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嬌 第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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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是諫官出身,見不得蕭翊大逆不道,竟秘密聯(lián)合死而復(fù)生的裴昭清君側(cè),一招暗度陳倉,連方柔也不過是其中一枚無往不利的棋子罷了。 王權(quán)更替,此消彼長,皇帝向來有扮豬吃老虎的好本事。 蕭翊意外重傷不愈,內(nèi)閣大臣力排眾議,皇帝復(fù)辟重掌大權(quán),復(fù)歸朝堂的頭一天便在百官面前降旨奪爵。 寧王蕭翊,褫奪親王封號,貶為庶人,入宗室府受刑思過。 彼時(shí)方柔聽完這些,再沒問旁的事情。 她不清楚那夜誰救了蕭翊,更不知曉他離開宗室府被放逐后,這些年都經(jīng)歷些什么。 他們以為她看得開放得下,其實(shí),方柔于心有愧,外人皆不清楚她這份隱秘的愧疚。 她聽謝鏡頤與師父嘆過,他們兄弟倆,誰都不是善類。 可比起這份愧疚,方柔更無心理會這天家恩怨。 她既已離開那龍?zhí)痘ue,此生所愿不過是安安穩(wěn)穩(wěn)過些平淡日子。 而今她做到了,所以,她不會容許任何人打破這一份美好。 方柔定下神思,提步回了屋里,蕭翊那名隨從正巧從內(nèi)室走出來,她一怔,又退后幾步,那人只上下打量她一眼,徑直朝前,候在了門邊。 蕭翊已緩步走出來,方柔此時(shí)才真切地看清他的模樣。 他穿著一身常服,的確是普通人的裝扮,衣服質(zhì)地并不名貴,可他氣質(zhì)使然,尋常裝扮也掩蓋不住生來的風(fēng)雅。 不怪乘乘口不擇言,生得好看的人就是披掛粗布麻衣也同樣出類拔萃。 那衣服底子干凈整潔,此時(shí)因跟人動手受了傷,由此看著不太妥帖。 幾年過去,人面桃花似春風(fēng),明明是遭了罰,受了貶斥,可蕭翊的模樣和氣質(zhì)竟一點(diǎn)沒變,甚至比從前多了一份沉靜和從容。 這與當(dāng)年的傳聞相去甚遠(yuǎn),方柔心底泛起一絲警惕,她對蕭翊有著下意識的不信任。 正待二人沉默對視間,那隨從忽而道:“這位是欽差密使,你最好把嘴巴看緊?!?/br> 方柔一怔,錯(cuò)愕地回望向那人,他冷面持刀,傲慢地看了過來。 不待方柔反應(yīng),蕭翊即刻沉聲道:“子敬,慎言。” 那人隨即朝蕭翊行了一禮。 蕭翊又道:“你盡快離開寧江,此事不可聲張?!?/br> 那人稍稍猶疑,但見蕭翊的表情不容置喙,這便俯身默默退了下去,他快步穿過院子,方柔聽到了關(guān)門聲。 此間只剩二人靜默對視。 蕭翊有些語塞:“我沒想過會是你……” “你走吧?!狈饺岷龆驍嗔怂藨B(tài)很干脆,抬手指向大門。 蕭翊欲言又止,他們僵持著,方柔有些不悅地望著他:“不走?那我報(bào)官了?!?/br> 他忙說:“阿柔……” 見到方柔的臉色即刻沉下來,他改口:“方娘子,我會走。你能不能先聽我說一句話?” 方柔沉默了片刻,沒再言語。 蕭翊低聲問:“我沒想到乘乘是你……你的孩子。你過得還好么?” 方柔瞥了他一眼,“你若敢來糾纏,我一定會報(bào)官?!?/br> 蕭翊輕嘆:“我不是為了尋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寧江……” 方柔再次打斷他:“蕭翊,別逼我?!?/br> 蕭翊終于停了話頭,她把話說得很重,原來他又在逼他,令她生出了抵觸的情緒。 他謹(jǐn)慎地朝她稍稍頷首,在她的注視下闊步離開了院子。 直到蕭翊的身影徹底消失,方柔像忽然脫力那般,身子一個(gè)不穩(wěn),好不容易撐住了桌子才沒往下滑。 那年破釜沉舟,明明是她占了上風(fēng),可她卻并沒有大仇得報(bào)的快意。她自以為做到了一刀兩斷,更過了許多年風(fēng)平浪靜的安穩(wěn)日子,從沒想過這輩子會再與蕭翊相見…… 方柔心神不寧,暗暗思量了片刻,一時(shí)卻無頭緒,最后還是快步出了院子,匆忙地離開梨園巷。 她走得太急,并未察覺到在不遠(yuǎn)的死角,蕭翊緩緩步出屋檐,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身影出神。 一去五年,物是人非。 他這些年潛心思過,看透了許多事物,也自知當(dāng)年荒唐。他甘愿在宗室府幽禁受刑,皇帝重罰他,可最后卻沒有殺他。 甚至,皇帝曾來宗室府與他私下見面,蕭翊仍記得他說:朕一直將你當(dāng)作親生兄弟,百般維護(hù)、疼惜你,可你實(shí)在令朕、令母后失望。 他在京都行尸走rou,后自請了皇命甘愿外出游歷,從此沒了王爺?shù)淖饦s,到最后總算恢復(fù)自由身。他歷百姓疾苦,嘗盡人間百態(tài),將所見所感著成集注,對社稷江山更有深切感悟。 到后來,皇帝對他態(tài)度和緩,如他所言,他對蕭翊仍有手足血親之情,甚至提過復(fù)歸封號一事??墒採床o所求,只說愿隱入江湖,為百姓謀些實(shí)事,也當(dāng)懺悔年輕氣盛犯下的彌天大錯(cuò)。 他曾一路向西,到過丘城,自然也懷著最后的念想,悄悄打聽過方柔的下落,得知她與家人已遷往頌余定居,人去樓空,他徹底死心。 蕭翊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與方柔相見,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他心中悶痛,乘乘應(yīng)當(dāng)是她與裴昭的女兒,但說來也奇,乘乘乍眼瞧去并不特別像方柔,由此他出手相助時(shí)并沒有發(fā)覺。 方才總算知曉了乘乘的來歷,這會兒便察覺,她的眉眼與方柔還是相似。 可仔細(xì)一番回想,那屋子不像有男人居住的痕跡,擺件陳設(shè)俱是女兒家的物件,按理來說不應(yīng)如此。 他心思紛亂,又念及方柔早與裴昭雙宿成對,一時(shí)胸口悶疼,亂流猛沖,差些吐出一啖淤血來。 這是舊疾,禍患偏巧與擾亂他心神的故人息息相關(guān)。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才欲提步離去,巷口走來個(gè)顫顫巍巍的老婦。 她推著輛木車,上頭擺了些空置的木板,濕漉漉的,聞著有一陣濃郁的豆香。 巷子里的路不太平當(dāng),車輪老舊,忽而卡住了,老婦眼睛不太好,兀自用力往前,木板砰砰掉落在地,急得老婦唉聲嘆氣。 蕭翊忙走上前,俯身拾起那幾塊木板,沾了一手的水:“大娘,我來吧?!?/br> 他三兩下將掉落在地的物件重新放好,雙手黏.,滑,他自然地搓起衣衫一角,擦干凈手。 那老婦對他投之感激一笑,拉著蕭翊不讓走,非要他一道回家,說是得給些報(bào)答。 蕭翊推脫不得,索性幫老婦將那木車推回家。 他隨老婦走到家門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是方柔的鄰居。 老婦自稱姓柳,為人很熱情,她是寧江本地人,平日以賣豆腐豆?jié){作營生。 她執(zhí)意要蕭翊進(jìn)屋坐會兒,蕭翊拗不過,轉(zhuǎn)念又想或許能打聽些方柔的境況,沉默了片刻,這便搬了張椅子坐在院里,毫不含糊地拿了葫蘆瓢替柳大娘洗木板。 柳大娘對他心生好感,熱情地端來一碗熱茶,蕭翊謝過,放在一旁沒喝,繼續(xù)手里的活。 “我瞧你不像本地人?”她說話帶著很濃厚的寧江口音,蕭翊對語言還算有些天賦,仔細(xì)分辨了一會兒,聽清楚了。 蕭翊自報(bào)家門,說與兄弟從中原過來寧江謀營生。 他頓了頓,佯作隨意問:“大娘,你鄰家住了位年輕的姑娘?” 柳大娘一笑:“郎君看中方娘子了?” 蕭翊怔了怔,忙解釋緣由,柳大娘得知蕭翊在城外救下了乘乘,心中對他更有好感,不由夸他是大善人,一番話說得蕭翊格外心虛。 他清了清嗓子,又問:“我見方娘子好似一個(gè)人住,不免好奇?!?/br> 柳大娘嘆了一聲:“她是個(gè)寡婦,夫君死在了關(guān)外。” 蕭翊又是一怔,裴昭死了? 不待他追問,柳大娘繼續(xù)嘆氣:“她好像也沒別的親人了,跟嫂子開了間食樓,帶著女兒獨(dú)自在寧江討生活。方娘子心善,模樣也長得好,她見我做豆腐難時(shí)常幫襯,這樣好的人偏是命苦?!?/br> 她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聽說城里有不少人屬意她,也有人來求親,不過她說是不打算再嫁人?!?/br> 蕭翊手里一頓,舀起的那瓢水懸在半空,總算有機(jī)會問:“她……夫君是誰?” 柳大娘爽朗地笑了起來:“那我可不曉得,她來寧江時(shí)應(yīng)當(dāng)就是寡婦了?!?/br> 蕭翊蹙眉,這才繼續(xù)手里的活。 柳大娘感激蕭翊幫忙,臨別送了他幾塊豆腐表達(dá)謝意。 蕭翊不想做得太明顯,于是沒再追問食樓的位置,心道寧江并不太大,去城中稍稍打聽不算難事。 他提著那幾板豆腐,轉(zhuǎn)出梨園巷,來到繁華的街市。 一間茶鋪外,有兩位鏢師模樣的人正在歇腳飲茶。 以蕭翊慣常所知,想要打探消息,找當(dāng)?shù)氐溺S師或青樓女子準(zhǔn)不出錯(cuò)。 他選了個(gè)面善的,上前說了幾句客套話,把人吹得心花怒放,又大方地點(diǎn)了幾碟涼菜給他們送茶,那鏢師當(dāng)即開了話匣子。 于是,蕭翊又輕松得知了更多消息。 沈記食樓開張近三年,生意一向不錯(cuò),食樓的掌柜是沈映蘿,旁人喜歡喊方柔作東家,她們姑嫂熱情厚道,在街坊間人緣很好。 尤其方柔長相出眾,初時(shí)有許多人沖著一睹芳容前去捧場,后來得知她不僅是寡婦,還帶著亡夫的女兒,由此熱鬧很快散了。 過了段時(shí)間客源穩(wěn)定,他們一家人也在寧江立足。 又說城里確實(shí)沒人見過方柔的夫君,她來寧江時(shí)便稱夫君死在了關(guān)外,這畢竟是忌諱,自然沒誰蠢到當(dāng)人面前打聽傷心事。 末了,那鏢師揶揄蕭翊:“兄弟,我瞧你一表人才,難不成也看上方娘子了?” 另一人笑得意味深長:“那你可得做好心理準(zhǔn)備,不是我潑冷水,你這皮相雖不錯(cuò),可男人嘛,到底出手須得闊綽些……恕我直言,你的競爭對手來頭可不小。我看你啊,難!” 蕭翊聞言,瞥了眼另外那位鏢師,不由皺了皺眉。 嘴上只道:“兄臺說笑了,我初到寧江,聽人說沈記食樓物美價(jià)廉出品好,所以想去嘗嘗鮮,僅此而已。” 鏢師恍然大悟,也收起了八卦之心,忙熱情地給他指了方向,還特地說了幾道必點(diǎn)招牌,想來是食樓的老顧客。 話已至此,蕭翊再不便多問,他笑著起身,謝過鏢師,按著他指引的方向走了幾步。 忽而腳步一頓,輕輕“嘖”了一聲,低嘆著自嘲:“真是荒唐,正事竟也不顧了?!?/br> 第67章 ◎誰是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