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瓊枝點點頭：“我與裴衍舟說一說，看看他有什么辦法。”

    聞言，宋錦怔怔的，也不敢再繼續(xù)追問些什么。

    衛(wèi)瓊枝給她和自己又重新斟了一杯茶，道：“將就喝吧，我沒你的手藝好?！?/br>
    宋錦拿過杯子，在手上慢慢地轉(zhuǎn)了幾圈，一時并不喝，最后低聲嘆了一口氣。

    “jiejie，往后如何再也說不準(zhǔn)，如果覺得他好，便認(rèn)了他罷?！彼五\說話間，已然又慢慢恢復(fù)到了從前那個矜貴的模樣。

    衛(wèi)瓊枝裝作若無其事，只淡淡道；“以后再說。”

    “還要以后？”宋錦的嘴角勾起一絲淺笑，似苦又似嘲，“jiejie未免也太糊涂?！?/br>
    衛(wèi)瓊枝道：“我的事，只有我自己清楚?！?/br>
    宋錦便也不說話了，她本就不是個能過耐心勸人的性子，只是看著衛(wèi)瓊枝的樣子心里發(fā)愁些罷了，一時又想起慶王妃來，不覺更加心酸難忍，從今往后姐妹倆又該怎么辦。

    但宋錦也不愿讓jiejie看出自己的軟弱，衛(wèi)瓊枝一滴淚都沒落下，還反過來安慰她，她們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她還總覺自己比衛(wèi)瓊枝更強一些，如今遇著事了，才更要拿出王府嫡女的氣度來，怎么能夠落于人后。

    “jiejie今夜是歇在我這里，還是回去呢？”宋錦抬眼看衛(wèi)瓊枝，雖然她不希望自己軟弱，但此時此刻，她還是想衛(wèi)瓊枝能留下來陪陪自己，只是不便于直接說出來。

    這個世上，除去宋庭元，沒有人能比她們二人血脈更近。

    衛(wèi)瓊枝一開始想脫口而出回去，若與衛(wèi)瓊?cè)~一塊兒睡倒還自在些，但宋錦卻和衛(wèi)瓊?cè)~是不同的，衛(wèi)瓊枝心里很是清楚，雖則從前在王府時，偶爾姐妹兩個也在一處過夜，但也很少擠在一張床上，都是隔開了睡，兩個人之間總是像隔著層什么似的。

    但她忽然卻住口，看了宋錦一眼，她此時問自己這個，是不是想她留下？

    “那……”衛(wèi)瓊枝頓了頓，試探著說道，“眼下已經(jīng)很晚了，我也懶得走了，要不就歇在你這里？”

    其實也才幾步路，哪里就懶得走了。

    宋錦馬上點點頭。

    一時二人上了床，姐妹兩個頭朝一處挨著睡了，很快便傳來了宋錦淺淺的呼吸聲，看來已經(jīng)睡熟了，衛(wèi)瓊枝稍稍往她那邊側(cè)過頭去看看，悄聲嘆了一口氣。

    卻是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起來，小丫鬟已經(jīng)把飯食都整治好了，衛(wèi)瓊?cè)~起得早，也與她一起燒水燒飯的，見衛(wèi)瓊枝果然從宋錦房里出來，撅了噘嘴便扭過身子忙去了。

    衛(wèi)瓊枝剛要上前去哄上幾句，便見裴衍舟也從正房里面出來，他見了衛(wèi)瓊枝，還沒等走上前來，便已經(jīng)問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衛(wèi)瓊枝老老實實回答道：“我睡在錦兒這里了?！?/br>
    她覺得有些好笑，這里就這么大，眼下又不能隨便出門去，還是夜里，她大晚上又能去哪兒，肯定不是在衛(wèi)瓊?cè)~那里就是在宋錦那里，兩個都是她的meimei，她在她們那里歇一歇也是正常的事，裴衍舟隨便想想就能知道了，還非要問出來，真是好沒意思。

    果然裴衍舟蹙了蹙眉，接下來一句便是：“以后夜不歸宿，提前告知我一聲，免得我擔(dān)心?！?/br>
    第97章 尸體

    ◎抬了一樣?xùn)|西出來◎

    衛(wèi)瓊枝忽然開始后悔, 昨夜在衛(wèi)瓊?cè)~和宋錦的攛掇之下，真的讓裴衍舟來正房里睡了。

    其實他睡哪里就不行了？這些屋子都是齊齊整整的，只需稍稍收拾一下, 哪就到了睡其他屋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地步了？

    也怪她一時心軟。

    但人已經(jīng)搬進來了, 總不能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馬上就趕出去, 回頭衛(wèi)瓊?cè)~和宋錦只怕又是一樣的說辭，其他屋子在她們嘴里照樣是不能住人的。

    衛(wèi)瓊枝嘴上卻不留情面，面上是帶著笑的, 可是話卻厲害：“我不過是走開一兩步，難不成事事都要和你稟報？我又不是你家的丫鬟, 便是丫鬟有事夜里要家去，你們府上主子多半也是開恩的?！?/br>
    “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衍舟抿了抿薄唇，很是有幾分無奈, “你若夜里不回來, 我怕虎兒醒了找不到你?！?/br>
    衛(wèi)瓊枝馬上道：“他夜里不找人, 找人也不找我，因為自出生時起便不是我?guī)У?。?/br>
    這時宋錦也出來了, 扶了一把簪子，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著, 卻不過來打擾，只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這是真的，母親找了許多乳母, 可就是不讓jiejie沾手, 免得有些事……被府上不懂事的人傳出去?！?/br>
    裴衍舟只好繼續(xù)解釋道：“你不在, 我可以進去陪他?！?/br>
    衛(wèi)瓊枝這才點點頭：“那以后遇到這樣的情況, 你自己進去便是?！?/br>
    裴衍舟終于不說話了, 好在此時衛(wèi)瓊?cè)~已經(jīng)過來喊他們過去用飯，化解了裴衍舟些許窘迫。

    一時用完飯，裴衍舟便對衛(wèi)瓊枝道：“你們留在家里不要走動，我今日須得出去?！?/br>
    京中他的人脈和眼線已經(jīng)知道裴衍舟要回來，有些事又實在不能再拖延，裴衍舟必須盡快與他們有所聯(lián)絡(luò)。

    衛(wèi)瓊枝想了片刻，還是道：“我母親的事，你若有空閑能幫忙去打聽打聽嗎？”

    “你放心，”裴衍舟只怕她不提要求，聞言立刻答應(yīng)，“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總能問出些什么，我今日便去問?！?/br>
    衛(wèi)瓊枝一顆心稍稍落下，沖著宋錦微微點了點頭，然后便看著裴衍舟出門了。

    得了裴衍舟的準(zhǔn)話，接下來便是更折磨人的等待，雖有宋錦一起等著，但衛(wèi)瓊枝一日間也是坐立難安，同樣的宋錦也是這般不差，又要擔(dān)心什么不好的事，又要擔(dān)心沒消息。

    一直又到了入夜，裴衍舟才回來，廚房里還有給他留著的熱菜熱飯，還沒等衛(wèi)瓊枝指使小丫鬟去拿出來，裴衍舟便灌了一口茶水道：“你母親有信兒了。”

    衛(wèi)瓊枝眼中一亮，那邊宋錦已經(jīng)走了過來：“她怎么樣了？”

    “今日多番輾轉(zhuǎn)，我才得知我祖母如今身在何處，”到了眼下，裴衍舟也不得不向衛(wèi)瓊枝說出老夫人早已經(jīng)被放出來的實情，“她與慶王妃同在宮中，或許會知道些什么。”

    那日被禁于宮中的不止慶王妃和老夫人，但其他或是已經(jīng)跟隨家族一同獲罪，或是不可信任，卻難免將裴衍舟他們告發(fā)出去，也只有找到老夫人，竟才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老夫人一定不會告發(fā)裴衍舟。

    可宋錦還好，衛(wèi)瓊枝已然有所察覺，臉色慢慢沉了下來，老夫人已經(jīng)被放了出來，那只能更加說明慶王妃的處境實在不妙。

    她不想再等，連忙對裴衍舟說道：“趁著夜深，我今日便和你去找老夫人?！?/br>
    “我也是這么想的，宜早不宜遲，而且我也要去看看祖母，”裴衍舟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衛(wèi)瓊枝重重地點了點頭：“要?！?/br>
    宋錦躊躇了一陣，道：“如果我也跟著去，世子帶著我和jiejie倒是麻煩，也太過引人注目，況且我與宜陽jiejie并不是很熟，便還是在家中等著你們吧。”

    衛(wèi)瓊枝只怕宋錦犯了倔要和他們一起去，不是她不帶，而是實在不方便，聽宋錦自己已經(jīng)這般說，便也安下了心，只囑咐她們在家中關(guān)好了門，等他們回來。

    裴衍舟帶著衛(wèi)瓊枝，輕而易舉地便繞開了夜里巡邏的士兵，去了京城西邊的一處宅子，離得衛(wèi)瓊?cè)~這里并不是很遠(yuǎn)。

    入了巷中，卻比衛(wèi)瓊?cè)~那里要更窄一些，并排依次列了好幾戶人家，從外頭看起來幾乎與衛(wèi)瓊枝在利縣的老家有異曲同工之妙。

    衛(wèi)瓊枝心下微嘆，宜陽郡主當(dāng)日是何等尊貴，享盡了榮華富貴一輩子，到了老卻一朝落魄，竟要棲身于陋巷之中。

    不過比起王府和侯府的其他人，還有生死未卜的慶王妃，老夫人卻已是幸運無比，真正算得上有福之人。

    大抵是裴衍舟早讓手下來知會過，他一敲門，才一下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衛(wèi)瓊枝認(rèn)得開門的人，是三夫人孫氏。

    孫氏早就守寡了，孩子也沒長大，侯府的事自然牽連不到她，關(guān)了幾日審?fù)暌簿头帕怂退暮⒆?，但財物卻是全抄了進去，只能暫時被娘家接濟到這里落腳。

    后來老夫人也被放出來，她出宮后本也是要跟著侯府眾人一起關(guān)著去的，但老夫人年紀(jì)實在不小了，又是郡主之身，只因夫家所累，娘家也并沒有被牽連，暫時仍是宗室女，多方周旋之后，她才被放了出來，又被孫氏接了過來，一同居住。

    老夫人早在等著裴衍舟，裴衍舟一進門她便上前幾步，看著裴衍舟卻長嘆一聲，淚水也隨之滑過她蒼老的面容。

    她已比幾月前所見要老得多了，身子佝僂了起來，皺紋更深，使得皮膚已如樹皮一般，不像以前那樣容光煥發(fā)，穿著打扮亦如同尋常婦人。

    她一把握住裴衍舟的手，卻不敢哭出聲，怕人察覺，把他一路牽到了屋子里面，衛(wèi)瓊枝也緊隨其后。

    “你這個傻孩子，為什么還要回來？”老夫人一時老淚縱橫，“你都跑出去了，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面對老夫人關(guān)切又痛心的詰問，裴衍舟無法回答。

    若是回答他可能要去做的事，也不過是讓老夫人更加擔(dān)心罷了。

    老夫人壓低聲音哭了幾聲，孫氏便過來勸解道：“老夫人莫要再傷心了，世子能平平安安站在這里，您就該高興才是?！?/br>
    裴衍舟這才道：“祖母，是孫兒讓您擔(dān)心了。”

    老夫人擺擺手，先擦了眼淚，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是我養(yǎng)大的，我能看不明白？罷了，罷了，侯府已經(jīng)完了，我也攔不住你，只盼……老天爺可憐我，讓我這把老骨頭早早死了，不必見著你出事……”

    “祖母何出此言，不到這個地步，”裴衍舟動手給老夫人倒了熱茶，“我今日來也是想看看祖母好不好，知道祖母和三嬸在一起，也就放心了。”

    孫氏也在一旁道：“我們一切都好，有我照顧著，世子放心便是?！?/br>
    孫氏是老夫人最喜愛的兒媳，從前是被老夫人一路寵過來的，自是有恩情，更何況孫氏為人也良善，如今落魄倒也萬萬不會忘了老夫人。

    老夫人稍稍平復(fù)下來，這才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裴衍舟身后的衛(wèi)瓊枝，問：“說吧，帶她來什么事？”

    裴衍舟回頭按住衛(wèi)瓊枝的手腕，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說道：“確實有事。”

    衛(wèi)瓊枝卻打斷裴衍舟，自己接了上去：“老夫人，我過來是想問一問您，可否知道我母親慶王妃的消息？”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時卻沒有說話。

    周圍幾人都不敢發(fā)出聲音，只得靜靜等著，孫氏悄悄看了看裴衍舟，怕老夫人不肯說，想讓他再出言提上幾句。

    結(jié)果還未等裴衍舟開口，老夫人已道：“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

    衛(wèi)瓊枝更走近一步，此刻竟發(fā)現(xiàn)老夫人擱在案幾上的手正輕輕顫抖著，她心下大懼，可也只能先強行壓下來，又道：“還請老夫人告知于我?！?/br>
    “我年紀(jì)大了，若是記得不清楚，你姑且聽著，有地方說錯了可別怪我?！崩戏蛉说哪抗饣煦玢绲?，從衛(wèi)瓊枝的臉上投向別處，似是在慢慢回憶著某件事，“那是我們被禁宮中的第二日夜里，或許是第三夜，我記得不大真切，我與你母親是同住在一個宮殿里的，只是她以王妃之尊住在主殿，我們住在偏殿，所以也不算住在一處?！?/br>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聽老夫人說著。

    “當(dāng)時入了夜，我早早便歇下了，但年紀(jì)大覺少，又是被囚禁在宮里，所以并不能安然入睡，也忘了是躺了多少工夫，夜大抵也沒也很深，我便聽見外頭隱隱有什么動靜，像是有人在爭吵，我一開始不打算管這閑事，但后來聲音越來越大，還有些旁的動靜，我心下不安，便差了身邊服侍的宮女出去看看，未幾宮女便匆匆進來，說是出去之后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爭吵聲應(yīng)該是主殿里發(fā)出來的?！?/br>
    “我當(dāng)下便覺得有些奇怪，主殿住著的人是慶王妃，她怎么可能在此時與人起了爭執(zhí)，倘或是有底下的宮人做事不穩(wěn)妥惹她動怒了，她應(yīng)也不會如此不依不饒，正是自身難保之時說幾句也就算了，更何況宮人也并不是與她吵起來。我便讓宮女扶著我下了床，走到窗邊去悄悄看著，那扇窗正對著外面，我怕惹火上身，只敢開了個小縫又熄了燭火躲在后頭看，很快便看見有人從正殿里出來，那人戴著厚厚的兜帽，把自己從頭到腳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辨不出男女?！?/br>
    老夫人說到這里停頓片刻，再度把目光轉(zhuǎn)向衛(wèi)瓊枝，繼續(xù)說道：“在他走后，好半晌我見正殿里面沒了響動，剛想讓人過去看看慶王妃怎么樣了，不想這時從外面匆匆又來了幾個小太監(jiān)，還是進了主殿，很快，他們便抬了一樣?xùn)|西出來。”

    不知不覺，衛(wèi)瓊枝的一雙手已經(jīng)死死攥在一起，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問道：“是什么東西？”

    “是……一具尸體。”

    第98章 遺憾

    ◎她們……為什么都要離開我呢？◎

    聞言, 衛(wèi)瓊枝臉色煞白，朝后踉蹌兩步，裴衍舟連忙上去扶住她, 她推了一推, 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并沒有力氣, 最后只能被裴衍舟扶著在一旁坐下，幾乎是軟倒在圈椅中，只面前用手臂支撐著身子。

    “老夫人可看真切了, 真是……我母親？”衛(wèi)瓊枝說話時上牙與下牙時不時磕在一起，短短一句話說完, 嘴里已經(jīng)彌漫出鮮血的味道。

    老夫人道：“尸首上隨意蒙著白布，又是夜里看不清楚, 但我看見尸首的手腕子滑落出來，上面戴了一對鑲了明珠的花絲龍鳳金鐲, 是你母親的?！?/br>
    衛(wèi)瓊枝上半身晃了晃, 手指死死掐住圈椅扶手, 指尖都已發(fā)白，幾乎要潛入木料中。

    “到了第二日, 主殿里便再沒了慶王妃的蹤影?！崩戏蛉苏f完，閉了閉眼睛。

    衛(wèi)瓊枝張了張嘴, 本想向老夫人道一聲謝，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聲音都已經(jīng)發(fā)不出來了，嗓子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著, 仿佛是一團火, 灼得她五臟六腑難受, 咽也咽不下去, 吐也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