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女人映著星月的水眸，沁著淚珠，鼻尖微紅，謝秉安的指腹隔著一層帷帽，在她玉頸處摩挲了幾下：“真的?！?/br>
    因接下來路程行?走艱難，蔚姝便被溫九背著。

    她趴在溫九寬厚溫?zé)岬暮蟊?，手臂環(huán)住對方的脖頸，將頭埋在他?的頸窩里，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浮上心頭，有那么一瞬間，她多希望時(shí)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祭拜完楊氏一族，謝秉安背著蔚姝原路返回?。

    躲過禁衛(wèi)軍的巡邏與錦衣衛(wèi)的眼珠子，終于踏進(jìn)營帳內(nèi)圍，溫九停下步伐，蔚姝以為他?要放下她，卻?見他?靜默未動。

    她看向帶著黑色面具的溫九，手指在他?堅(jiān)硬緊繃的肩上輕輕戳了一下：“溫九，你愣著做什么？快放我下來?！?/br>
    “寧寧——”

    對面驀然傳來一道清風(fēng)朗月的聲音，熟悉到蔚姝不用去?看便知是誰，她輕戳著溫九的手指僵住，看向站在幾步之外的季宴書?，他?穿著竹青色的長袍，身?上系著白?色披風(fēng)，清雋的臉較比從前愈顯穩(wěn)重?，眉眼間的舒朗溫潤淡去?了許多，增添了不該屬于他?的憂郁。

    他?瘦了，也憔悴了不少?。

    時(shí)隔一個月，沒想到再見已是物是人非。

    季宴書?眉眼里盛滿了從前小姑娘的那張笑顏，他?淡聲道：“抱歉，我該喚你蔚姝。”

    他?說的不是姝妃娘娘，而是她的名諱。

    蔚姝眼睫一燙，眼底忽然就浸出眼淚，毫無預(yù)兆的溢出眼眶，滴落在謝秉安的肩上，男人垂下眼，極輕的聲音帶著刺耳的譏諷：“他?已是御史臺之女的夫君，娘娘就算哭紅了眼，他?也不是你的?！?/br>
    “我……”

    蔚姝想反駁他?，可一開口便是哽咽。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哭，許是哭溫潤如玉的小世子一遭變故，成?了入贅的郎婿，又或許是哭她與季宴書?之間的造化弄人。

    謝秉安眸底的冷意逐漸陰寒，眼尾也覆上陰鷙的兇戾，抱著蔚姝的手掌使了力?道，疼的蔚姝輕哼一聲，掙扎著：“你、你放我下來?！?/br>
    “怎么？娘娘下來，是想對季宴書?投懷送抱？”

    他?的眸極冷極黑，好似深淵里往外攀爬的森森白?骨，墜著她的腳踝，要將她寸寸撕裂，蔚姝輕抿唇畔，洇濕的杏眸看著溫九，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

    她沒想到溫九會這般想她。

    她也知道溫九的嘴巴一向很毒，可這句話落在她身?上，卻?讓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緊，呼吸間都散發(fā)著痛意。

    “我不用你背我了?！?/br>
    蔚姝忍住眼底呼之欲出的淚水，松開抓著溫九衣襟的手，掙扎著要下去?，卻?被溫九的手臂攔腰縛住，竟是將她抱在身?前。

    而且、而且還是以抱孩子的姿勢，一只手臂托著她的臀，另一只手箍在她的后頸，將她的頭強(qiáng)硬的按在他?的頸窩，讓她怎么也掙脫不開，鼻尖都是溫九身?上松柏的氣息，激的她眼眶愈發(fā)的紅，溢出的淚灼燙了謝秉安的肌膚。

    男人眸色暗下，抱著蔚姝走向營帳。

    經(jīng)過季宴書?身?側(cè)時(shí)，清冷的嗓音涼薄凜冽：“你既不能護(hù)住她，那便該自覺遠(yuǎn)離，省的給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季宴書?垂下眼睫，在謝秉安離開時(shí)，顫抖著薄唇，說了一個字：“好?！?/br>
    謝秉安抱著哭的嬌軀顫顫的蔚姝往營帳走，眸底冷色昭然，掌在女人后頸的手，有那么一刻想收攏下去?，捏斷她的脖子，止住她的哭聲。

    東冶候在暗處，看到主子沉郁的鳳眸，嚇得?咯噔一下，快速抬手止住正要朝這邊巡邏的一隊(duì)錦衣衛(wèi)，領(lǐng)頭的錦衣衛(wèi)瞧了眼不遠(yuǎn)處走來的掌印，嚇得?趕緊帶著一眾人躲起來。

    回?到營帳。

    云芝看見被溫九抱著哭哭啼啼的蔚姝，詫異道：“小姐，你怎么了？”

    “出去?！”

    謝秉安沉喝。

    云芝身?子一顫，不滿的瞪了一眼溫九，想到小姐是從楊家祖墳回?來的，許是因?yàn)榇耸略诳?，便未多想，也未與溫九計(jì)較，轉(zhuǎn)身?走出營帳守在外面。

    謝秉安將蔚姝放在榻上，捏起她消瘦的下巴，對上那雙哭的通紅的眼睛，唇角扯著森冷的笑：“哭夠了？”

    蔚姝抽噎了幾下，想要掙開他?的禁錮，卻?發(fā)現(xiàn)無濟(jì)于事。

    她哽咽道：“你、你放開我?！?/br>
    謝秉安的眸覆上陰鷙的戾氣，聲音幾乎從牙縫里迸出：“娘娘還是忘不掉季宴書?，忘不掉那個瞻前顧后，輕易放棄你，轉(zhuǎn)而入贅到鄭家的男人？！”

    “你閉嘴！”

    蔚姝推搡他?，卻?被他?捏住手腕轉(zhuǎn)于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軀將她抵在榻上，淬了陰戾的目光凝著她：“他?喚你寧寧，你就那般激動？”

    他?步步緊逼，蔚姝卻?泣不成?聲，她哭是因?yàn)闇鼐耪`解她，說出那般傷人的話，可她又不知怎么向他?解釋，蔚姝第一次覺得?自己心亂如麻，一種說不清理不清的感覺梗在心頭，看著眼前的溫九，也忽然生出一種想逃避，躲開的念頭。

    “你出去?，我想自己靜一靜?！?/br>
    她倔強(qiáng)的撇開眼，緊抿著唇畔，用沉默抗拒溫九的怒意。

    謝秉安攥緊她細(xì)弱的腕骨，恨不能用力?下去?，捏斷她身?上又犟又倔的骨頭，他?咬緊齒根，漆黑的冷眸浸出森森冷銳：“娘娘既然放不下季宴書?，那我便殺了他?，讓娘娘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蔚姝嚇得?小臉蒼白?，終于正眼看溫九：“你、你莫要做傻事。”

    “殺了他?，斷了娘娘的念頭，怎會是做傻事？”

    謝秉安的唇扯出冷佞的笑：“奴才是為了娘娘著想，免得?娘娘妄動情念，犯下大錯?！?/br>
    “你你你、休要胡說！”

    蔚姝止住哭泣，愣是被溫九氣到話都說不利索：“我與他?清清白?白?，此番遇見也是意料之外，對他?我也從未有過情意，何?來的妄動情念，你莫要往我頭上亂扣帽子。”

    因她的話，謝秉安眼底的沉怒褪去?了些：“那娘娘見了他?哭什么？”

    “我…”蔚姝輕咬下唇，看著溫九的眼神有些躲閃，男人黑眸微瞇了一瞬，指腹按住她的下唇，將她的唇畔從貝齒下解救，循循善誘：“告訴我。”

    蔚姝看向別處，吸了吸通紅的鼻尖：“我、我只是感慨物是人非罷了，后面哭的兇，那是因?yàn)椤彼D住，沁滿洇濕霧氣的杏眸撞入謝秉安的眼里，男人勾唇哄慰的笑：“說出來。”

    “你誤會我是個輕浮女子?！?/br>
    蔚姝一口氣說完，看向別處，眼尾再次落下淚珠，瞧著委屈極了。

    耳畔傳來低沉悅耳的笑聲，蔚姝被激的頭皮一麻，登時(shí)就來了脾氣，怒瞪溫九：“你笑什么？！”

    “抱歉。”

    謝秉安用指腹拭去?女人眼尾落下的淚，以往清寒的嗓音漫上極輕極淺的溫柔：“是我不對?！?/br>
    他?難得?道歉。

    這也是他?有生以來，在同一個人身?上，重?復(fù)歉意。

    蔚姝偏過頭不去?看他?，嬌軟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點(diǎn)賭氣：“我原諒你了?！?/br>
    謝秉安垂下眼簾，狹長的眼睫遮住眸底肆意的笑。

    他?的小姑娘。

    還是那么討人喜歡。

    銀燭漸熄。

    溫九前腳走，云芝后腳就沖進(jìn)來，她先是換上新的銀燭，這才走到蔚姝跟前，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臉色，見她哭紅的一雙眼，心疼蹙眉：“小姐，是不是溫九欺負(fù)你了？”

    “沒有?！?/br>
    因剛哭過，蔚姝的聲音帶了些鼻音，軟糯糯的：“溫九方才帶我去?祭拜外祖父他?們了?！?/br>
    “難怪小姐哭的這么傷心?！?/br>
    云芝蹲下身?，仰著臉看她：“小姐，這兩日等溫九探好路我們就逃，到時(shí)在南碩國給老將軍他?們立個牌位，咱們天天祭拜?！?/br>
    蔚姝笑出聲：“好。”

    秋獵三日，明日便是第一日，一般是男子組隊(duì)入獵場，哪一隊(duì)獲的獵物最?多，哪一對便是贏家，一般女子都是看個熱鬧罷了。

    翌日一早，蔚姝被云芝早早喚起，她今日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裙，臂彎的披帛垂落于腳邊，在她走過林邊時(shí)，輕紗披帛劃過花草，沾上了淺淡的晨露。

    云芝道：“小姐，男子已經(jīng)去?比賽了，女子都在那邊，咱們也快些過去?。”

    不遠(yuǎn)處是被禁衛(wèi)軍精心整理過的空地?，由禁衛(wèi)軍嚴(yán)防把守，皇后娘娘的位置還是空著的，其他?位置倒坐了些宮里的嬪妃與大臣們的女眷。

    她與云芝途徑皇帝的營帳時(shí)，從里面?zhèn)鞒雠拥妮p泣聲，還有老皇帝欲//求不滿的謾罵聲，不堪入耳，老皇帝成?日里沉迷煉丹與女/色，早晚有一日會死?在這上頭，大周朝有這么一位帝王，真是國朝不幸。

    蔚姝坐在嬪妃的位置，忽覺有道視線落在她身?上，不似旁人多少?帶著嘲諷與好奇，她抬起羽睫，循著那道視線看去?，不曾想竟是御史臺主的女兒，如今季宴書?的夫人，鄭慧溪。

    兩人的視線交匯。

    鄭慧溪朝她頷首淺笑，最?后一次見她還是在國公府里，那日她坐在前廳，臉上盛滿女兒家的嬌羞，現(xiàn)在的她褪去?了小女人的羞澀，眉眼上添了少?有的溫柔恬雅，到有幾分淡淡的憂愁。

    蔚姝回?以她善意的笑，隨即垂下眸，不去?聽周邊的閑言碎語。

    鄭慧溪端起茶盞輕抿，一旁的丫鬟如玉看了眼對面的蔚姝，問道：“小姐，您對她笑什么呀？她可是世子心里頭的人兒，若不是她，小姐定會與世子恩愛兩不疑的。”

    “不可放肆。”

    鄭慧溪放下茶盞：“夫君與姝妃娘娘自幼便定下婚約，他?們二人相伴十幾年，感情自是我比不得?的，若不是楊家出事，現(xiàn)在與夫君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便是姝妃娘娘?！彼戳搜蹖γ娲故椎兔嫉奈垫Z氣里無不嘆息：“姝妃娘娘也是個可憐女子，若將我換做她，我怕是一日也活不下去??！?/br>
    如玉道；“小姐說的是?！?/br>
    不多時(shí)，皇后也到了。

    蔚姝起身?行?禮時(shí)，正巧對上皇后看過來的目光，冰冷中帶著狠厲，頗有種要將她寸寸撕裂，沒入棺材的恨意。

    她不知皇后對她的恨意從何?而來，眼下能避免的便是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讓皇后忽略掉她這個人，免得?憑白?招來禍端。

    “姝妃的外祖曾是馳騁沙場的將門一族，想必姝妃也會些御馬之術(shù)，不如姝妃就與梁將軍的孫女比試一番，也當(dāng)給秋獵圖一個好彩頭?！?/br>
    皇后坐于主位，凌厲的美眸落在蔚姝身?上，不等蔚姝開口，便續(xù)道：“來人，挑兩匹性?子溫順的馬兒來?！?/br>
    “小姐，怎么辦？”

    云芝急的額上冒冷汗，皇后擺明了故意為難小姐，小姐身?子弱，且自幼沒有學(xué)過御馬之術(shù)，怎會比得?過習(xí)武的梁秋雪。

    蔚姝蜷緊袖中柔荑，臉色也不大好，她看向皇后，瞧見對方眼底明澈見底的冷笑，便知，她今日難逃此劫。

    袖子傳來重?力?，蔚姝轉(zhuǎn)頭看向焦急的云芝，斂去?眸底輕顫的懼意，輕輕搖頭：“沒事，我曾與舅舅學(xué)過幾日御馬之術(shù)，應(yīng)該、會一些?！?/br>
    其實(shí)，哪里是會一點(diǎn)，是壓根就不會。

    兩名禁衛(wèi)軍牽來兩匹良駒，著一身?雪山秋霞般嫣紅勁裝的梁秋雪牽過一匹馬，一躍而上，她的容貌就像是冬日里的驕陽，璀亮吸人，恣意的明眸居高臨下的看向蔚姝：“姝妃娘娘，快上馬罷，咱們比試比試?！?/br>
    蔚姝看著眼前高大挺俊的良駒，心里發(fā)顫打鼓。

    “姝妃還愣著做什么？難不成?讓這么多人看你跟一匹馬大眼瞪小眼？”

    皇后的話不留情面，狠狠的戳著蔚姝的臉面。

    蔚姝閉了閉眼，忍著四?肢傳來的顫栗，走上前，在云芝的攙扶下跨上馬鞍，還不等她準(zhǔn)備好，眼角的余光陡地?刮過一抹厲黑，下一瞬她座下的良駒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隨著梁秋雪的一聲“駕”，她們的馬一同朝前馳騁離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