他衣裳都?濕透了?，不覺得冷嗎？

    “溫九?！?/br>
    蔚姝抬起頭，見溫九還帶著面具，秀眉不禁輕蹙。

    謝秉安垂下眸，看著蔚姝眸底還未褪去的洇濕潮霧，里面朦朧著剛睡醒的迷惘，緋色的唇畔微啟：“你怎么沒換衣裳？”

    聲音軟軟的，帶著睡醒后的沙啞。

    謝秉安眸色倏然變深，指腹輕捻，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女?人唇齒間的溫度，他看向別處，平靜的音色下卷著難以察覺的厲色：“不喜歡僧衣?！?/br>
    季宴書?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蔚姝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是他，對他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殊不知此人方?才在她熟睡時，對她做出登徒子的下作事情！

    季宴書?不想讓蔚姝再蒙受欺騙，上前捏住謝秉安的手臂將他拽開，橫在他們二人之間，指著謝秉安對蔚姝說道：“寧…蔚姝，你可知他方?才趁你熟睡時，對你做了?什么？！”

    蔚姝錯愕的站起身，不明白季宴書?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一來?便指責溫九，她看向溫九，見他只是安靜的站在那，目光坦然，好像對季宴書?的指責無?動?于衷。

    她將視線落在季宴書?身上：“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看著蔚姝疑惑懵懂的眼神，季宴書?到嘴邊的話梗在喉嚨。

    那人荒yin無?恥的行為他實在難以啟齒，而且，寧寧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若讓她知道自己被輕薄，讓她今后如何?自處？

    蔚姝眉心輕蹙，許久等不到季宴書?的后話，疑惑的看了?眼溫九。

    在她熟睡時，溫九對她做了?什么，竟惹得季宴書?如此動?怒？

    在她的印象里，季宴書?的性子溫文儒雅，行事作風溫潤有禮，不會讓人覺得他以世子的身份凌駕于別人的凌厲傲氣，鮮少見他會這么失態(tài)。

    季宴書?憤憤垂下手臂，扭頭看向帶著面具的男人，竟是從?對方?的眼底看出了?赤/裸/裸的挑釁與?譏嘲。

    他冷哼一聲：“沒事！”然后轉(zhuǎn)身走到隔壁僧人為他準備的廂房，重重的關上廂房門，以彰顯自己無?處宣泄的怒火。

    蔚姝：……

    她看向溫九，問道：“他怎么了?？”

    謝秉安的眸落在那張緋紅的唇畔上，眸底的幽深濃的化?不開。

    “發(fā)癔癥?！?/br>
    蔚姝：……

    她看著溫九離開的背影陷入深思，難道溫九真的對她做了?什么？

    這場雨下到晚上才停下。

    晚膳是由小和尚送過來?的，小和尚剛走，外面又?傳來?叩門聲，蔚姝道：“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季宴書?，手中端著食盤，臉上掛著溫潤的笑意，只是眼底露著幾分忐忑：“我能與?你一起用晚膳嗎？”

    蔚姝頓了?一下。

    曾經(jīng)她與?舅舅和季宴書?在一起用膳是常有的事，如今卻是物是人非，想到上次打季宴書?的那一巴掌，蔚姝心底升起一抹愧疚，她道：“坐下吧。”

    季宴書?眼底化?開喜悅的笑，他坐在蔚姝對面，放下食盤，安靜的用膳。

    屋內(nèi)燭火曳曳。

    屋外雨后微涼，廊檐下掛著燈籠，散著影影綽綽的暗光，夜風從?大開的屋門吹進來?，險些熄滅了?蠟燭。

    季宴書?時不時的抬眸看蔚姝，神□□言又?止。

    自那日在小巷不歡而散后，他再未見過蔚姝，這些時日，她又?瘦了?，也?憔悴了?，臉上再也?看不見三?年前開心無?憂的笑顏，他也?再聽不到寧寧喊他宴書?哥哥了?。

    季宴書?垂下眼，傷痛在眼底nongnong劃開，嘴里的食物也?食之乏味。

    蔚姝始終低著頭，不去看落在她身上徘徊不定的目光。

    “蔚姝…”

    頭頂傳來?季宴書?的聲音，蔚姝眼睫輕顫，最終還是抬起眼：“怎么了?？”

    季宴書?道：“上次是我失了?禮數(shù)，腦子糊涂，才說了?那些渾話，你別忘心里去?！?/br>
    “我知道了?。”

    她的反應甚是冷淡，似乎驗證了?她先前的那句話，要徹底與?他劃清界限。

    一頓飯吃的緩慢且無?滋無?味。

    臨走時，季宴書?實在壓抑不住心底的叫囂，伸手用力握緊蔚姝的手，迫切的眼神里充滿渴求：“寧寧，跟我走吧，你別管蔚家了?，我也?拋棄季家，我們離開長安城，或者離開大周，去西?域，去南碩都?行，我明白自己的心，至始至終心悅的人都?是你，我怎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入宮為妃？寧寧，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別再拒絕我了?好不好？”

    他微曲著身子，以往筆直的脊梁彎下來?，瞳孔里滲著猩紅的血絲。

    這是迄今為止，季宴書?第三?次失控，且每一次都?與?她有關。

    蔚姝掙脫不開他的手，氣憤道：“季宴書?，你清醒一點?，別再任性了?！你有沒有想過，你若走了?，季家?guī)装倏谌藭蚰銇G了?性命，你難道想讓季家變成第二個楊家嗎？！”

    季宴書?怔住，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他搖了?搖頭，逼近蔚姝，像是著了?魔一樣：“不會的，我娘是長公?主，是當今陛下的親jiejie，陛下看在這層情分上也?不會為難國公?府?！?/br>
    “就算陛下放過國公?府，那謝秉安呢？”蔚姝看著他：“如今長安城是什么形式你我都?知道，真正掌權勢的是掌印謝秉安，而不是陛下，國公?府曾與?楊家交誼匪淺，他又?與?楊家速來?敵對，如今又?派了?東廠的錦衣衛(wèi)日日守在尚書?府監(jiān)視我，你覺得我們?nèi)羰桥芰?，他會放過國公?府，放過你爹娘嗎？”

    季宴書?的臉上顯出掙扎，他失神的垂著眸，握著蔚姝的手也?不似先前那么用力。

    蔚姝見機用力掙開他的手：“季宴書?，你不能這么任性，不能棄家人于不顧，你捫心自問，若是季氏一族出事，你還能心安理得的與?我離開嗎？”

    季宴書?恍惚的后退兩步，身上漸漸攀上濃重的無?力，眉眼間凝聚著掙扎、悲憤，最終都?化?成nongnong的挫敗，在眼底爬上頹然之色。

    “寧寧——”

    他緩慢的抬起眼，滿目悲痛的看著眼前心悅了?十幾年的女?子。

    他比寧寧大五歲，在寧寧出世時，母親與?楊夫人便告訴他，這是他未來?的妻子，寧寧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是他陪著長大的。

    那個自小跟在他身后，甜甜的喊著宴書?哥哥的女?子再也?不見了?，而他身上背負著整個季家的存亡，好像…好像不能帶著他的寧寧遠走高飛了?。

    翌日一早，蔚姝醒來?時不見溫九，僧人告訴她，溫九卯時已經(jīng)離開了?。

    蔚姝怔然，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嗎？走的如此匆忙，竟是連個招呼都?沒有打。

    “姑娘，這是昨晚離開的季公?子讓貧僧轉(zhuǎn)交給姑娘的。”

    僧人朝她遞來?一封信函，蔚姝接過信函揣在袖中，朝僧人雙手合十拜過：“謝謝師傅?！?/br>
    她離開寺廟，走入窄小的石徑小道上，正發(fā)愁如何?回去時，遠處便傳來?了?車輪滾滾的聲音，云芝的聲音從?遠處清脆的響起。

    “小姐！小姐！”

    蔚姝抬頭看去，車夫駕著馬車趕來?，云芝坐在車轅上，遠遠的朝她招手，待馬車到了?跟前，她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云芝跳下車轅：“這位車夫大哥說小姐在這里，奴婢便跟著來?了?，奴婢昨晚在府中一夜未眠，還以為小姐拋下奴婢不管了??！?/br>
    說著，云芝癟了?癟嘴，像是要哭出來?。

    蔚姝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我在你眼中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不是?！?/br>
    云芝笑了?。

    蔚姝問車夫：“你怎知我在這里？”

    車夫眼睛里都?是喜色的光：“天不亮那會兒有位公?子給了?小的一錠銀子，讓小的先去尚書?府接一位叫云芝的姑娘，再與?云芝姑娘一道來?城外的寺廟接姑娘您?！?/br>
    馬車緩緩行駛，比來?時溫九駕馬車要慢許多。

    云芝好奇的問：“小姐，你可知是誰讓車夫來?接我們的嗎？”

    蔚姝垂眸細想，抿了?抿唇畔道：“應該是宴世子罷?！?/br>
    知道她在這里的只有溫九與?季宴書?，溫九身上沒有銀子，那便只剩下季宴書?了?。

    她想起僧人轉(zhuǎn)交給她的信，從?袖中取出打開，云芝好奇的看了?一眼，瞳孔逐漸放大：“小姐，宴世子什么意思？他竟然想等小姐入宮后在小姐身邊安插眼線？！”

    蔚姝疊好信紙攏在袖中，十指微微蜷緊。

    季宴書?想在她身邊安插眼線，若她在宮中遇到難事，他可想法子進宮幫她，可宮里都?是謝狗的人，若是被他發(fā)現(xiàn)她身邊有季宴書?的人，難保謝狗不會為難旁人。

    回到緋月閣，蔚姝看了?一眼前院拐角：“云芝，溫九回來?了?嗎？”

    云芝搖頭：“奴婢還沒去后院，不知?！?/br>
    蔚姝猶豫了?一下，先回房給季宴書?回了?一封信交給云芝：“你交到岑時手中，讓他轉(zhuǎn)交宴世子，告訴他不必回信?！?/br>
    云芝重重點?頭：“奴婢記下了??！?/br>
    云芝離開后，蔚姝去往后院，昨日下過一場雨，地上積了?不少水，她繞過積水走到罩房前輕輕叩門：“溫九，你在嗎？”

    許久，不見回聲。

    蔚姝蜷了?蜷手指，抬手推門而入，房中干凈簡單到一覽無?余。

    溫九不在。

    她黯然垂眸，心里有一處空落落的。

    巡監(jiān)司內(nèi)。

    東冶從?外面快步進來?，對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恭聲道：“主子，蔚小姐已安全回府?！?/br>
    機要閣內(nèi)光線昏暗，燈燭灼灼，將男人半張昳麗俊美的容顏映在明處，狹長的眼尾上挑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冷冽。

    “她可看過季宴書?留下的書?信？”

    冰冷清寒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讓人背脊發(fā)寒。

    東冶低下頭，脊背繃緊：“看過了??！?/br>
    謝秉安翻看著手中文書?，冷俊的眉峰凝著陰翳的煩躁，不過一息又?丟掉文書?，端起玉盞，指腹細細碾磨盞的邊緣。

    “接著說?！?/br>
    東冶硬著頭皮，將懷中信封遞交過去：“蔚小姐給宴世子回了?一封信，錦衣衛(wèi)偷偷截取后抄了?一份交給奴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