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fēng)先把郁卉迎身上的香水味吹送到陳遲頌鼻尖，她快步繞到他面前，手里還握著沒熄屏的手機(jī)，看樣子是剛結(jié)束一通冗長的電話，眼里是明晃晃的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陳遲頌沒說話。

    又看一眼不遠(yuǎn)處刻著金水岸字樣的小區(qū)景觀石，郁卉迎本能地想起下午在醫(yī)務(wù)室見的那一面，眉頭微皺，“你來找司嘉是不是？”

    聽到司嘉的名字，陳遲頌整個人才有一絲松動，他緩緩抬頭，朝郁卉迎看了一眼。

    “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郁卉迎換了個問法。

    但就這一句，陳遲頌不僅沒答，他反問一模一樣的話：“你和司嘉是什么關(guān)系？”

    而后又不等郁卉迎答，他笑著，沉沉出聲，“司嘉mama？”

    話里嘲弄的意味很刺耳。

    兩人站在喧囂的街頭，熱鬧此起彼伏，陳遲頌似乎也不急著聽郁卉迎辯駁，他摸出校服口袋里剛剛拆的那盒煙，打火機(jī)咔嚓一聲響，但剛點(diǎn)著，被郁卉迎奪走。

    他再抬眼，看她。

    郁卉迎打量著眼前一個完全陌生的陳遲頌，皺眉更深，“你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了？難道你忘了你爸爸……”

    “在福利院的時候。”陳遲頌秒回她這一句。

    到那時才看見陳遲頌微微發(fā)紅的眼眶，背后的霓虹燈映著，郁卉迎一下愣住了，剩下的話全都堵在喉嚨口，自知理虧的情緒開始瘋長，呼吸變得有些不順。相比之下，陳遲頌又很快恢復(fù)淡定，他也不惱，收回視線，低頭不緊不慢地重新打了一根。

    煙在空氣里安靜地燃著，縷縷白霧從他的手臂漫到肩身，過了會兒他問：“沒話講了？”

    郁卉迎不出聲，煙灰簌落，陳遲頌無聲地笑了笑，“那你怎么還敢回來？”

    他問出這句的時候，眼睛分明更紅了，也分明還是一個剛放學(xué)的高中生，卻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壓著她。

    明明她離開那年，他的個子才到她肩膀。

    身上陰郁的氣場更是逼人，同時含著另一種層面的可笑與可悲。

    “當(dāng)初扔下我走得多瀟灑啊，現(xiàn)在淪落到給人當(dāng)后媽了？卷走爸治病的那筆錢還不夠你花的嗎？”

    “遲頌……”

    郁卉迎想說點(diǎn)什么，被陳遲頌打斷，“還是沒想到我會被陳軼平收養(yǎng)，想回來再分一杯羹？郁卉迎，做人不是這樣做的。”

    兩人相隔不過一步，郁卉迎仍能感受到陳遲頌指間煙頭的熱度，她用力搖頭，也不顧可能被燙到的風(fēng)險，伸手握住陳遲頌的手臂，“不是的，mama也是被人騙了的……”

    但下一秒，陳遲頌將手抽開，“現(xiàn)在說這些還重要嗎？你不要我，我不怨你，你對不起的是我爸?！?/br>
    說完，最后一段煙灰也無聲無息地掉落。

    平靜或不平靜的一夜，終究過去。

    周二，陳遲頌沒來。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隔壁班，傳到司嘉耳里，她在桌下碰了碰旁邊梁京淮的膝蓋，“你們兄弟倆說好了的？”

    筆尖頓住，梁京淮側(cè)頭看她，“我和他說什么？”

    “昨天你請假，今天他請假?！?/br>
    梁京淮繼續(xù)寫解題步驟，“哦，他發(fā)熱了?！?/br>
    輕描淡寫的一句，司嘉倒是愣了愣，莫名想起昨晚，小區(qū)樓下，陳遲頌在夜色中離開的背影，也想起他說的那句身體不舒服。

    所以是一語成讖了嗎。

    “這里用向量設(shè)坐標(biāo)比較好解，運(yùn)算量也相對來說小一點(diǎn)……”梁京淮說著，看一眼她，微微皺眉，“司嘉？”

    這時才終于回神，可是還沒給反應(yīng)，門口有男生比她先一步出聲：“班長，有人找！”

    梁京淮看過去，司嘉也跟著抬頭，透過敞開的教室前門，和那人對上一眼，然后梁京淮把手里的紅筆遞給她：“這道題你自己先改。”

    “好?！痹掚m這么說，司嘉沒動，她看著梁京淮出門，和葛問蕊面對面站在走廊上，是葛問蕊單方面在問，梁京淮隔幾秒才回答一句，談話結(jié)束得也快，不到兩分鐘梁京淮去而復(fù)返，手里多了一盒藥，外文包裝，她看不懂，但能猜個大概，“給陳遲頌的？”

    梁京淮點(diǎn)頭，隨手往桌肚里一塞，問她算出來沒。

    司嘉撇撇嘴說還是不會。

    那會兒下著課，教室有點(diǎn)吵，司嘉聽見梁京淮嘆了口氣，過了兩秒又認(rèn)命似的把她手里的筆拿回去，繼續(xù)寫，撂一句：“笨死你算了?！?/br>
    因?yàn)橛袀?，班主任?zhǔn)許司嘉這幾天不上晚自習(xí)。

    下午五點(diǎn)半，她一個高三的，混在低年級放學(xué)的人潮里，秋風(fēng)越來越蕭瑟，天色也暗得越來越早，司承鄴打電話來問要不要接她放學(xué)，她說用不著的同時走出校外那家藥店，轉(zhuǎn)身上了一輛公交。

    車上就剩最后靠窗的一個位子，司嘉走過去坐下，手機(jī)在掌心慢悠悠地轉(zhuǎn)，窗外街景顛簸，是相對陌生的一條路，直到不知道第幾站?？?，她才收回視線，解鎖手機(jī)，點(diǎn)進(jìn)微信，再往下一劃。

    陳遲頌的頭像就這樣出現(xiàn)在屏幕上，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在周日晚上他發(fā)的那句“在你家樓下”。

    車門打開，有人上來有人下去，那一瞬世俗的喧鬧涌進(jìn)車廂，身旁的乘客也由一位老奶奶換成了大叔，而司嘉就在這間隙安靜地打字：【聽說你生病了，還好嗎？】

    發(fā)完也沒眼巴巴地等，切到ins刷了會兒，回了幾條評論，十分鐘后陳遲頌的消息跳出來：【還好，燒不傻。】

    司嘉見狀笑了笑，剛好車到站，她起身從后門下，裝藥的袋子依舊掛在手腕，她邊走邊回：【那你在不在家？】

    陳遲頌很快發(fā)過來一個問號，下一秒又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問她現(xiàn)在在哪。

    司嘉說在你家小區(qū)門口。

    陳遲頌沒再回。

    司嘉站著等了會，又緩緩抱膝蹲下。這段路連車都少見，視野里很空，風(fēng)就更大，花圃擋不住，吹著她的頭發(fā)和衣角，怪冷的。

    好在五分鐘后陳遲頌就出現(xiàn)了，還是又高又帥的一個人，站崗保安看到他，熱絡(luò)地打了個招呼，但是他狀態(tài)rou眼可見的差，回得有點(diǎn)力不從心，只套了一件單薄的灰色衛(wèi)衣，額前碎發(fā)凌亂，朝她走來的時候還偏頭咳了兩聲。

    最后停在離她一步的地方，手從褲兜里抽出來，扶了她一把將她拉起來，問她來干什么，嗓音帶著一絲虛疲和明顯被煙燎過的啞。

    “梁京淮說你家里沒人，我怕你家里也沒藥，”邊說邊揚(yáng)手，纖細(xì)手腕上的紅繩跟著印有某某大藥房的塑料袋一起晃，司嘉回答他：“就順路給你買了點(diǎn)?！?/br>
    可陳遲頌沒接，他垂眼看向她，視線在她身上停留幾秒后問：“你回家的路是往南走，我這兒在學(xué)校西邊，你管這叫順路？”

    話落，風(fēng)從兩人之間呼嘯著穿過，傍晚六點(diǎn)的光景，夕陽西下，遠(yuǎn)處別墅華燈初上，兩種不同的光暈收攏在陳遲頌周身，面對他低下來的晦澀眼神，司嘉也只是笑一笑，“你非得這么問嗎？”

    陳遲頌不答她。

    司嘉就兀自點(diǎn)了下頭，“行，那你就當(dāng)我專門坐了七站公交，走了一點(diǎn)三公里送來的。”

    “為什么？”陳遲頌開口問這一句。

    “因?yàn)槟銕土宋夷敲炊啻?，我總得還一次吧，雖然不確定你需不需要，但如果這些藥對你有用，那最好，用不上的話，也無妨，隨你處置?！?/br>
    頓了頓，司嘉又看了看他，講最后一句：“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些，外面風(fēng)大，你進(jìn)去吧?！?/br>
    說完轉(zhuǎn)身要走，手腕卻突然被人從后面穩(wěn)穩(wěn)拉住。

    還帶著余熱，也不知道是剛退燒的緣故，還是少年原本的體溫，和她的肌膚緊貼著，再一點(diǎn)點(diǎn)傳到心臟，鮮活得讓她有兩秒的愣神。

    步子停住，陳遲頌同時在背后沉聲叫她的名字：“司嘉。”

    她隨之回頭。

    兩人的視線再次對上。

    他微彎著腰，直直地注視著她，周遭亮起的昏黃路燈將他眼底的紅血絲照得那么清晰，眼里是某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很濃，也很深，就像深淵，一旦被卷入就可能萬劫不復(fù)。

    他問：“你想和我兩清了是嗎？”

    而緊接著的下一秒，他又自顧自地?fù)u了搖頭：“沒可能。”

    第8章 霓虹

    ◎兩人的掌心在那一剎那貼緊了?！?/br>
    心口因?yàn)殛愡t頌的那句沒可能而微微起伏，但面上仍不顯山不露水，司嘉慢慢將手從抽了出來，抬眼看著他，半晌后說：“陳遲頌，行了?！?/br>
    同樣的一句話，就像是回到最初晚風(fēng)流連的那一夜。

    而話至此，陳遲頌沒有再留她。

    他遠(yuǎn)遠(yuǎn)地目送司嘉乘上公交車，才又咳了一聲，拎著藥從風(fēng)口轉(zhuǎn)身離開。

    回家的路上司嘉提前一站下了車，她走進(jìn)常去的那家米粉店，打包了一份原汁牛rou粉。但因?yàn)槭秋堻c(diǎn)，店里生意繁忙，人多，沒空位，司嘉就站在一邊等，閑來無事地刷著手機(jī)，剛好碰上陳遲頌新發(fā)了一條朋友圈。

    是一張照片，拍的是隨意散落在茶幾上的藥盒。

    配文是退燒藥。

    她買的。

    但其他人不知情，許之窈作為他們的共同好友，立馬活躍地冒出來問陳遲頌怎么生病了，陳遲頌回她說是著了涼，許之窈又問要不要給他送點(diǎn)藥去。

    陳遲頌：【不用，有人給我送了?！?/br>
    就這一句，許之窈來興趣了，連發(fā)了兩排感嘆號，八卦兮兮地問他什么情況：【這個點(diǎn)，這份人情，誰啊？】

    店里人聲鼎沸，兩人的手機(jī)應(yīng)該都在手邊，司嘉看著評論一條一條，實(shí)時地有來有往，在她眼皮底下發(fā)生著，而后以陳遲頌回復(fù)的一句“你猜”收尾。

    隔著屏幕，司嘉似乎能想象到此刻陳遲頌或許坐在沙發(fā)上，手肘撐膝，低著腦袋，發(fā)出這兩個字時，似有若無勾起的唇角，眼底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

    許之窈沒再回了，估計(jì)是熟悉陳遲頌的脾性，知道不可能從他嘴里撬出點(diǎn)什么料了。

    指尖長久地在代表點(diǎn)贊的那顆愛心上懸停，而就在司嘉想要按下去的時候，視線卻倏地在照片左下角，茶幾斜上方的位置頓住。

    那里有露出四分之三畫面的一張家庭合照，出鏡的四個人都不難猜，是陳遲頌和梁京淮他們一家三口。

    和梁京淮接觸的這些日子以來，司嘉知道陳梁兩家素來交好，從前住過同一個軍屬大院，可惜家里是兩個男孩，不然絕對要訂個娃娃親，而每月一次的家庭聚會也為兩家利益互通搭好了溫室。

    重點(diǎn)是梁京淮的mama。

    她長著一張很標(biāo)致的鵝蛋臉，氣質(zhì)濃麗，是讓人過目不忘的長相，梁京淮確實(shí)遺傳了她的良好基因。

    而昨天在醫(yī)院匆匆一眼的那個女人，在這一瞬，和畫面中的她重合，交疊。

    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嗎。

    司嘉皺眉，伸手將那張照片點(diǎn)開，再放大，她想說服自己這只是巧合，但女人身上穿的裙子卻做不了假，就是昨天那條，別無二致，司嘉也認(rèn)得，那是ferry這一季推出的最新款，全球限量，有錢都未必能買到。

    可是梁京淮的mama為什么會和祁顥宇一起出現(xiàn)在醫(yī)院，他們還那樣親昵。

    宛若母子。

    思緒如團(tuán)般的亂，又被老板洪亮的聲嗓打斷：“22號的原汁牛rou粉打包好了！”

    司嘉回神，起身去拿，分量還是那么足，新鮮出爐的滾熱透過塑料打包盒，就快要燙到她的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