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嬈并未打擾，她走出賬外，看著天幕，沒多久，姜珣便帶著剛剛收到的?消息過來了。

    李星嬈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多言，直接去找東方迎。

    姜珣會意，徑直走到主賬，將剛剛打聽到的?消息告知?東方迎等人?。

    “我今日看過圖，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修建防御城墻時，是以五原郡為起點，分別向南北延伸，向北到安北都?督府，向南則到與?西南南詔之地和南海的?交界處?！?/br>
    “南面沒有修建，是因南海所隔，但北面這里沒有繼續(xù)修建延伸，是因幽州之外到莫勒境內(nèi)，有一個極大的?胡市。昔日幽州地處偏遠，每年連朝中的?賦稅都?未必交得起，還得由別州分擔(dān)，但自此胡市開放后，百姓得以憑米糧手工來換取錢財，與?胡人?互通有無，這才令幽州的?情況得以改善。”

    “所以，從多年前起，龍泉都?督府與?莫勒便達成了一個協(xié)議，無論戰(zhàn)火如何延綿，皆不可毀此胡市，這片胡市也成為這一帶為數(shù)不多的?凈土。無論誰先行破壞了這里的?民生，都?會引起兩地的?民怨?！?/br>
    東方迎點頭?：“確有此事，長史為何提及此事？”

    姜珣神?色一肅，“我要說的?是，此次莫勒進犯大魏，是靠古牙軍的?助力，這個約定，是莫勒與?大魏的?約定，卻非古牙無關(guān)，無端掀起戰(zhàn)火進犯他國者，又哪里講什么仁義道德？”

    帳中寂然，東方迎：“長史的?意思是……”

    姜珣：“我……殿下手中有一批精于傳信的?地行差，今已?收到消息，古牙軍隊極可能通過這個開放的?胡市來偷襲魏境?！?/br>
    “簡直豈有此理！這群殺千刀的?畜生，還講不講道理了！”

    姜珣輕笑：“將軍也說是畜生了。豈會講道理呢。”

    東方迎神?色一動?，“或許，這是個轉(zhuǎn)機?！?/br>
    姜珣見東方迎如此反應(yīng)，后面的?話便沒再說，由于得到重要線索，東方迎連夜召集部將，面見晉王，深入商討戰(zhàn)術(shù)。

    姜珣并沒有旁聽的?意思，他袖手出帳，抬眼便見到了等候在外的?公?主。

    “殿下還沒有睡嗎？”

    李星嬈搖搖頭?：“這種地方，睡不著的??！?/br>
    姜珣笑：“當(dāng)然，若論住宿條件，又哪里能比東方和百里……”

    “不是這個?！崩钚菋戚p聲打斷姜珣的?話，轉(zhuǎn)身信步徐行，姜珣順勢跟上?。

    不是因為住宿條件，而?是因為噩夢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在風(fēng)餐露宿中心驚膽戰(zhàn)，為明日、后日，以及無數(shù)個日后而?發(fā)?愁擔(dān)憂。

    身處這樣的?境地，會讓她不自覺的?將從前的?感覺全都?找回來，自然難以安寢。

    “罷了，不談這個了。你的?消息已?經(jīng)給了？”

    “是?！?/br>
    “他們用了？”

    “應(yīng)當(dāng)會有些參考意見的?。”

    雖是夜里，但駐兵仍然輪番站崗，一旦有異樣情況，便會立刻反饋。

    短暫的?安靜后，姜珣忽道：“微臣能問殿下一個問題嗎？”

    “問?！?/br>
    “那日在東方府，殿下竟然以自己的?性命為東方府作保，還給出了那么大的?壓力，如果東方迎沒能拿下這一仗，反被敵軍打的?屁滾尿流，殿下當(dāng)真要以身殉沙場嗎？”

    問出這個問題，姜珣等待了片刻，忽然聽到女人?一聲冷笑。

    “怎么可能。”

    姜珣眼神?微動?，看向李星嬈。

    李星嬈深吸一口氣：“本宮是長寧公?主，背后有皇后和太?子，她們誰也不會讓本宮去死。本宮自己尤其不會。自戕這種事，只?有傻子才會做，人?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沒了?！?/br>
    “只?不過在當(dāng)時，需要有這么一個人?來表態(tài)，將壓力推向他們?！?/br>
    姜珣認真的?看了李星嬈許久，低聲呢喃：“原來是這樣啊?！?/br>
    “什么這樣？”

    姜珣眼神?微斂：“沒什么，微臣只?是覺得，殿下果然是一個堅強的?人?，即便局面走到盡頭?，你也不會讓自己走到盡頭??！?/br>
    李星嬈長舒一口氣：“當(dāng)然。”忽然反問：“那你呢？”

    姜珣正在審視她，忽然被問到，愣了一愣：“什么？”

    李星嬈：“此處只?有你我，不如你和我說個實話吧。”

    姜珣：“什么實話？”

    李星嬈面向姜珣：“先時你說，你是因本宮先表了態(tài)，而?你身為公?主府輔臣，根本別無選擇，這是真話嗎？”

    姜珣還以為她要為什么，毫不猶豫：“自然是真話?！?/br>
    “那么，在這份真話之后，還有別的?隱情嗎？”

    姜珣心頭?輕顫，面上?卻鎮(zhèn)定：“不知?殿下以為，有什么別的?隱情？”

    李星嬈眼底藏著幾分思緒，斟酌道：“比如，你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各種的?危機和風(fēng)險，因為害怕才猶豫，但其實在是非選擇上?，你其實是認可本宮的?？”

    姜珣竟被她這番話逗笑了：“殿下想聽真話嗎？”

    李星嬈揚眉：“當(dāng)然，而?且看在你竟不再遮掩，帶人?跟隨我來此，剛剛還顯出了如此重要的?情報，無論你說什么，本宮都?恕你無罪，也不生氣，碰都?不會碰疼你?！?/br>
    姜珣果然露出“你要是這么說我就不怕了”的?神?情：“當(dāng)然沒有?！?/br>
    他神?色冷然，毫不留情的?批判：“殿下之舉，沖動?，危險，感情用事，極其不理智。絕非微臣會做的?事情?！?/br>
    李星嬈直接沉臉，眼神?威脅——說啊，再說一句試試看。

    姜珣心覺好笑，其實并沒有被她威懾到，但語氣還是微微一轉(zhuǎn)：“但正因殿下堅持這么做了，才讓人?覺得……挺難得?！?/br>
    李星嬈眉梢微挑：“什么難的?？”

    姜珣微微勾唇，重重暴擊：“難的?見到這么……”上?過當(dāng)還學(xué)不乖的?人?。

    “……蠢的?人?。”

    公?主臉色驟變，前一刻的?鄭重保證悉數(shù)忘光，直接喊人?:“伍溪，把他綁了！”

    然這雷霆之勢里多少含了些嚇唬成分，姜珣沒忍住，輕笑起來，笑著笑著，又變成捧腹大笑。

    伍溪也看出公?主并不是認真的?，安靜跟在一旁并未動?手。

    李星嬈看著笑得很沒規(guī)矩的?姜珣，不由得被感染，也輕輕笑了一聲，低聲呢喃：“行吧，我開始有些相?信你了……”

    姜珣聽見了，但并未聽清，略略收笑：“殿下說什么？”

    李星嬈：“沒什么。這里條件雖然一般，但也得休息好了才有精神?應(yīng)對?戰(zhàn)局，別杵在這了，快去休息吧?！?/br>
    說完，她自己先回了營帳。

    姜珣，我開始相?信，你不是他了。

    ……

    姜珣提供的?信報很快得到了驗證，古牙人?果然想借胡市作為偷襲要道。

    東方迎斷定莫勒絕對?不會想破壞這處胡市，這對?他們沒有好處，所以此舉必定是古牙人?私下的?決定。

    可是，一旦失去莫勒人?的?指引和導(dǎo)向，在非主場戰(zhàn)斗的?古牙軍隊便已?經(jīng)有了劣勢。所以，東方迎一邊安排人?到胡市步兵埋伏保護百姓，一邊派人?去接觸莫勒王，暗中傳遞書信。

    一旦古牙人?在胡市發(fā)?起戰(zhàn)斗，莫勒能否贏這場仗尚未可知?，但主動?掀戰(zhàn)的?舉動?必然讓他失去大批民心，且受到唾棄。

    所以東方迎特別強調(diào)胡市和平的?重要性，一再申明此處不可開戰(zhàn)。

    這個消息傳到莫勒王那里，勢必引起莫勒王的?警醒，必然對?古牙軍的?舉動?有所察覺。

    那么這個時候，無非三?種情況。

    其一，莫勒王橫了心要借古牙之力謀奪疆土，無視昔日約定，舉兵攻打胡市。

    其二，莫勒王只?想利用古牙軍，并不想破壞自己的?利益，所以將此事的?罪責(zé)全部推到古牙軍身上?，讓自己的?臣民清楚，他從未想過破壞百姓民生。

    其三?，是最好的?，也是最夢幻的?一種情況。莫勒王看中胡市，不愿古牙軍踐踏胡市，且掀戰(zhàn)只?是一時沖動?，只?是因古牙軍已?入境援助，騎虎難下，這才不得不堅持掀戰(zhàn)。

    那么此刻，便可直接策反莫勒王，將此事全部歸為古牙一方的?侵略，無論是越境掀戰(zhàn)還是搗毀胡市，都?是古牙一方所為，一旦莫勒被說動?，興許還能及時收手，與?大魏聯(lián)軍將古牙擊退，保下胡市與?自己的?名聲。

    終于，胡市戰(zhàn)火掀起，東方迎早有準備，帶兵正面迎戰(zhàn)。

    戰(zhàn)火紛飛中，李星嬈一直在打探前線消息，姜珣也廣布眼線，終于帶回一個不算差的?消息。

    “殿下，莫勒王果然察覺了古牙的?意圖，此次胡市只?有古牙出兵，并無莫勒兵馬。想來莫勒王并不想插手這件事?！?/br>
    然而?，就在眾人?要松一口氣時，攻擊胡市的?兵馬陡然增加，眼看著兩地界限將要攻破。

    姜珣查探一番，臉色沉冷難看：“他們對?胡市很熟悉，也對?東方將軍的?戰(zhàn)略很熟悉，莫勒王并沒有放棄自己的?野心，又不想毀了自己的?名聲，他讓自己的?士兵偽裝成了古牙軍隊，混進來一并攻打胡市了！”

    第81章

    莫勒王毀諾,令士兵喬裝增援古牙軍進攻，致使胡市戰(zhàn)場越發(fā)兇險，東方迎帶兵拼死抵抗,打了整整一日,交戰(zhàn)四場，勝負參半,直至日落西山,兩軍才暫歇回營，休養(yǎng)生息。

    李星嬈趕到前線營寨時，見到的便是一片慘然景象。受傷的士兵不計其數(shù),就連東方迎都帶了兩處刀傷，正在由軍醫(yī)包扎。

    “北邊還沒有消息嗎？”

    姜珣剛剛送完糧草補給過來,聞言搖頭：“消息一直在往外送,但至今尚無回信?？磥肀边厬?zhàn)場也不好應(yīng)付。戰(zhàn)事?一旦混亂，消息便容易堵塞不前?！?/br>
    李星嬈眉頭緊蹙，思?索起眼前的情況。

    莫勒軍忽然強勢，全賴于古牙的支援，兩軍對陣,軍心氣?勢尤為重要,今日對陣下來，魏軍依然察覺到對方一次次支援的力量,這便是?問題所在。

    從對方設(shè)法越過莫勒與古牙的屏障到戰(zhàn)事?發(fā)起,魏軍并不清楚對方到底集結(jié)了多少兵馬，東方迎雖氣?勢如虹，可每當(dāng)敵軍多一波增員,于士兵心中便多一層未知的恐懼。

    不知對方的底究竟在哪里，也不知自己還能抵擋多久,久而久之，軍心自潰。

    當(dāng)然，這并不代表這場仗的最終結(jié)果。

    東方迎領(lǐng)的是?先頭部隊，后續(xù)必然還會有他處征調(diào)而來的援兵，敵國想要輕易踏過魏境領(lǐng)土并非易事?。

    但若沒有擋住，東方迎就輸了，整個東方氏也將為這一場戰(zhàn)事?陪葬。

    “后悔了嗎？”姜珣的聲?音從旁傳來，拉回李星嬈的思?緒。

    她眼神輕動，看向無邊無際的夜幕，并未回答。

    姜珣卻追問下來：“別說殿下，就是?微臣也看得出來，東方將軍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人?在承受巨大壓力的前提下，可能會激發(fā)潛能，但也可能在此之前就意?志崩潰，反而影響了表現(xiàn)?。殿下的確給東方家爭取了一個以功抵過的機會，但這個機會太過沉重，代價也太大了。若東方迎戰(zhàn)敗，殿下當(dāng)真要讓東方氏背上您所說的那種罪名嗎？”

    “那你應(yīng)當(dāng)去問東方將軍，事?發(fā)至此，他是?否后悔?！崩钚菋瞥谅?開口，目光冷然：“至少這并非他們唯一的選擇。逆境逢生本就是?殊死一搏，若連這點風(fēng)險都不敢背負，還談什么竭盡全力？不是?每個人?走到絕路，都能等到一個機會。”

    “殿下所言極是?。”東方迎從軍帳旁走了出來，神色泰然的來到公主面前，行了一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