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嬌 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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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太后來說,他的心思對付旁人或許有余,可她看著還太稚嫩,又因在情.愛之事所及淺薄,自然斗不過她的縝密。 太后緩聲:“你到殿外候著,哀家就在此與她說話。我沒你那樣好的本事,青天白日沒法叫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br> 蕭翊的臉色終于緩了下來,太后心中默默一嘆,只道自己猜對了。 這女子出逃一事,果然是蕭翊的忌諱。 蕭翊松了手,低聲對方柔說:“你無需害怕,我在門外?!?/br> 方柔怔然望著神色復(fù)雜的太后,心中泛起一絲苦笑。她怎會告訴蕭翊,她不怕太后,不怕皇帝,甚至不怕被禁軍拿刀架在脖子上…… 她現(xiàn)在只怕他。 第49章 ◎西北的天與這兒的有分別么?◎ 殿門從外關(guān)上, 此時日頭正好,殿內(nèi)十分亮堂。 方柔不敢擅動,垂眸站在一旁聽太后發(fā)落。她給方柔的感覺與蘇承茹不一樣,蘇承茹天生帶著些傲慢, 與她獨處時臉色和姿態(tài)都沒好過, 方柔不敢逾越。 而太后瞧著倒像位好相處的長輩, 眉目尚算慈睦,雖已年華不再, 卻仍瞧得出少時是位明艷美人,眉宇間隱有一絲溫柔。 先是沉默了許久, 太后忽而深嘆一口氣, 抬眸瞥了方柔一眼, 語氣里有克制的和善:“坐下吧,站也站夠了,你這身子不經(jīng)累,想必阿翊不是個動作輕的?!?/br> 她自然是千年的狐貍,只一打量便知曉昨夜蕭翊有多放浪形骸,憋了一肚子火氣, 忍了那樣久, 怎會輕易叫這女子躲過去。 方柔身子一顫, 還沒忘記謝恩,這便小心翼翼地挨著凳子坐下。 這一坐穩(wěn), 太后身上那股子盛然的氣勢又少了許多。若不是此刻身在后宮,眼前的人衣著華貴,方柔只覺現(xiàn)下二人對坐著, 與尋常人家長輩提點問話并無差別。 太后作了個眼色, 宮女上前看茶, 方柔再次謝過。 不知為何,太后甫一與她單獨相處,心中那陣厭惡與惱怒霎時消散。 方柔瞧著沉靜柔和,是她喜歡的那一類脾性,模樣也十分乖巧,雖深知拿捏了貴人的偏愛,可對待下人倒仍很有寬容,姿態(tài)擺得很平和,不拿自己當(dāng)鳳凰。 與這后宮許多妃嬪都不一樣,定是個不惹事的,看來當(dāng)初花程節(jié)匆匆一面,是她看錯了心思。 太后心道,彼時方柔應(yīng)當(dāng)就起了逃跑的念頭,所以才會擺出那樣疏離的姿態(tài),一點也不知掩蓋,而非恃寵而驕,暗地里要跟沈氏爭風(fēng)吃醋。 她一早便告誡過蕭翊,拿著王爺?shù)募茏悠垓_真心,不會有好結(jié)果。 可她這兒子偏是不聽,不當(dāng)回事,由此,現(xiàn)如今的結(jié)局也是該,不僅蕭翊該,連她自己也有教養(yǎng)失準(zhǔn)的嫌疑。 可一切應(yīng)當(dāng)還不算晚,只要這女子能想明白能看開,兩人靜氣把心結(jié)說出來,好好相處,將蕭翊的逆鱗順下去,這場風(fēng)波仍有止息的余地。 思及此,太后輕輕一嘆,徐徐道:“他騙過你,是他的不對?!?/br> 方柔一驚,下意識抬頭看向太后,卻被那宮女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復(fù)又低下了頭。 殿外,蕭翊站在階下遙望天際,今日又要落雪了。 何沉候在一旁,馮淳安規(guī)矩地退在更遠(yuǎn)的地方聽候吩咐。他已換了身主事公公的裝扮,但氣勢卻仍很謙和,與他的干爹劉福如出一轍,并不是個愛拿腔調(diào)的。 他謹(jǐn)慎地領(lǐng)了封賞,只為保住劉福的性命,護他周全。 昨夜他心底也很懼怕,他從沒見過寧王這幅殺伐果斷的模樣,只言片語,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蘇太傅,更于頃刻間謀篡大權(quán)。 只是這一份恐懼不足以抵消他的決心,劉福于他有恩,他自幼跟在乾康宮伺候,這份恩情令他踏出了主動靠近蕭翊的那一步。 還好,他賭對了,蕭翊讓他自行料理乾康宮的舊人。劉福被他接去了偏房安生住下,其他人也都分置到各宮各司,做些不太辛苦的活兒。 馮淳安也是個心善之人,如劉福,如皇帝,主仆秉性一致。 蕭翊忽然道:“他簽了么?” 何沉一怔,旋即領(lǐng)悟過來:“裴昭沒簽和離書。” 蕭翊眸色一沉:“他心底清楚么?” 何沉:“屬下一并說了,他修書和離,云尉營一眾安然無事,他今后也可以自由身出入京都。” 他頓了頓,又道:“裴昭說,他自請流放,至于云尉營一眾……自有天命?!?/br> 蕭翊冷哼:“無妨,這世間本就沒有謝柔此人,無非想讓他死心。既然不死心,那便無需留余地?!?/br> 何沉一默,隨即露出一抹猶疑之色,蕭翊瞥了一眼,冷聲:“說吧。” 他垂首:“秦居士說解藥已備好,需給陛下盡快服用?!?/br> 蕭翊沉默了半晌,只是輕輕點頭。 他瞧見遠(yuǎn)天白日,眼眸忽而起了陣刺痛,不知為何想起那晚在行宮與皇帝對坐飲茶。 他那個小動作極為隱蔽,皇帝彼時沉浸在穩(wěn)cao勝券的喜悅中,并沒有察覺那壺茶已被做了手腳。 何沉依令辦事,蕭翊沒與旁人明言,他從來也沒打算趕盡殺絕,更對皇位并無覬覦,畢竟,皇帝是他的血脈兄弟。 如皇帝早先所言,天子是誰并不重要,只要江山仍在蕭家人手里,一切都可以讓步。 他秉承著兄弟二人的約定,他只是從來都不愿爭,不想爭,當(dāng)皇帝非他所愿,并非他不能。 而今看來,攝政王又如何,另立新君又如何?他并不在乎,他只想達到心中目的,過程如何不重要。 一時靜默,蕭翊回攏神思,稍稍側(cè)身,殿內(nèi)仍沒什么動靜。 他輕蹙眉,忽而問:“他……查清了么?” 何沉這回倒是反應(yīng)快:“秦居士說他翻閱典籍,暫無何處記載有如此奇藥?!?/br> 蕭翊淡淡地應(yīng)了聲,仍有疑思那般:“昨夜他親自來查驗過,如何?” 何沉:“方姑娘那時的確是喜脈?!?/br> 蕭翊的臉色霎時就變了。 秦五通與他皇家淵源頗深,自先皇在位時,他便常替大內(nèi)貴人秘診奇難雜癥,因口風(fēng)嚴(yán)、醫(yī)術(shù)高妙,由此備受倚重。 當(dāng)初方柔逃出京城,他派暗衛(wèi)徹查醫(yī)館一眾,最后只翻出了秦五通那徒弟的尸首,當(dāng)下死無對證,秦五通只得表明衷心,今后為蕭翊鞍前馬后謹(jǐn)聽吩咐。 蕭翊當(dāng)時早已沒了無由遷怒的心境,他苦追無果,被連召回京已覺不勝其煩,更沒心思發(fā)落秦五通,于是順?biāo)浦蹖ν庹f已將他逐離京都,以儆效尤,實則將他納入王府為己所用。 而后來,秦五通的確派上了恰當(dāng)?shù)挠脠觯绕湓谒没实廴静Z權(quán)一事,秦五通研制的奇毒功不可沒。 只是現(xiàn)在,蕭翊已無暇享受著極權(quán)在握的喜悅。 有秦五通的最終論斷,他已認(rèn)定方柔有孕并非捏造,那個幫她逃走的人,應(yīng)當(dāng)只作副手打點人事,而那個孩子,是方柔自己放棄的…… 為了逃離他,逃離王府,她竟狠心至此么? 蕭翊不由想到昨夜她從未有過的冷漠姿態(tài),還有滿懷著絕望與他說的那些話。雖他后來被她所謂的要嫁與他人氣得失了理智,一時失準(zhǔn),只顧讓她聽話、服軟。 可過后歸于冷靜,他總是難以避免想起她所言種種。 她的語氣篤定,姿態(tài)真切,昨夜她累得睡過去,眼角噙淚,他見猶憐。他像是收獲失而復(fù)得的珍寶那般整夜守著她,絲毫不覺得疲憊。 他輕嗅她的月幾月夫,望著她的睡顏出神,不免又想起那番爭執(zhí)。她怨他從來也沒有好好聽她把話說完,她說他總是帶著傲慢的姿態(tài)。 蕭翊覺得不可思議,他對她從來耐心奇好,只是她到后來總要與他爭吵,說些令他不愉快的話。 他聽了怒從心起,只覺方柔對他誤解至深,由此才會屢次發(fā)怒,當(dāng)下便想要爭辯,想要她別再那樣說話,擺出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 她說她從來沒想過要爭,她又說他傲慢,說他有二心,卻為何不見他去爭取了許多事情,他愿意做些迂回努力,不必讓她知曉太多,只為事情圓滿。 她只聽得沈清清與他有婚約,卻不理他不過做個樣子,沈家想要頭面想要榮耀,想要皇家的蔭庇,為了皇權(quán)穩(wěn)固,他聽從皇帝和太后的安排。 可他心底只有方柔一人,原來這件事于她來說也是有二心。 所以,因他這情思不定的錯誤,她要這樣懲罰他,讓他滿心喜悅地有了期待,最后被狠狠地踐踏在地。 先是疑慮不定,以為那孩子是假的,一切都是她籌謀逃離的幌子。 直到秦五通再三明言,他那段日子親自替方柔診脈,哪怕一時有誤,可這么頻密地請脈不可能會錯。 于是,蕭翊心中的那陣疼又翻了起來。 他懇切地想過要與方柔有個孩子,可她如此狠心。 蕭翊在這剎那甚至有一息分神,他似乎終于能夠稍稍坦誠地面對心中那不愿表露的恐懼,無論先前他多惱怒,多想要報復(fù),可如今,他更害怕再一次失去方柔。 他知曉她每時每刻都想逃離,只要找到一絲機會,她一定毫不猶豫會抓住,再謀劃一次出逃,而且這次會徹底離開他。 方柔天真,但不愚蠢,這次她一定會做得更加好,更加嚴(yán)密,再不會因他作出些姿態(tài),就輕易相信事情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但他再無顧念,他寧愿他們徹底糾纏上,只要方柔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所以,哪怕她的心變了,可他不在乎,因他仍擁有著她,只要她在身邊,總有一天她會意識到,他們一直沒有變。 沉默凝落在乾康宮,蕭翊一直望著那片天,久到連何沉都抬頭好奇地瞥了一眼。 最后蕭翊只說:“西北的天與這兒的有分別么?” 何沉垂首:“屬下瞧不出來?!?/br> 蕭翊默了默,忽然發(fā)出聲短促的冷笑,帶著些自嘲。 過后,他沉聲:“既定了蘇欽堯的罪,便無需裴昭招認(rèn),他既然如此有骨氣,那便如他所愿。盡早將他發(fā)配流放,孤不愿京都還有這么一號人存在?!?/br> 何沉身子一頓,忙低聲應(yīng)下。 殿內(nèi)的人仍在說著話。 太后先前只點了這么一句,方柔不解其意,還擔(dān)憂太后存著說客的姿態(tài),本還籌謀該如何應(yīng)對。 誰知她說過一句蕭翊有錯,轉(zhuǎn)話卻開始拉家常,姿態(tài)十分和善。 她問過丘城的風(fēng)俗人事,又問宿丘山的風(fēng)光景致,打聽了她家中親人,得知她的身世,還發(fā)自內(nèi)心地嘆了句可憐孩子。 說到最后,太后居然輕聲一笑:“聽你這般說來,我倒越發(fā)想去西北瞧瞧。許多年前,先皇曾披甲親征北伐,可彼時我才小產(chǎn)不久,只得臥床休養(yǎng),不得隨行?!?/br> 方柔聞言一驚,又瞧瞧抬頭望了眼太后,她臉上的笑容并非違心,語氣也很坦誠。 她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不過太后并沒有刻意刁難。 太后:“你先前也受過一回苦,那滋味不好受,對吧?” 方柔沉息,垂眸盯著袖口,神思霎時亂了。她知曉太后在說她借害喜離開王府,最終密謀出逃一事,只是聽她的語意,分辨不出她是否知曉內(nèi)情又或只是順口關(guān)心。 蕭翊昨夜折騰她,也只是不住在記恨她逃走一事,從頭至尾沒提過那憑空消失的孩子。即算是月份小,算不得后果嚴(yán)重,可那畢竟是她逃跑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 若連秦五通也瞞了過去,只要皇后不說,旁人怎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