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夫人作為季家?的掌舵人，年歲已將近古稀，不管為了季家?，還是老太?太?自己，季月賢都?不能讓她有一絲風(fēng)險。加上這次關(guān)于小姑姑的線索，竟然就距離江安鎮(zhèn)不過十多里的化龍鎮(zhèn)，季月賢更覺得?是無稽之談。

    若他們尋找了將近四十年的小姑姑就藏在?這里，為何距離這般近，小姑姑卻從未回去看過一眼。

    尤其?是老太?太?拉著陸政安的手，跟他重?新介紹陸政安的身份時?，季月賢當(dāng)時?只覺得?陸政安竟然是這么一個工于心計的一個人。原本對他的好印象，也就在?此刻盡數(shù)推翻了。

    他針對陸政安并沒有任何掩飾，所以在?回程的馬車上，老太?太?讓他上了馬車。將事情?的原委詳細(xì)的跟他講了一遍，同時?還拿出那條已經(jīng)陳舊的，帶著季家?標(biāo)志的長命鎖給他看。

    “雕刻這條長命鎖上名字的時?候，工匠曾意外在?雨這個字上多了一個水滴的瑕疵。當(dāng)時?我本想讓工匠重?做，你祖父覺得?挺有新意便就留了下來?。關(guān)于這個任何人都?不曾知?曉，所以，我才會一眼分辨出是真是假。”

    說?到這里，季老太?太?倚在?車廂里欣慰的嘆了口氣。“而且我也仔細(xì)詢問了關(guān)于你小姑姑的一些特?征，都?能一一對上，我才確認(rèn)政安的母親，就是我的女兒?！?/br>
    “萬一，他們就是打探清楚關(guān)于小姑姑的事情?，來?糊弄您老的呢？”季月賢仍是不相信。

    “不會?！奔纠戏蛉司従彄u了搖頭，眼中?滿是慈愛與惋惜?！罢f?出來?可能你不會懂，自家?孩子的有些特?征，只有當(dāng)母親的知?道。其?他人模仿的再像，都?做不得?真。雖然雨桐她命不好，年紀(jì)輕輕就去了。但在?我有生之年，能讓我知?道她落在?哪兒，我懸了這么多年的心也算是放下來?了?！?/br>
    說?著，季老夫人伸手握住季月賢的手，溫聲說?道：“政安這么多年無父無母，一個人委實過的辛苦。你作為他的兄長，若有時?間也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

    季月賢聽?祖母這么說?，自然也不好再反駁。握著老太?太?的手，半天才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了一聲。

    季月賢雖然答應(yīng)了，可卻對陸政安這個表弟卻并不太?上心。畢竟陸政安只是鄉(xiāng)下的一個泥腿子，無非就多給些錢財而已。直到張嬤嬤憂心忡忡的說?老太?太?，身體有些不大好，季月賢這才知?道他們送去的東西和錢財，陸政安竟然分毫未取全退了回來?。

    此時?的季月賢這才想起，自己曾經(jīng)買桃干要多給陸政安五兩?銀子被他拒絕的事。一時?間，季月賢竟不知?該說?此人正直，還是傻了。

    “祖母心里一直掛念著你，你若有空還是去看看吧。”說?完，季月賢一改之前的輕慢，鄭重?的看著陸政安，向他說?道：“這些年，冒充我小姑姑的人不少?，我心里免不了有些懷疑。所以，很抱歉，是先前是我不對?！?/br>
    陸政安沒想到季月賢會突然跟他道歉，下意識的看了眼旁邊的宋淮書一眼后，對著季月賢點了下頭。

    “老夫人如何了？”陸政安并沒有明確接受季月賢的道歉，只是開口詢問老太?太?的情?況。

    雖然陸政安到現(xiàn)在?還沒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但聽?到老太?太?身體抱恙，仍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許是有些思慮過重?，最近老夫人一直不思茶飯，所以整個人不免就有些虛弱了。眼下老夫人最想見的應(yīng)該就是兩?位公子，少?爺與老奴就冒昧過來?請兩?位公子過去幫著勸勸。”

    聽?到張嬤嬤所說?，陸政安不禁有些猶豫。但想到季老夫人慈眉善目的模樣，陸政安看了眼宋淮書后，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

    “既如此，煩請兩?位在?外面稍等一下，我和淮書進去換身兒衣裳就來??！?/br>
    見陸政安竟然答應(yīng)了下來?，張嬤嬤頓時?欣喜不已。連忙點頭應(yīng)了幾聲，目送著陸政安和宋淮書開門回家?去了。

    ……

    既然是上門探望病人，那陸政安和宋淮書自然是不能空著手去。但是陸家?與季家?條件懸殊巨大，陸政安索性也不多想。換好衣裳后，直接撿了半籃子雞蛋提了出來?。

    宋淮書一看陸政安竟然只是拿半籃子雞蛋，頓時?愣了一下。還沒等他開口，陸政安便把籃子塞到了他手里。

    “鄉(xiāng)下探望病人半籃子雞蛋的禮，算是不錯了。而且就季家?的門庭，咱們家?底兒拿出來?，怕是人家?也看不上眼，還不如這般?！?/br>
    宋淮書一聽?頗覺得?有道理，季家?富甲一方，怕是龍肝鳳膽也是看不上眼。他們不過是普通的百姓，也拿不出稀罕東西來?走禮，不如這般又實惠，又顯誠意。

    兩?人提著半籃子雞蛋跟著季月賢和張嬤嬤坐上了馬車，季月賢目光掃到陸政安手里提著的半籃子雞蛋，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這人倒是真有意思?！?/br>
    陸政安怎會聽?不出季月賢是什么意思，低頭看了下腳邊的籃子，表情?淡然的回道：“鄉(xiāng)野粗人，不會玩兒什么虛的?！?/br>
    陸政安話音落下，季月賢倒是滿臉贊同的點了點頭?！按_實，你和你家?這位契兄算是是我認(rèn)識諸多人中?最實誠的人了。不過，像你這性格好也不好，若是生活的環(huán)境復(fù)雜一些，怕是要被人算計的渣都?不剩了?！?/br>
    “季公子多慮了，我和淮書身邊就這么多人，任誰算計也算不出來?什么花兒來?。而且鄉(xiāng)下人淳樸，會挖空心思算計別人家?的人也不多。”

    陸政安說?完，轉(zhuǎn)頭看了眼身側(cè)的宋淮書。見宋淮書察覺到自己的眼神?后，對他微微一笑，陸政安心下一軟，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

    對面的季月賢看著兩?人如此不由一陣嘖舌，隨即忍不住問道：“你們想不想去上京看看？我覺得?你們?nèi)羰悄芤黄鹑?，老?太?定然十分開心?！?/br>
    季月賢此言一出，陸政安身側(cè)的宋淮書立時?有些緊張。要知?道上京路遠(yuǎn)，一來?一回怕是要幾個月的時?間。

    而且他母親每到冬季的時?候便極容易生病，陸政安若是要去上京的話，那他就要面臨兩?難的局面。

    宋淮書既放不下母親，又不想和陸政安分開，一時?間便有些擔(dān)心起來?。

    許是察覺到宋淮書情?緒變化，陸政安捏了捏他的手，直接拒絕道：“家?里喂得?有牲畜，走不了太?遠(yuǎn)。老夫人身邊有季公子這般孝順的兒孫在?，也一樣會非常開心?！?/br>
    馬車悠悠駛?cè)肟蜅＃藭r?已經(jīng)知?道陸政安和宋淮書要來?的季老夫人早已等在?了門口。看到陸政安提著一個籃子，牽著宋淮書跟著季月賢身后，忍不住邁出門想前迎了幾步。

    “哎呀，你們兩?個人終于舍得?來?看我這個老婆子了?！?/br>
    在?陸政安和宋淮書即將走到季老夫人跟前的時?候，一旁的張嬤嬤便把陸政安手里的籃子給接了過去。

    季老夫人眼神?掃過那半籃子雞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上前拉著陸政安和宋淮書的手，帶著兩?人進了房間。同時?，忙吩咐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們趕快將茶點送上。

    “聽?季公子和張嬤嬤說?，老夫人身體不適，現(xiàn)下如何了？”

    “就是一些沉疴舊疾，沒什么大毛病。看到你們過來?，我就感覺好多了?！?/br>
    季老夫人安置兩?人在?椅子上坐下，轉(zhuǎn)頭看著跟進門的季月賢道：“去吩咐廚房中?午多做幾個菜，我要留政安和淮書在?這里吃飯。”

    聞言，陸政安立時?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旁的宋淮書見狀，也跟著站了起來?。

    陸政安側(cè)頭看了一眼他，伸手拉住宋淮書的手，說?道：“老夫人不必如此麻煩，此處距離我岳父岳母家?沒多遠(yuǎn)。我和淮書就是過來?陪您說?說?話，等下我們就去我岳父岳母家?了?；磿S久未曾回去了，岳父岳母都?在?家?等著呢?！?/br>
    聽?陸政安這么說?，季老夫人便也不好再堅持。表情?失落的點頭應(yīng)了一聲，也就只能作罷。

    見季老夫人并無什么大礙，陸政安陪著喝了杯茶，用了幾塊兒點心之后，便也起身告辭了。

    在?臨出門之際，陸政安和宋淮書轉(zhuǎn)身請季老太?太?留步。“聽?季公子說?，老夫人這兩?日便要動?身去上京了？”

    季老太?太?沒想到陸政安竟然主動?提起這個，看著陸政安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期望?！笆前?，每年深秋時?節(jié)，你舅父就會著人來?接我們?nèi)ド暇┻^冬，待到明年三四月份再動?身回來?。”

    聞言，陸政安點了點頭。

    “這幾日家?里有不少?事要忙，老夫人動?身的時?候，我和淮書怕是沒辦法給您送行了。日后您若有機會再來?化龍鎮(zhèn)，我和淮書再過來?跟您問安?！?/br>
    說?罷，陸政安和宋淮書在?季老夫人詫異的眼神?中?，向季老夫人行了個晚輩禮后，這才起身離開。

    看著陸政安和宋淮書相攜離去，季月賢見老太?太?臉上一臉傷懷，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

    “來?時?我已經(jīng)問過陸政安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上京，這人怎么都?不肯。您說?咱們季家?又不是養(yǎng)不起他們這兩?個閑人，非得?窩在?這鄉(xiāng)下小地方吃苦受累，實在?讓人想不通?！?/br>
    季月賢的話音落下，立時?被季老夫人橫了一眼。

    “季家?之前也是從土里刨食兒走過來?的，怎么？以為家?里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了？別忘了你吃的飯，穿的衣是怎么來?的？！像政安和淮書這般腳踏實地有什么不好，若都?像你們這般，季家?遲早要敗壞在?你們手中?！”

    季月賢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句抱怨，竟惹來?老太?太?這般訓(xùn)斥。不過，看到老太?太?能這么中?氣十足的罵人，季月賢便也放心了幾分。

    “哎呀，您瞧您，我不過是順嘴說?了一句，您老至于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嘛。孫兒知?錯了，您老別跟我一般見識了?！?/br>
    說?著，季月賢上前扶著季老夫人將人送入了房間，同時?吩咐一旁伺候的下人道：“中?午把表少?爺送來?的雞蛋給老太?太?蒸個蛋羹，去去火氣。”

    季老夫人瞧著季月賢在?自己面前插科打諢，便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戳了他一下額頭，想起陸政安忍不住嘆了口氣。

    “政安這孩子的性子，真是隨了你小姑姑那般倔強，讓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br>
    第五十九章

    在季老夫人去陸政安家認(rèn)親的第三日, 陸政安和宋淮書兩人有事回宋家，便把這?件事跟宋家老兩口說了。

    在初聽到這?件事時，宋希仁也覺得整件事情過于巧合了。不過, 季家是何等的人家，既然人家當(dāng)家老夫人親自上門來認(rèn)親, 定然是已經(jīng)確定了的，心中不免一陣唏噓。

    不過, 宋希仁看陸政安在談起季家時態(tài)度并不熱絡(luò)，甚至言語中隱隱有些排斥, 宋希仁心內(nèi)贊賞的同時, 也覺得頗為可惜。

    要知道季家地位超然，若能?搭上季家這?艘大船, 扶搖直上雖不至于，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從土里刨食兒這?么辛苦了。

    然而當(dāng)宋希仁再仔細(xì)思考了一番后，覺得陸政安搭上季家雖然是件好事, 可是對他?家淮書未必是一件好事。

    畢竟淮書乃是男兒身，這?輩子生養(yǎng)怕是無望了。

    加上季家老夫人的幼女只?有陸政安這?一點?兒血脈, 像一般的高門大戶最是講究血脈傳承。若是季家人因?此嫌棄了宋淮書，那這?門親認(rèn)了，對他?們來說還?不如不認(rèn)。

    “怎么這?個時候過來？”

    宋希仁剛從廚房端著碗筷出來，見陸政安和宋淮書這?個時候進?門，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午飯可曾用?過沒？沒有的話我讓你們娘親再做兩個菜?！?/br>
    “還?沒吃, 方才去探望老夫人了，這?不剛回來。”

    說完, 宋淮書拉著陸政安的手走到宋希仁的面前, 看著他?碗里的的土豆絲和清炒小?白菜忍不住皺了皺眉。

    “怎么一點?兒葷腥都沒有，你們這?飯菜未免也太清淡了些吧。”

    正說著, 宋蘭氏從廚房內(nèi)走了出來，看著皺著眉一臉不悅的宋淮書，笑著說道：“家里就我和你父親兩個人，做多?了也吃不完也是倒掉。我們年紀(jì)大了，那葷食也吃不了多?少，飯菜素素凈凈的也蠻好的?！?/br>
    說完，宋蘭氏轉(zhuǎn)頭對宋希仁吩咐道：“你去街上買些鹵味兒吧？政安和淮書都愛吃高盛酒家的紅燜羊rou，若是還?有就買回來一盤?！?/br>
    “行，我這?就去?！?/br>
    宋希仁聽到發(fā)妻的吩咐，應(yīng)了一聲便要往外走。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就被陸政安給攔了下來。

    “都是自家人，何至于這?么麻煩，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我們也幾日沒回來了，吃什?么也沒有大家一起坐下來好好說說話重要?！?/br>
    陸政安說著，牽著宋淮書的手往宋家廚房走去。見案板旁邊的菜筐里還?有兩顆芹菜，便徑自從里面拿出來一邊劈，一邊說道：“這?兒有芹菜，涼拌一下就行了。咱們一家四個也就我飯量大一些，做多?了也都剩了，還?不如少弄點?的好。”

    聞言，宋淮書雖然無奈，但也只?能?點?頭。轉(zhuǎn)頭見父母親都站在門口，便對他?們說道：“我們來弄就好了，您和我父親去外面歇著吧。”

    宋蘭氏看著乍然間熱鬧起來的廚房，心中滿是欣慰。應(yīng)了一聲從屋里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旁邊同兩人說話。提到今日兩人去探望季家老夫人，言語中不由得帶著幾分擔(dān)心。

    “說是沉疴舊疾，沒什?么大問題?！标懻惨贿吳兄鄄?，一邊不冷不淡的答了一聲。

    見狀，宋蘭氏忍不住嘆了口氣?！跋?一想?這?季家老夫人也著實不容易，你母……”

    宋蘭氏本來想?感嘆一句，季老夫人尋女多?年，如今得償所愿，但遺憾的是女兒已經(jīng)離世。以季老夫人這?般年歲，對她來說委實有些殘酷了。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宋蘭氏立時反應(yīng)過來。唯恐惹得陸政安傷心難過，忙看了眼陸政安的臉色，見他?并沒有什?么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你們?nèi)羰强梢?，?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想?來老人家心里也高興得很吶。”

    陸政安明?白宋蘭氏的意思，不過他?心里也有自己的顧慮。

    陸政安看了一眼幾人，想?到眼前的幾人都是自己最親最近的人了，索性也就直接對他?們坦白了。

    “季老夫人的心情，我如何會不知道。雖然我是她的外孫，但是對于季家這?門親戚，我們還?是遠(yuǎn)著些好?！?/br>
    陸政安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陣驚訝。尤其是作為枕邊人的宋淮書，更是覺得陸政安這?話說得奇怪至極。

    將手上的菜葉子擦掉，陸政安走到幾人面前站住了腳步。“自從季老夫人認(rèn)定我母親就是她女兒之后，我沒事便在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大家小?姐，好端端的怎么會無故落水呢？便是意外落水，船上總有隨行的下人，見主人家落水就沒有一個人伸手搭救？”

    陸政安說完，看了一圈兒幾人的臉色，隨即說道：“這?些都是老黃歷，咱們也不去翻這?筆爛賬。就說季老夫人發(fā)現(xiàn)長命鎖，過來認(rèn)親這?件事?！?/br>
    “季家小?少爺作為季家的嫡孫，身邊人對他?吃穿用?度比較上心是正常的。但是按照當(dāng)時老夫人對我們那般說的話，實在不像是過于用?心，反倒像是在防備著什?么。季家雖是高門大戶，錦衣玉食是挺好的，但是里面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遠(yuǎn)不是我們能?夠應(yīng)對的?；蛟S是我想?的多?了一些，但是我總覺得，季家這?門親戚有沒有也都無所謂?！?/br>
    不等幾人給出反應(yīng)，陸政安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背靠大樹好乘涼是不假，但是我覺得腳踏實地更讓人覺得心安。不管這?季家到底如何，我和淮書把我們的小?日子過好，您二老身體健健康康，其他?一切都是過眼煙云?！?/br>
    本還?覺得少了季家這?個靠山還?有些可惜的宋希仁，在聽完陸政安這?席話后，贊同的點?了下頭，再看向一臉平淡的陸政安時，只?覺得對方豁達(dá)和務(wù)實怕是自己也難以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