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赫在黑暗中笑出聲，只能水瑯一個人聽到的笑聲，“你看，你要是給我做一件衣服，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br>
    “等我有空了，再去逛商店的時候，順手幫你帶些布回來?！彼樐恳暻胺剑粗娪?，“顏色有要求嗎？”

    周光赫答非所問：“那你記住了，不管發(fā)生什么，都別忘了。”

    “你不用離我耳朵這么近，我聽得見?！彼樛屏送扑绨颍白^去，我們又不像人家一樣，是來搞對象約會的，擠什么，大半年沒見過似的?！?/br>
    周光赫再次笑出聲，“我想吃話梅?！?/br>
    水瑯將紙袋遞過去，示意他自己拿。

    “我騎車來的時候，手心出汗了，剛才還一直拿著電影票。”

    水瑯掏了一顆話梅，沒好氣遞過去，周光赫低笑著張嘴，將指尖捏著的話梅叼進(jìn)嘴里，“挺甜?！?/br>
    “安靜看吧，我都不知道頭緒了?！?/br>
    然而很快，水瑯更沒頭緒了。

    “我想吃瓜子?！?/br>
    “自己拿?！?/br>
    “我手臟?！?/br>
    “……那你別吃了?！?/br>
    “那我剝給你吃?！?/br>
    “你手不是臟嗎？”

    “我磕給你吃?！?/br>
    “周光赫?！彼槻[著眼睛轉(zhuǎn)頭，“你不想活可以直接說的。”

    周光赫拳頭抵唇，輕笑，突然，整個人往水瑯湊了過去，“你以后要是再來看電影，是不是都會想起來我是怎么煩你的?！?/br>
    尤其是跟別人一起來看電影。

    “無賴。”水瑯將他的臉推走，“再離我這么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br>
    過了一會兒。

    水瑯屈起雙指，向旁邊襲擊，卻被穩(wěn)穩(wěn)握在掌心，想抽回來，卻被抓得更緊，低聲道：“你晚上是不是連房間門都不想進(jìn)去了？”

    “噓?！敝芄夂諆A身過來，“我們再動，后面就該罵了?！?/br>
    水瑯余光看了看后面，坐著一名被兩對情侶包圍在中間的單身漢，看著確實像快忍耐不住，即將發(fā)飆的樣子。

    “他一個人，干嘛選情侶場次找罪受？”

    “估計是被放鴿子了?！?/br>
    水瑯又看了看，果然看到旁邊有個空位，單身漢手上還捧著話梅，自己一顆也不吃，“松開。”

    周光赫距離水瑯的臉，不足十厘米，仔細(xì)端詳她長而卷翹的睫毛，小巧挺翹的鼻子，飽滿微紅的嘴唇，連細(xì)微的毛孔都不放過。水瑯被他握著，看著，手心不自覺出了汗，溫度源源不斷從他手心傳遞過來，察覺他喉嚨滾動，心里頓時緊張起來。

    “你想……”

    “草！老子看不下去了！”

    后面的單身漢突然一聲怒吼，嚇得電影院里快要依偎到一起的男男女女立馬分開，坐直，目視前方，心臟怦怦狂跳。

    除了周光赫，他是唯一一個不受影響，依然緊握水瑯的手不放的人。

    “松手?！彼槹欀?，“疼?！?/br>
    周光赫緩慢松開，水瑯?biāo)α怂κ郑粗聊簧腺u冰棒的老太太被抓，電影也結(jié)束了。

    “完了，壓根不知道怎么拿到110機密的?！?/br>
    “以假亂真換照片拿貨，引蛇出洞抓捕?！?/br>
    “可以啊，眼睛就沒朝那邊瞟過，居然還能對情節(jié)了如指掌?！?/br>
    水瑯抱著還剩下一大半的零食，排隊走出電影院。

    周光赫沒說這個情節(jié)，對于以前偵破過的敵特來說，小巫見大巫了，“餓不餓？我留了一碗糖醋小排，回家煮掛面給你吃？”

    “再放點小青菜?！彼樧呦屡_階，被夜風(fēng)一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往自行車停放的地點走去，“花壇里的小青菜一天一個樣，不趕緊吃葉子就發(fā)黃變老了?！?/br>
    “好。”周光赫脫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穿著吧，沒那么冷。”水瑯抖了抖肩膀，讓外套滑下，給他接住，“再獻(xiàn)殷勤，你今晚也別想進(jìn)房間睡覺?！?/br>
    周光赫將外套重新裹在水瑯身上，在水瑯視線盲區(qū)，聚焦，專注，笑看著她。

    -

    “你說誰找我？”

    “復(fù)茂路派出所治安隊副隊長周光赫?！?/br>
    申琇云心頭頓時一驚，心里想著，這人怎么會直接到工商所找她，面上卻不顯露分毫，對著同事笑了笑，“可能是前段時間我家附近有小偷的事，我去看看?！?/br>
    走到了接待室，申琇云不知道第幾次調(diào)整心態(tài)了，終于覺得放松地差不多了，敲了敲門，走進(jìn)去，“周……隊長，聽說你找我?！?/br>
    周光赫手里拿著筆記本和鋼筆，“請坐，我們只是過來調(diào)查一些事情?！?/br>
    “是哪方面的事情？”申琇云忍不住先問出口，慢慢坐在周光赫對面，笑著道：“我們工商所和派出所老合作的，有什么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盡管說，不用客氣?！?/br>
    “1976年12月11日上午九點到九點半，你遲到了，當(dāng)天治安隊九點四十將會到達(dá)老廟后面的黑市，但當(dāng)天到的時候，卻撲了空。”

    周光赫沒看手上的資料，“1977年1月22號下午四點，你早退離崗，當(dāng)天也是工商所與治安隊國營商店供銷總社預(yù)備前往老廟黑市，嚴(yán)厲打擊抓捕破壞統(tǒng)購統(tǒng)銷不法分子，卻也是撲了空，據(jù)知情人透露，你一直暗中與黑市的人來往，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提前泄露治安隊具體時間給黑市頭目。”

    “怎么……”

    申琇云表情是實打?qū)嵉某泽@及慌張，“怎么可能！誰，是哪個知情人透露的，你告訴我，或者你讓那人到我面前來，我們當(dāng)面對質(zhì)，我是工商所的人，是最恨破壞統(tǒng)購統(tǒng)銷不法分子的人，誰這么惡毒，居然往我身上潑這種臟水，周隊長，你一定得嚴(yán)查清楚！”

    “這不正在嚴(yán)查清楚的過程嗎？”

    周光赫不帶任何情緒看著申琇云，“今天過來，就是調(diào)查清楚是不是臟水，你先交代清楚，我剛才提到的兩天遲到早退，去做什么了，誰是見證人?！?/br>
    “這，這都過去這么長時間了，突然讓我想，我哪能想得起來。”

    申琇云外套下的襯衫已經(jīng)全都濕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說話時牙根都在打著顫，因為周光赫說的日期，確實就是她親自去通知派出所附近的線人，以及老廟旁邊的線人的時間，“這很難記起來?！?/br>
    “咣當(dāng)?！?/br>
    一副手銬重重放到桌子上。

    “這這這，這需要時間！”

    申琇云看著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雙眼里也半點溫度都沒有的周光赫，知道一旦說不出來，他絕對就會把她銬上帶去所里審問。

    這絕對不行！

    要是帶著手銬走出工商所大樓，從今以后她就會成了所里的重點對象，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自如了。

    不能走出這間會議室。

    只要不走出去，隨便扯個理由就行。

    一旦被帶出去，就完了。

    周光赫冷眼看著越來越無法保持鎮(zhèn)定的人，“想清楚了嗎？”

    這聲音不亞于索命的黑白無常。

    申琇云額頭頓時汗珠子密布，指甲陷進(jìn)手心rou里去了，越急越不敢隨便張口，否則會讓事情變得混亂，一旦混亂了，把柄就多了。

    周光赫拿著手銬站起來。

    “劉副所長！”

    申琇云用盡全身自控力，強行扯出一個笑臉，“我想起來了，是劉副所長，兩次都是劉副所長讓我去辦事體?！?/br>
    周光赫：“辦什么事？”

    申琇云緊擰著手指，“一次是讓我?guī)兔I早飯，一次是讓我?guī)兔θベI晚飯?！?/br>
    周光赫又問了幾句，看向李華，李華走出去，沒過一會兒，帶著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進(jìn)來。

    李華對著周光赫點點頭，表明在路上已經(jīng)說明情況了。

    劉副所長一臉歉意：“實在不好意思，因為工作太忙，只好麻煩申干事去幫我買飯，沒想到造成這么大的誤會?！?/br>
    周光赫重新坐下，“1976年12日上午九點到九點半，去哪里買的早飯？”

    劉副所長：“光明飲食店，離工商所有點距離，距離我家也繞彎子，但我時常會想吃那邊飲食店的粢飯，所以會請申干事幫忙過去買?！?/br>
    周光赫：“1977年1月22號下午四點，是到哪里買的晚飯？買完之后在哪里交給的你？”

    劉副所長：“人民飯店二樓中餐廳，那里的醬鴨做的一絕，如果五點下班趕過去就沒了，所以請申干事幫忙過去買?！?/br>
    周光赫語氣平靜：“兩人回答一致。”

    申琇云掐進(jìn)rou里的指甲微松，然后刻意大喘氣一聲，“嚇?biāo)牢伊?，周隊長，你以后不好這么嚇人的?！?/br>
    “以后?！敝芄夂蘸仙箱摴P蓋，夾在筆記本里，“確實還有以后，這只是初步調(diào)查，我剛才表達(dá)得不是很準(zhǔn)確，不是知情人透露，是知情人舉報，后續(xù)我們會經(jīng)常見面?！?/br>
    申琇云腳底發(fā)軟，要不是這些年世面見得多了，舉報兩個字，直接就能把她嚇昏過去。

    “感謝配合。”周光赫帶著人走到劉副所長面前，“今天的筆錄，我們會如實交給工商總局?！?/br>
    劉副所長的笑臉頓時僵在面上，僵硬笑著，點了點頭。

    等人走了，接待室門一關(guān)上，申琇云立馬扶著桌角，慢慢滑倒在地。

    劉副所長臉色難看，語氣冷漠，“我欠你的人情，從今天起還清了，我們之間一筆勾銷，以后再無往來?！?/br>
    申琇云大驚，“劉副所長……”

    “你別忘記，所謂人情，皆在口頭上，是我重視承諾罷了?！眲⒏彼L開門，頭也不回走了。

    申琇云萬萬沒想到，幾年沒舍得用的人情，最終會突然用在這個上面！

    痛心之余，再想到周光赫說的知情人舉報，以及后續(xù)還會經(jīng)常來找她，再也控制不住，渾身顫抖哆嗦起來。

    整個人怕到了極點。

    “不怕不怕，快了，快了，只要房子跟財產(chǎn)返還登記成功，多的是人幫我……”

    -

    走出工商所，周光赫沒跟同事一起回單位吃午飯，直接騎車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