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聞人驚闕帶她去那里，再合理不過了。

    “去緣寶閣？”聞人驚闕揚眉。

    “是?！甭勅寺犛芮娜欢⒅请p無神的眼，輕聲慢語道，“母親向來中意五嫂鋪子里的首飾，她定會喜歡的?！?/br>
    “五嫂……”聞人驚闕將這稱謂細細品味后，驀然一笑，“那便同去吧，正好，我也給你五嫂挑一套?！?/br>
    去江頌月的鋪子里給她挑首飾，是不想花銀子，還是想白送她銀子？

    聞人聽榆心中暗想著，伴著“篤篤”的竹杖聲，回憶起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江頌月。

    她有著名門閨秀該有的規(guī)矩與溫婉賢淑，從不出風(fēng)頭，也不為難他人，與江頌月算是點頭之交，想談她，乍然間不知從何說起。

    一路無話，快要抵達大理寺時，聞人驚闕忽然道：“八妹覺得我這眼睛是真瞎假瞎？”

    聞人聽榆心底一咯噔，僵硬道：“五哥說笑了……”

    聞人驚闕淺笑不語。

    馬車在靜默中行駛著，聞人聽榆心神不寧，等從窗縫中看見大理寺威嚴(yán)的正門與等候的官員后，輕舒一口氣，低聲道：“五哥心如明鏡，當(dāng)知小妹從來不敢對兄長不敬?！?/br>
    國公府的千金，家底豐厚，父母疼寵，兄弟姐妹眾多，令無數(shù)人羨慕，可個中滋味，只有本人能體會得到。

    那是她的庇護傘，也是她的牢籠。

    她前半生要做淑儀婉麗的世家閨秀，撐起府中的好名聲，后半生要順應(yīng)祖父的安排，嫁去另一個牢籠。

    或許直到她八十歲，老糊涂時，才能真正做回自己。

    不像聞人雨棠與江頌月，一個敢說敢做，一個擁有絕對的自由。

    “那便是祖父讓你跟著我的？他還讓你做什么？接近你五嫂？”聞人驚闕連問數(shù)個問題，讓聞人聽榆啞了聲。

    未得到回答，他并不在意，指腹摩挲著探路的竹杖，再徐徐問：“祖父想讓你入宮？”

    聞人聽榆眼圈一紅，低下了頭。

    陳矚年歲不算很大，但也是她的兩倍，且已有五個孩子。

    二八年華的少女容顏嬌嫩，誰會愿意困在宮中，為個中年男人爭風(fēng)吃醋一輩子？

    她不愿意，可沒的選。

    車廂中的沉悶氣氛足夠說明一切，聞人驚闕幽幽一嘆，語氣輕柔道：“八妹，我以為你知曉我的脾性。”

    聞人聽榆白了臉。

    馬車在這時停下，大理寺門口的侍衛(wèi)與等候的官員認(rèn)出國公府的標(biāo)志，忙上前迎接。

    聞人驚闕被扶下車廂，與人客氣兩句后，回首道：“大理寺不許外人步入，八妹，麻煩你在這里等候，至多兩刻鐘?！?/br>
    “是?！甭勅寺犛苎诓仄鹌嗫嗲榫w，溫順地答應(yīng)，“不著急，五哥的公務(wù)為重?！?/br>
    說罷，她轉(zhuǎn)眸，輕扶車窗，微微探身，周到地對著來迎接聞人驚闕的官員欠身。

    這等門第的金枝玉葉，相貌禮數(shù)無一不佳，更非尋常人能輕易得見的。

    光是這溫柔得體的扶窗欠身，就讓來迎接的官員心頭發(fā)熱，紛紛客氣地作揖還禮。

    聞人驚闕的目光如同這日的秋陽，無聲拂過每一個人的面龐，隨后，唇畔輕微揚起。

    由木犀扶著轉(zhuǎn)過身，他道：“那就進去吧。”

    向著巍峨正門邁出兩步，他再朝著身側(cè)問：“賀大人，前日那份名錄可謄抄好了？”

    賀笳生正出神望著金帳車廂中的窈窕側(cè)影，被侍衛(wèi)撞了手臂，猛地打了個激靈，這才看見走出數(shù)步的聞人驚闕，連忙跟了上去。

    “賀大人？”聞人驚闕再問。

    賀笳生腦子里一會兒是車窗里的驚鴻一面，一會兒是聞人驚闕與江頌月的婚事，根本不知他問的什么，只能含糊其辭道：“……好了，已經(jīng)好了……”

    第17章 翻倍

    雙目失明后，聞人驚闕的行動受到很大的限制，尤其在公務(wù)的處理上。

    本屬于他的職責(zé)被分?jǐn)偟酱罄硭虑渑c右少卿身上，這二人忙碌不及，就引起下層官員的調(diào)動。

    被牽扯到的官員大多數(shù)都是滿意的，譬如賀笳生。

    他沒有靠山，按照尋常三甲進士的擢升之路，該先外調(diào)去小地方做縣令，磨個幾年，等摸熟官場上的人情往來、有些家底后，尋了關(guān)系，才有機會調(diào)回京城。

    否則，便是兢兢業(yè)業(yè)為官，做個十年八年，要么立下大功，要么等哪一日運氣好，被吏部考核官員記起，或許能得機會回京。

    賀笳生被軍器監(jiān)丞看中，暗中行了方便，才免去外調(diào)的數(shù)年蹉跎。

    單這一件事，賀笳生覺得是自己僥幸。

    在經(jīng)歷直升六品、被調(diào)入大理寺的變動后，他改變了想法，認(rèn)為這是自己的官運。

    僅用半年時間就得到本該努力數(shù)年的成果，除了命中注定的平坦官運，賀笳生找不出別的理由。

    他的亨通官運，來自于聞人驚闕的眼盲。

    賀笳生恨他眼盲讓江頌月得到嫁入高門的機會，也由衷地期盼他的雙眼一直瞎下去，好讓自己坐穩(wěn)這大理寺六品文官的位置。

    這日，聞人驚闕在大理寺待了多久，賀笳生就跟了多久，聽他交代要核查的證詞、文書，看著他與大理寺卿等人談笑風(fēng)生，再跟在最后送他離開。

    大理寺正門口，聞人聽榆再度露面，與大理寺卿行禮，口稱“世伯”。

    大理寺卿驚訝，“聽榆竟也跟著的？怎的就在外面等著？”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的規(guī)矩是約束普通人的，聞人聽榆就是進去了，也沒人能指責(zé)她。

    聞人聽榆笑答：“是我急著讓五哥帶我挑首飾，怕一進一出耽擱了時間?！?/br>
    大理寺卿順勢打趣小輩：“去東街挑？”

    緣寶閣就在東街。

    聞人聽榆淺笑，聞人驚闕則是拱手服軟，無奈道：“大人快回去忙公務(wù)吧。”

    “行，本官不說了，留到喜宴上再說?！?/br>
    談笑罷，大理寺卿再和藹叮嚀：“回去好生修養(yǎng)，什么法子都試試，說不準(zhǔn)哪日就能重見光明了?！?/br>
    聞人驚闕耐心應(yīng)是，辭別后，帶著聞人聽榆離去。

    賀笳生作為陪襯，全程靜靜立在邊角，將三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提到了喜宴。

    聞人驚闕與江頌月的婚事傳遍街頭巷尾，賀笳生自然也是知曉的。

    與他的婚事在同一天。

    今日所有打照面的人都與聞人驚闕道了喜，毫無疑問，那日，這些同僚必會去國公府賀喜。

    聞人驚闕出身高貴，倘若賀笳生是個外人，讓他來選，他也會選國公府，而非籍籍無名的六品文官。

    可那是聞人驚闕與江頌月的婚事……

    江頌月何德何能？

    前幾日有多躊躇滿志，這日的賀笳生就有多么的嫉恨憋悶。

    不過是靠著門親事……

    “賀大人？”同僚搗了搗他，左右張望后，低聲道，“別看了，那是國公府的千金，不是尋常人能肖想的?！?/br>
    賀笳生抬頭，發(fā)現(xiàn)其余人已散開，只剩他還佇立在路邊，正對著聞人兄妹離開的方向。

    有了先前癡看聞人聽榆的先例，這次同僚誤解了他。

    但這句話，誤打誤撞讓賀笳生的心悸動起來。

    江頌月能借著婚事攀上國公府，他如何不能呢？

    國公府的八姑娘，顏色嬌艷，姿態(tài)婀娜，通曉詩書，嚴(yán)守禮義……比軍器監(jiān)丞的女兒好了不知多少倍。

    人說，看過巍峨高山，就不會眷戀土坡矮石，看過汪洋大海，就不會留戀小河流水。

    賀笳生深以為然。

    “大人誤會了，下官在想少卿大人遇刺究竟是何人所為?！?/br>
    同僚信以為真，道：“這事自有國公府與上邊人負責(zé)，輪不到你我憂慮。咱們這種小嘍啰，做好份內(nèi)事就成了……”

    份內(nèi)事。

    賀笳生嘴角收緊，袖中的手緩緩抓握起來。

    .

    青桃身為江頌月的心腹丫頭，對府中生意的了解沒有七分，也有五分，在江頌月傷了腿之后，常代她去各個金鋪巡查。

    她入過宮，接待過名門千金，也算見過世面，可見未來姑爺與小姑子還是頭一回。

    青桃躲進緣寶閣后院，聽說這兄妹倆是來挑首飾的，更覺棘手。

    該不該收銀子？

    她拿不定主意，干脆差人快馬回府問江頌月該怎么做。

    江府中，老夫人把江頌月的婚事看的格外慎重，事無巨細，都得由她親自確定方可。江頌月插不上手，實在無聊，就讓人請錢雙瑛過來閑聊。

    正說著腿傷痊愈后，要去菩提廟還愿，青桃派來傳信的人到了。

    商鋪中的事，江老夫人已許多年不管，直接傳到江頌月耳邊。

    “他和聞人聽榆去緣寶閣買首飾？”

    江頌月也是頭一遭遇見這事，直接懵了。

    婚事在即，自從說定后，一切就都由祖母與管家出面，江頌月好幾日沒與聞人驚闕見面了，不知他這是何用意。

    傳信的人抹著腦門上的汗水，喘著氣道：“八姑娘是給國公府三夫人挑的生辰禮，五公子是給縣主你挑的，還特意問掌柜的，縣主你喜歡哪種……”

    “縣主，咱們收不收銀子？”

    錢雙瑛看熱鬧不嫌事大，幫著催問：“你收是不收？”

    商人本性，有錢豈能不賺？是該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