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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營出發(fā)那一天寧為青在她家小區(qū)門口等她,兩個人一起搭地鐵和磁懸浮去機場。 “爸爸送你們?nèi)グ??”裴閔把水杯里灌滿了水放進她雙肩包的側(cè)袋里,“背著這么多東西不方便走,好辛苦?!?/br> “不用,就一個箱子而已。”裴芙把防藍光眼鏡摘下來,關(guān)掉了ipad,屏幕上面是時間表?!拔液蛯帪榍嘁黄鹑ゾ托?,你今天還要上班吧?!?/br> 裴閔拉著她的行李箱送到電梯口,“你回去吧,越送越舍不得?!迸彳浇舆^拉桿,“我走了?!?/br> 裴閔看著那電梯門一點一點合上,突然伸手攔住,嚇了裴芙一跳。他跨進去把裴芙抱進懷里,直到電梯門要關(guān)了。才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又放開她,退了出去。 “……去吧,芙芙?!?/br> 裴芙在下行的電梯里眼眶一點一點發(fā)酸發(fā)澀。不過是一個夏令營,不過是分走了一點點夏天,爸爸。 寧為青站在蓊蓊郁郁的法國梧桐下,看著她一點一點走近。他的東西更少,就提著一個行李袋,估計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幾本書。 “我來吧?!彼浅W匀坏亟舆^裴芙手里的行李箱,把自己的行李袋套上拉桿。 裴芙想說我可以自己來,不過他已經(jīng)弄好了,還是說了句:“謝謝。” “沒事,又不沉?!彼囍艘幌拢骸拔疫€以為你會帶很多東西?!?/br> “為什么?”裴芙跟在他身后,是什么讓他對自己有了這種印象? 男孩子陷入了回憶:“因為你課桌上堆的東西就很多?!?/br> “是你桌上東西太少了好嗎?!迸彳降淖郎蠠o非就是書立、筆筒、水杯,寧為青的桌上完全是空的。他說這樣注意力可以比較集中,即使每節(jié)課下了課都得去教室后面的書架上拿書。 寧為青不置可否,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時間還早,你吃早飯了嗎,到了機場就只能吃快餐了。” “還沒。”裴芙搖頭:“我想待會兒去吃蛋撻。” “那我們到了再吃吧?!?/br> 她和寧為青都不算話嘮的人,一路上安安靜靜地各做各的事情,裴芙AirPods里在聽播客,寧為青坐在她邊上拿了個kindle看書。 “在看什么?” “《西線無戰(zhàn)事》?!睂帪榍鄾]抬頭,聲音輕輕的。半晌后才看她:“你在聽什么?” 他現(xiàn)在的口氣像是禮尚往來的尬聊,裴芙卻并不介意,有來有回嘛,話都是聊開的。他們兩個人在學(xué)校外沒怎么碰過面,此刻的尬聊也能消弭一點微妙的疏離感。 “播客。我早上習(xí)慣聽一會兒醒醒腦子?!彼齻?cè)頭看著他,在冷色的燈光下、長睫毛的掩映下,她的眼睛呈現(xiàn)出深邃且迷離的質(zhì)感,于是寧為青像是一腳踩進沼澤,少見地追問:“……什么內(nèi)容?” “什么都有。英語、歷史、時評。”她摘下一邊耳機:“要聽嗎?” 寧為青的手掌攤開,接過、戴上了這只還有她溫度的耳機。 耳機里是塑料普通話在叫嚷,什么感情糾紛,什么圖他年紀大圖他死得早。他有點錯愕,看向身邊的女孩:“……這是?” “……《心有千千結(jié)》?!彼冻鲆稽c促狹的笑意:“很有意思的?!?/br> 寧為青看不進去大兵的反戰(zhàn)自傳體了,他耳機里是街坊八卦,眼睛看著外頭緩緩劃過的荒蕪。夏季的朝陽把他籠罩住,即使在冷氣開放的車廂之中,也無法忽視那種明亮的暖意。 奇怪的人。他心想。但是很有意思。 他們兩個進了機場,在候機廳的KFC里吃早餐。寧為青坐在快餐店里點中式的油條粥豆?jié){,斯斯文文炫完了,裴芙的兩個蛋撻還燙嘴不敢吃。 “怎么還不吃?”他看著裴芙一直在那兒喝牛奶,一邊擦了擦嘴一邊問。 “燙,你看不出來嗎。”裴芙把紙袋子遞給他讓他摸了一下,一觸即分、熱度驚人。 “看來你遇上了今天第一批出爐的?!睂帪榍喑燥柫艘院笊砩夏枪蓛簺鰟啪拖⒘艘稽c,此刻散發(fā)著餮足的慵懶,坐在那兒等著她吃完好趕路。 “這可以帶上飛機嗎?!迸彳教嶂鵂C手蛋撻束手無策,求助似的看向?qū)帪榍唷?/br> 他嘆了口氣,起身去問柜臺可以不可以給一杯冰,隨后舉著冰回來,貼在蛋撻袋子上,“這就行了?!?/br> “……”裴芙仰著腦袋看他:“……你真聰明啊。” 寧為青看著她半天沒做聲,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是你不聰明?!?/br> “?”裴芙也回不了嘴,蛋撻飛快冷了,她往嘴里快速地塞了幾口解決,然后和寧為青過安檢坐擺渡車登機。 她還是老樣子,一上飛機就開始睡覺。寧為青在旁邊看著她拿出她那一套家伙全副武裝,然后極快陷入沉默的休眠狀態(tài)。 他又拿著kindle開始看書了,大概航程過半的時候,裴芙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神色一動,瞥了一眼她被眼罩蓋住大半的臉,最終是什么也沒有做,任她的頭發(fā)蹭著自己。 下了飛機,兩個人暫時無力探究這邊的公共交通系統(tǒng),直接叫了個網(wǎng)約車坐到大學(xué)門口,有志愿者為他們帶路,登記好以后被分配到了宿舍里。 “你是想要在國內(nèi)讀大學(xué)嗎,比如這兒。”她一邊吃麻辣香鍋一邊問寧為青,“夏??己私Y(jié)果好的話,可以被推薦給招生辦公室的?!?/br> “我不打算出國的,至少本科?!彼Z氣平淡:“應(yīng)該就會在這讀?!?/br> “聽起來很有把握嘛?!彼呀?jīng)見到了其他同學(xué),還是忍不住感慨,“對比起來,我比較像做題家?!?/br> 大家都是百分之叁中的百分之一,優(yōu)中選精,精中取尖。平時多么優(yōu)秀,進了這兒和周圍人一比,也不過如此。 寧為青偏了偏頭,視線掃了一圈別的人,“沒有人不是做題家。只是有沒有意識到的問題。” 他目光落回裴芙身上:“你已經(jīng)是很有天賦的人……你會出國嗎?” 他欣賞裴芙對文字的天生敏銳觸覺,筆尖一動就是華彩斐然不落俗套,相比之下他的作文就只是為了考試而生成的精密代碼,只需要一行一行填上去,換一個在應(yīng)試框架里好一點的分數(shù)就夠了。 他想裴芙這樣的人其實很適合去國外走一走,她應(yīng)該去看看這個美麗又復(fù)雜的世界。但是她又適合學(xué)中文。記得她提過,以前讀的都是國際學(xué)校,為什么高中反而來了省實呢? 于是他自問自答:“看樣子你本科也是在國內(nèi)讀?!?/br> 裴芙說對啊,要不然我這么積極報名進夏校是干什么呢。 夏校事情其實也很多,聽人文社科講座、和學(xué)者交流、參觀各大展館以及考核,如火如荼的過了一周,能夠自由行動的時間其實非常少,兩個人基本是結(jié)伴而行,寧為青懶得交朋友,他比較喜歡一個人或者和裴芙這個熟人待在一塊兒。 直到所有事情全部結(jié)束,返家前的一天兩個人才到北京城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天不亮就去看天安門升旗,喝了小吊梨湯吃了北京烤鴨。 “我第一次來北京?!彼诤吷铣蕴呛J,眺望遠處的CBD,“北京太大了,上海也是。人待在這兒,會覺得自己很渺小?!?/br> 寧為青本來就要學(xué)歷史,他覺得北京很有意思,故宮、胡同、摩天大樓,交織成一個大氣有韻味的首都。這樣的城市很適合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慢慢轉(zhuǎn),于是他問裴芙會不會騎單車。 “會?!迸彳揭呀?jīng)開始掃共享單車的碼了,她咬掉最后一口山楂,簽子一扔:“走吧。” 兩個人穿過大街小巷,在七月的北京騎出一身熱汗,直到落日的時候在不知道哪兒的立交橋上停下來,看著橘紅色的太陽一點點隱沒下去。 “我餓了?!迸彳秸f。 寧為青其實很想問她為什么又餓,一路上她的嘴沒有停過,從糖葫蘆到小rou餅到棗糕,難道熱量還不足以支撐她嗎。但是他其實也餓了,于是妥協(xié)下來,說走吧,我們?nèi)コ燥垺?/br> 兩個人隨便找了家看起來人很多的店吃冷面,搭配糖拌西紅柿和一碟子鹵牛rou片,吃得酣暢淋漓,從店里走出來還意猶未盡。 “那個湯是酸甜的,好好吃?!?/br> “rou挺好吃的?!睂帪榍嗪喍痰卦u價,隨后拿了手機開始叫車??赡苁莾蓚€人一整天過得太過充實,坐在車里的感覺就像從夢里脫離出來,安靜地沉默著休養(yǎng)生息。 裴芙和他住的不是同一棟宿舍,在樓下分別的時候看著他,還是忍不住說:“我今天很開心?!?/br>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同一如既往,低下頭來看她。他其實長了一張非常標致好看的臉,皮膚也很白。但是這樣的皮相沒有他的頭腦聰敏讓人驚艷,以至于裴芙長期以來忽略了他的外貌也讓人心折。 寧為青眨眼的動作似乎比往常來得更慢一些,像是要把此刻看見的東西封存下來好好保管。陌生的城市,兩個人,一天的出逃。 他想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真正來北京,以前的競賽我比完就回去了,從來沒有為什么而停留。但是這一次我身邊有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陪我兜風(fēng),她的話其實也沒有很多,但是她只要站在我身邊我就已經(jīng)覺得她很喧鬧。 可能只是心跳很吵。 他和裴芙都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了微妙的轉(zhuǎn)變,像是共同分享了一個秘密,所以理所當(dāng)然地變得比以前、比和其他人更加親密。 寧以青露出了裴芙常見的那種很淡很淡的笑意,他說:“我也是,明天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