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酒肆 第2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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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昭一路從戲臺走到廳堂里,很快就看到了玉俠隨舟的尸體。 而三俠之首的飛俠陳陽鐘也終于出現(xiàn)了,他面色悲痛,眼角含淚,與惺惺作態(tài)的歐陽許相比,他確實是當(dāng)真難過悲憤。 他此刻聽到腳步聲抬頭,眼睛里全是充血的紅血絲:“你們……抓到那刺客了嗎?” 歐陽許往前走了一步,搖了搖頭:“大哥,節(jié)哀,那刺客狡詐如狐,現(xiàn)下……” 陳陽鐘卻推了歐陽許一把,臉上似乎有些埋怨:“你的蝶呢!你的蝶不是江湖上最厲害的追蹤術(shù),這是那刺客身上落下來的黑布,你快用追蹤蝶追她!” 歐陽許啞了啞聲音:“大哥,我……” “對啊,歐陽大俠你既是身體康健,內(nèi)力強勁,為何不用蝶術(shù)?”有人忽然恍然大悟起來,對啊,沒錯啊,歐陽許靠什么成名?不就是追蹤蝶嗎? 當(dāng)時三俠名聲最盛之時,蝶俠之名貫徹整個江南,誰不知無人逃得過蝶俠的追蹤。 “是極是極,歐陽大俠久不用蝶,我等居然都忘了還有這等好方法!” “歐陽大俠,快快將你的蝶拿出來,你早說身體恢復(fù)了,我等何必受這茶樓的鳥氣,這位譚少俠,我們恐怕并不需要你來查出真兇了?!?/br>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都變得沒那么凝重了。 譚昭挑了挑眉,看向臉色煞白的歐陽許,然后開口:“真的不需要了嗎?原來歐陽大俠竟有這等大能耐,小子初出江湖,不知可否見識一番?” 那陳陽鐘更是跟傻了一樣,這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臉上神色有些呆愣:“二弟,你的身體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 歐陽許慚愧地低下了頭,他立刻就明白過來,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經(jīng)由不得他隱瞞了:“大哥,我對不起你們,其實這幾年來,我一直都沒有病?!?/br> “那你這是……”陳陽鐘已經(jīng)傻掉了。 “我不是身體生了病,而是……我的蝶生了病,你知道的,我馭蝶靠的是藥粉和蝶王,藥粉是我的獨門秘籍,無人可以復(fù)制,但如果沒有蝶王,那些普通的蝴蝶哪怕再熟悉藥粉的味道,它們也會很快忘記?!?/br> 歐陽許低下了嵴梁,仿佛瞬間老了兩歲:“我這些年不是不想幫助江湖同道們,而是我無能為力,我不知道該怎么對外言明其中之事,只能撐病不出?!?/br> 這世上最難留住的,除了容顏易老,就是英雄遲暮。 很顯然,歐陽許已經(jīng)配不上他蝶俠的名聲了。 此刻歐陽許剖白了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也許是因為他看上去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江湖同道們并沒有被欺騙、愚弄的感覺,畢竟如果是他們,他們也會這么做。 陳陽鐘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nèi)情,他心里愈發(fā)悲痛起來:“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你們!” 說到動容處,已是完全哽咽、泣不成聲,已有不少江湖人偷偷抹起了眼淚。 就在今日之前,三俠山莊還繁花似錦,可如今除了飛俠陳陽鐘,其他死的死,殘的殘,眼看著是撐不起三俠山莊的門楣了。 “抱歉,若知歐陽大俠有如此苦衷,方才小子必然不會直言戳破?!弊T昭說完,話鋒一轉(zhuǎn),“可既然歐陽大俠知道自己不抵用,為何不叫以輕功見長的陳大俠去追擊刺客呢?素聞飛俠輕功了得,身體也無暗傷,若飛俠出手,此刻恐怕已經(jīng)抓到那刺客了。” 對啊,而且之前歐陽大俠也是稱病,為何是陳大俠守著尸體?是太傷心了沒反應(yīng)過來嗎? 今日之事實在有些過于蹊蹺,江湖人被反轉(zhuǎn)煳弄了一遍又一遍,此刻已經(jīng)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倒是這姓譚的小子,思路清晰,雖有些咄咄逼人,卻也算是有理有據(jù)。 方才那話,他若是不說,他們這些人或許根本意識不到。 “這……”陳陽鐘看了一眼地上仍在淌血的隨舟,臉上明顯是經(jīng)歷了一番思想搏斗,隨后才道,“事實上,方才三弟遇刺之時,并沒有立刻死去?!?/br> “我想去追刺客,三弟卻緊緊攥住了我的手,瞪大了眼睛跟我說——” 歐陽許根本不知道這段:“他說什么?” “他說讓她走!不要追!”陳陽鐘走到隨舟身邊坐下,臉上的悲痛又起,“他當(dāng)時氣都喘不過來了,卻還緊緊拉著我的手,仿佛如果我去追了,就會死不瞑目,那種情況下,我如何……狠得下心啊?!?/br> 譚昭有些驚疑,畢竟聽陳陽鐘語氣,玉俠隨舟竟與沈柔章有交情? 而下一刻,歐陽許也問出了這個疑惑。 陳陽鐘卻靜默不答,顯然他是知道內(nèi)情的,可因為礙于某種原因,他不能開這個口。但歐陽許可不管這個:“大哥,你說話?。∷麄兙烤故裁搓P(guān)系?懸水劍為什么要殺三弟?你倒是說啊!” “大哥!眾目睽睽之下,你現(xiàn)在不說,還要憋到何時!是三弟不讓你說的,對不對?”歐陽許的情緒突然開始爆發(fā),“你和隨舟總是這樣,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訴我,我有時候真的想問問你們,到底還把我當(dāng)兄弟嗎?” “我們?nèi)水?dāng)初結(jié)為異性兄弟,約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三弟死了,我想找到兇手,你卻說三弟不讓你找,為什么?” 陳陽鐘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二弟,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你就全部說出來!有什么比替三弟報仇更重要的事情嗎!還是說,你也要跟他一樣包庇兇手?” 陳陽鐘在歐陽許的逼迫下,終于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后娓娓道來:“你與我都是苦人家的孩子,我因為學(xué)了點輕功進入江湖,而你跟路過的蠱師學(xué)了馭蝶,我們都是野路子出身,但三弟他不一樣,他出身富貴,卻心向江湖,他是離家出走、游歷江湖的?!?/br> 歐陽許點頭:“這個我知道,當(dāng)初結(jié)拜時,他就說了?!?/br> “但你不知道的是,他曾經(jīng)回過一次家,聽他所言,隨家是詩書傳家,雖不是什么有名氣的世家,但家里的規(guī)矩非常嚴苛,就是因為家里太過窒息,他才逃到了江湖,與我們一同建立了三俠山莊。” “也幸好,他不是家中獨子,不需要承擔(dān)延續(xù)香火的責(zé)任,隨舟應(yīng)當(dāng)有一個嫡親哥哥,名字我不知道,但據(jù)說他哥哥娶親多年,膝下卻沒有兒子?!?/br> “他當(dāng)時回家后,家里的氣氛愈發(fā)冷凝,他跟家人大吵了一架,從此決定再不回去?!标愱栫娍聪驓W陽許,“但你也知道,他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一旦離得遠了,他心里還是渴望回家的。” “但那一次回家,他是背著你我回去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陳陽鐘的敘述非常平淡,但玉俠隨舟的形象卻漸漸清晰了起來,“他告訴我,他的大哥和大嫂感情非常不好,應(yīng)該說是因為他大嫂多年沒有所出,容貌又被他大哥嫌棄,他指責(zé)他大哥,他大哥就說都是因為親弟弟逃避家族責(zé)任,父母長輩把所有的壓力都給了他?!?/br> “我不知道這種高門大院的規(guī)矩,但我聽三弟的口氣,好似是因為他大嫂家世出眾,所以不能休妻,他大哥就冷待她、寵幸外室,等到外室有了兒子,他大哥就立刻逼死了他大嫂,并且還把他大嫂唯一生下的女兒拋棄了?!?/br> 歐陽許皺眉:“這什么人啊,竟如此惡毒?!” “三弟說當(dāng)時他就跟家里斷絕了關(guān)系,甚至連族譜上的名字都劃去了,他唯一心有愧疚的便是那個被拋棄的大侄女。” “可這跟懸水劍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陳陽鐘看了一眼江湖同道們,繼而開口:“如果你們見過三弟隨舟的大嫂,就會發(fā)現(xiàn)懸水劍沈柔章跟她娘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 第296章 江湖劍雨(二七) 不是吧?不會吧?這怎么可能呢! 這簡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啊,居然是親叔侄女,這聽上去簡直跟天方夜譚一樣,若不是出自飛俠陳陽鐘之口,他們是絕不會相信懸水劍與江南三俠有關(guān)的。 “可是不對啊,哪怕他們是有親緣關(guān)系,可拋棄沈柔章的又不是隨大俠,她為什么要記恨隨大俠啊!”這道理根本講不通。 “確實,難不成其中還有未道明的事情?” 眾人又將視線落回陳陽鐘身上,陳陽鐘卻搖了搖頭:“我所知也就這么多了,或許三弟他本就對侄女心有愧疚,不管懸水劍如何對他,他都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br> 脫褲子脫一半,人干事???! 這么“欲語還休”的故事,感覺聽上去是個完整的邏輯,但仔細一琢磨,就哪哪都缺一環(huán),并且這個故事一出,直接就將刺客這個身份烙印在了沈柔章身上。 譚昭心想,這個飛俠不愧是三俠之首,道行確實比歐陽許高了不止一層。 但沒辦法,他在事先知道實情的情況下,真的很難會被高超的故事以及演技被打動,哎,這個江湖為什么不多一些真誠的武斗,而非要搞這種費腦子的陰謀詭計呢? 難道沈柔章的名聲臭了,她就當(dāng)不成天下第一劍了嗎? 不是這樣的,但為什么要搞臭懸水劍呢?是沈柔章得罪過什么人,還是……阻止她進一步精進劍術(shù)?如果是前者,就是報復(fù),而后者,則是“同行相輕”。 可如果是真正的劍客,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情呢? 譚昭更傾向于前者,哪怕不是得罪的人,也是討厭記恨沈柔章的人,如果系統(tǒng)在,問問它準沒錯。 “譚兄,你怎么不說話?那個地上躺著的,不會真是……” 譚昭抬頭迅速瞥了一眼周恕之,隨后直接傳音入密:“別表現(xiàn)出你認識沈柔章,一旦這事傳出來,你的禹歡茶樓絕對會被他們直接拆掉。” 周恕之:……這什么江湖人的悄悄話技能?我可以學(xué)嗎? 兩人湊在一起說悄悄話,靠得近的人只能聽到茶樓少東家說了什么,卻聽不到譚公子的回答,便有人直接說:“譚公子,似乎有話要說?還是說,你又在懷疑陳大俠說謊?” 譚昭瞥了一眼這人,是個丟進人堆里都找不出來的一張臉:“這話我可沒說,再說了,陳大俠說懸水劍與玉俠兄長的原配夫人長得一模一樣,可我既沒有見過懸水劍,也沒有見過那位原配夫人的長相,再說斯人已逝,這是人家的家務(wù)事,我可不敢妄加評論?!?/br> 一句話,給人定義成家務(wù)事,這位譚姓少俠的嘴巴是真的厲害啊。 不過仔細一想,這也確實是家務(wù)事,隨大俠都不愿意追究親侄女的罪行,他們確實也沒有任何立場,要不散了吧?反正他們也干不過懸水劍,頂多出去講講懸水劍心狠手辣不顧親情的小話。 這場精英節(jié)開幕進行到如此地步,大家伙兒的熱情也已經(jīng)耗干,加上第一天就死了一位大俠,實在有些晦氣,三俠如此悲傷,之后的比武估計是難以進行了,而且玉俠已死,所謂傳承也肯定沒有了。 想到這里,大家臉上都有些意興闌珊。 正是這時,陳陽鐘開口,話語直指譚昭:“你是誰?我陳陽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從無半句虛言,你是認為我胡謅故事,攀扯別人嗎?” 這位大俠的脾氣,看來沒有歐陽大俠好,譚昭往前走了一步:“我可沒有這么說,只是方才在門外問過幾位英雄,聽過大家的描述,只說刺客著一身黑紅勁裝,提一柄劍,出劍極快,一劍便殺了隨大俠,對不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單憑這些,連正臉都沒看到,就說懸水劍殺人,這未免有些偏頗了吧?還是說,陳大俠看清楚了?”譚昭用劍柄指了指眾人,“不知諸位之中,何人見過沈柔章本人?” “雖未見過,但看過奇遇客棧的丹青,以及懸水寶劍的畫像?!?/br> “對,江湖上許多人都見過,奇遇客棧會繪制所有江湖出名俠客的丹青,只要出一點點錢,就可以翻閱,那柄劍就是懸水劍,不會錯的!” 譚昭聳了聳肩:“原來如此,但既然大家都見過,我相信仿制也不算太難吧?” 陳陽鐘厲聲道:“你究竟是何人?與沈柔章又有何關(guān)系?你提著一把劍,難道是她的劍友?” 譚昭晃了晃手中的不給劍:“我只是提出疑問罷了,畢竟懸水劍盛名在外,劍術(shù)非凡,以一位劍客的立場來看,哪怕你口中的身世是真的,沈柔章內(nèi)心陰暗,連已經(jīng)在族譜上死了的人都要殺死,甚至不惜在諸位英雄面前殺人,殺了人還二話不說就離開,聽著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情?!?/br> 賭上江湖名聲,就為了殺一個隔房的小叔,離譜這兩個字他已經(jīng)說膩了。 譚昭話說到這份上,覺得已經(jīng)沒必要再多費唇舌了,這兩位大俠一個比一個看著仁義,雖不知所求如何,但很明顯是為了將殺人罪名烙在沈柔章身上。 今日蓋棺定論,他日哪怕沈柔章找到洗清嫌疑的證據(jù),但那時候這個消息早就傳遍大江南北,古代不像現(xiàn)代,辟謠可以靠網(wǎng)絡(luò)紙媒,甚至哪怕是現(xiàn)代,辟謠也是很考究實時性的,一旦某個印象深入人心,就算后面澄清,相信的人也不會太多。 人是有先入為主的,這個栽贓實在不算高明,但牽扯出懸水劍的身世,絕對能傳得非???,奇遇客棧和彩燈樓必然連夜趕制情報。 譚昭將視線落在地上的尸體之上,一條人命換污蔑江湖名人沈柔章,怎么看都不太劃算,而且這三人傳聞感情不錯,這代價未免太高了吧?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隨舟身量比歐陽許略高一些,雖然已經(jīng)年近知天命的歲數(shù),但因為習(xí)武的關(guān)系,他并不顯老,且因為出身世家,他的衣著打扮更加考究。 隨舟的尸體并不呈現(xiàn)大字型躺著,而且還不是背部中劍,好歹也是江湖上知名的劍客,在視野充沛的情況下,被刺客一劍斃命,要么是隨舟太菜,要么是刺客的本事很高。 因尸體是朝陳陽鐘的方向側(cè)著,譚昭看不見隨舟的臉,剛準備往旁邊走兩步,卻被陳陽鐘一把拽?。骸澳阕鍪裁矗 ?/br> 譚昭還未動,尸體卻因為陳陽鐘的帶動,不小心翻躺過去,右手隨之落在了眾人面前。但眾人的目光,都在起了爭執(zhí)的兩人之上,唯有被起爭執(zhí)的譚某人,眼神略帶奇異地看向了這只手。 這只手,確實是個武人的人,但絕對不該是一位劍客的手。 很多人認為,拿劍、拿刀、拿斧頭、拿錘子的手都是一樣的,手上的老繭應(yīng)該都分布在同樣的地方,但其實是不同的。 兵器的重量不一樣,使用方式不一樣,繭子就會出現(xiàn)不一樣的分布。 “哈哈哈哈!我終于知道了!原來如此??!陳大俠,好算計??!早知如此,我們禹歡茶樓絕對不會出借場地,今日算我們倒了大霉。” 真是,人放劍山莊至少知道放火燒毀尸體,你這太敷衍了,又或者說,陳陽鐘守在尸體旁邊,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查探尸體。 哎呀呀,那他豈不是“錯有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