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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個弱柳扶風的丞相大人 第43節(jié)

    顧嶠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濁氣來,喊來宮侍讓人尋了個精研過南疆蠱術(shù)的太醫(yī)來再去給伏憫看一看,之后想了想,又忍不住鋪開紙,打算給子桑瑤修書一封。

    在將要落筆的時候,顧嶠還是一頓。

    商瑯同他心有靈犀一般,也在這個時候,抓住了他的手腕。

    肌膚相觸,那一點溫涼簡直直接落在了顧嶠心尖上,他給商瑯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目光,聽見人道:“子桑公主雖然與傅小侯爺結(jié)為連理,但到底是南疆的長公主,陛下務必謹慎行事。”

    “先生與朕想到一處去了?!鳖檷吢犓f,眉眼邊舒展開,一點點染上笑意,然后就著這個姿勢,腕上輕輕一發(fā)力,將狼毫擲在了一旁。

    “等那太醫(yī)去看過之后吧?!鳖檷潙偕态樦讣獾臏囟?,丟了筆之后也沒動,不過是左手換了下姿勢,支著頭來瞧他。

    讓他沒想到的是,商瑯竟然也沒有先放開他。

    兩人方才隔著的距離還算正常,在顧嶠看起來算得上遠,因而丞相大人這般扣住他的手的時候,自身的姿勢便顯得有些狼狽。

    顧嶠不動聲色地朝他那邊挪了一挪,盡量讓人坐得舒服些,然后望向商瑯輕顫著的眼睫,忽然問:“先生也是南疆人,也會用蠱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丞相大人的身子似乎極輕微地僵了一下。

    隨后就是個直接而果斷的回答:“不會?!?/br>
    應當是覺著自己這般的語氣過于強硬了,商瑯接下來又柔聲同他解釋了一番:“只是臣父親為南疆之人,臣幼時大多時候都待在江南,對南疆的了解算不得多?!?/br>
    “知曉蠱毒此事,也不過是因為幼年對此頗感興趣,便多問了家父一些?!?/br>
    “先生果然好做學問,博學多識。”顧嶠彎著眉眼夸他。

    說實在的,兩人相處這十多年,凡是扯到學問上,商瑯鮮少有答不出來的東西。

    當然,顧嶠覺得,也可能是因為自己這個半吊子能想到的問題都太過淺顯,實在難以讓丞相大人去細細思索。

    “陛下謬贊,”商瑯不卑不亢地應下這一句,忽然撤回手,起身朝他行了一禮,“臣有要緊事欲回相府,還請陛下應允?!?/br>
    涼意忽然從腕上消失,顧嶠翹起來的嘴角慢慢放平,沒什么情緒地問:“先生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有了急事?”

    “是臣一時疏忽,方將想起。”

    這理由本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可眼前這個人,是商瑯。

    是向來都運籌帷幄的商相。

    第52章 游歷江南

    顧嶠卻沒有深入, 而是問:“先生可還會回宮?”

    商瑯在這件事上倒是不假思索:“只要陛下應允,臣便入宮伴駕。”

    每次都是這樣的回答。

    “先生怎么也不換個說辭?”顧嶠眉眼彎彎,問出來的話卻出乎人的意料。

    商瑯只稍稍一怔, 桃花眸便被溫和的笑意填滿了,他輕輕地問:“那陛下想要臣如何回答?”

    問題又拋回到顧嶠這邊來, 少年帝王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發(fā)出一聲脆響,只笑著搖了搖頭,又毫不客氣地把問題給拋了回去:“商相, 朕問的是你?!?/br>
    對方長睫微顫,眸子稍稍一斂, 罕見地沒有過多遮掩,只是聲音輕了不少,像是呢喃:“臣得陛下優(yōu)寵,誠惶誠恐,不敢妄言。”

    顧嶠眉頭一蹙, 剛想發(fā)作,就聽見人的后一句:“只是無論宮內(nèi)宮外,臣更想與陛下同在一處?!?/br>
    這一句話真是在顧嶠心頭極重地敲了一下, 呼吸也緊跟著急促, 心里那些混亂的心思差一點就要吐露出來, 他最后偏過頭去,不敢看人。

    他不敢去妄自猜測商瑯的意思。

    他心悅商瑯,自己本身就心懷不軌, 很容易便會將丞相大人一些表忠心的話語錯勘成喜歡。

    于是一次次地壓制自己, 一次次只敢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肆意放縱。夢中種種, 顧嶠清醒過后, 連想都不敢想。偶爾聽見商瑯說出這樣的話,明知癡心妄想,他還是從中察覺出一股泛著苦的甜來。

    “朕竟不知,丞相也有如此花言巧語的時候?!鳖檷粑啪徶螅诺?。

    哪里不知。他明明是最清楚的。

    丞相大人在外多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到了顧嶠面前,其實什么甜言蜜語都說得出來。

    顧嶠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七皇子的時候,總能被商瑯三言兩語哄得暈頭轉(zhuǎn)向,然后真就聽話地依著他心意做,等好容易回過神來勃然大怒趕過去質(zhì)問人,一看到那一張比翰林院那一桿桿青竹還能稱得上雅正清雋的臉,多大的火氣也都被壓到了最小,最后那點火苗也會被探花郎的幾句溫言軟語給熄個干凈。

    從那個時候,顧嶠就受不了商瑯在他面前服軟。

    商瑯對此心知肚明,面對帝王這樣不痛不癢的質(zhì)問,他也只是乖順地應下聲來:“有悖圣人之道,是臣之罪?!?/br>
    一本正經(jīng)地無意撩撥,又一本正經(jīng)地玩笑略過。

    顧嶠想,哪怕他們兩個只是普通的君臣,這張臉加上這張嘴,他照樣能被丞相大人給吃得死死的。

    世家那群人不就是如此嗎?

    想到這里,他忽然回過神來——如果商瑯不忠于他,與他逢場作戲,他說不定也跟世家那群家主是同樣的反應,然后被人給騙得徹徹底底。

    這般看來,倒也不能罵那群老狐貍忽然變蠢,實在是商相美色太過誤人。

    “陛下,”商瑯瞧見他開始出神,便喚了一聲,委婉催促,“臣府中之事……?”

    “先生早去早回。”顧嶠回過神來,擺了擺手,再看向他的時候,眼底多了些異樣的色彩,卻并未說話,安靜坐著目視商瑯退出御書房。

    闔門的聲音響起,顧嶠指尖也開始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

    伏憫已經(jīng)被云暝丟到了皇族暗衛(wèi)訓練的地方,顧嶠一時間也不指望他給他創(chuàng)造出來什么太有利的價值,思來想去還是只能讓云暝過去看著點商瑯。

    也不知道丞相大人這匆匆回相府究竟是為何事。

    他想去探尋,想去窺探,但最后還是沒有親自趕過去——畢竟是帝王,也不能整日整日地兒女情長。

    將云暝派到商瑯的身邊去之后,顧嶠就打開了那些奏折,一點點地批,時不時出一會神,心里想的是他方才同商瑯談論的那些事情。

    也恰巧在這個時候,他奏折翻到了一篇,是與江南朱家有關。

    江南,朱家。

    顧嶠輕輕地彎了一下唇角。

    有先前他和商瑯那一次拜顧,朱五德如今可以說是對皇族最為忠誠的世家家主,甚至還直接同朱家那一支在朝為官的斷絕了關系——當然,如今已經(jīng)不是什么朝官了,被本家拋棄的一根脆弱枝干,只會成為顧嶠和商瑯最先拿來收割的韭菜。

    當然,由于世家從誕生以來,就能算得上是與皇族相對立的,最后只會發(fā)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朱五德身為朱家家主,這般行徑,也難免引起來族中一些人的不滿。

    其實這也是顧嶠和商瑯想要看到的。

    世家的人對皇族再忠誠,背后只要有退路,他們便有撤身的可能。所以如今朱家支離,反倒更有利于朱五德傾向于皇族。

    就像今日,這份奏折。

    江南朱家大肆占領農(nóng)田,隨意侵傷百姓,州府對此不聞不問——這竟然是朱五德托了工部尚書給他遞上來的。

    江南荊贛蘇杭四州,朱家在荊州。

    荊州知州顧嶠也知曉,的確是與朱家有所牽扯。

    朱五德這是給他遞投名狀來了?

    顧嶠眉梢一揚。

    商瑯先前同他說起舊事的時候,曾提過住處與南疆接近,照著江南那一片地方來看,最可能的也恰好是荊州了。

    少年帝王心念電轉(zhuǎn),手中狼毫蘸了朱砂在奏折上隨手批復,然后丟到一旁去,就起身披了衣裳要出宮。

    他現(xiàn)在莫名迫切地想要去問一問商瑯,如果他要微服下江南,他愿不愿意陪著他一起。

    一起去故地看上一看。

    這樣的沖動讓顧嶠直接忘記了丞相大人諱莫如深直接回府的事情,連馬車都沒有坐,直接輕功越出宮墻去,甚至還因為動作太快沒有注意隱蔽,差點驚動了宮中守衛(wèi)。

    好在是沒造成什么一代帝王死于自己所設宮防之中的愚蠢慘劇,顧嶠順順利利地到了相府去,在墻上同守在那里的云暝撞了個正著。

    是的,為了不驚動屋子里的商瑯,也為了不讓無關之人去無端猜測為什么不聞帝王出宮卻能在宮外見著人,顧嶠甚至連相府的正門都沒有走。

    “先生回府做什么來了?”商瑯此時正待在屋子里,顧嶠便直接坐在云暝身側(cè)小聲問他。

    “丞相從進了府中便在主屋待著,有兩刻時間未曾出來?!痹脐詮男【透檷?,已經(jīng)習慣了自家主子這一副沒個正形的模樣,淡定回答。

    顧嶠“哦”了一聲,就要越下墻來,準備去敲丞相大人的門。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主屋的門恰好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顧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生出來的心虛,那一瞬間莫名地就停下了動作,然后不尷不尬地掛在墻上。

    若真要說,像極了兒時跟著傅翎從國子監(jiān)悄悄翻墻出去然后被長輩逮個正著的樣子。

    分明到如今,他是君,商瑯是臣,合該商瑯畏他。

    當然,這么多年過去,顧嶠注定沒有辦法從丞相大人的臉上捕捉到什么誠惶誠恐的情緒,只見人從屋內(nèi)走出來,開門關門,一直到這個時候,才轉(zhuǎn)身瞧見了墻上的那一抹藤蘿紫。

    少年帝王的錦衣上也恰巧繡著許多繁復漂亮的花紋,倒真像是暮春時候趕了趟早綻放在墻邊的紫藤蘿。

    不過顧嶠并不知道丞相大人心中所想,只能看見人愣著看了他一會兒,也沒有任何心虛慌亂,隨后拿著那雙清亮的桃花眸靜靜瞧著他,開口的時候帶著微的笑意:“陛下怎么來了?”

    沒有說教他,沒有嚴肅地告訴他一代帝王不該做出爬人墻頭這般有傷皇室威儀的事情,只問了一句,“怎么來了”。

    如同寒暄。

    明明兩刻鐘前,他們才分別。

    “朕自然是來尋先生的?!鳖檷鷣y跳動的心也在那雙平靜眼眸的注視下平靜下來,便直接躍下墻頭,走到商瑯身邊去。

    他沒問丞相大人方才急火火地同他說要離宮回府究竟是要做什么,只將自己的目的告訴了人:“朕方才瞧見一本折子,頗需商議,便直接來了。”

    顧嶠按著自己的記憶,將方才那折子上的內(nèi)容簡要說了,然后問商瑯:“朕也想趁著這個時候下一次江南,先生可要跟著朕一同去?”

    “自然,”商瑯眸底笑意溫溫,“陛下愿意讓臣相伴左右,臣卻之不恭?!?/br>
    “不過是要委屈先生整日帶著面具了?!鳖檷λ@樣干脆的應答哪怕在意料之中,也忍不住欣喜,只是轉(zhuǎn)念一想是微服出巡,心中又難免添了點郁悶。

    就商瑯這張臉,顧嶠是絕對不放心人不加任何偽裝地同他一起走出去的。

    更別說江南這地方本身就是丞相大人的故地。

    當年年方十六的探花郎太過驚艷,江南不僅人人都對“商瑯”這個名字有所耳聞,甚至還有荊州見過商瑯的,拼拼湊湊出描述來,讓斫石匠給人搞了個雕像供著,聽聞之后一到科舉就有不少人跑來拜一拜商相的活祠,比起古圣人那些祠堂也不遑多讓。

    由此,若是想不讓旁人認出來,丞相大人這張漂亮的臉就注定要被隱藏在面具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