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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牌過氣后 第73節(jié)

    崔述坐得筆直,雙手扶膝,安靜聽著。

    舒念耳聽蘇循瘋狗一般叫罵,急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時間被拉得極長,一分一分,長得叫人害怕?;蚴窃S久,又或只是片刻,“轟”“轟”兩聲爆響——

    血rou橫飛。

    舒念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說:

    沒死,沒殘,he,放心。明晚九點《舊疾》。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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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舊疾

    ◎永遠這樣,就好了?!?/br>
    他的世界里, 下起一片茫茫大雪,入目只有黑白二色,偶有活物經(jīng)過,雪一般白的臉, 墨一般黑的眼, 一個一個又一個。生得一模一樣, 分不出男女, 辨不清是誰, 面目模糊,模糊到了極處。

    他唯覺厭倦, 鎮(zhèn)日縮在棉被之中, 卻仍是寒冷,從骨頭縫里透出絲絲冰雪氣, 只能瑟瑟蜷作一團,耳聽“格格”撞擊之聲, 厭煩不已,卻是源源不絕,形影不離。

    他聽得頭疼欲裂, 拼命叫一聲“別撞了”, 那聲音瞬時消止。方才后知后覺——不是別的,是他齒關(guān)撞擊的聲音。

    便拼死咬緊牙關(guān)。

    往來的活物越來越多, 雖是面目不清,聲音卻嘈雜到了極處,止不住往耳里鉆——

    “傷口太大, 血流不止, 如何是好?”

    “聽聞縫合之法, 可冒險一試?!?/br>
    身上棉被人驟然揭開, 他劇烈瑟縮,睜眼便看到他的親哥哥握著匕首生生迫近,口中獰笑,“阿述,我的好弟弟,還哥哥臉來?!?/br>
    他忍不住嘶聲叫道,“我不要做你弟弟,走,走開,不要碰我!”

    阮傾臣的臉幾番變幻,又作了模糊的活物,卻是聾了一般,聽不清他一言半語,只往他欺近——

    他奮力反抗,四肢俱被禁錮,便連頭顱也被活物摁住,轉(zhuǎn)動不得,他垂死掙扎,活物們分毫不退,齜牙咧嘴,露出漆黑稀爛的舌——

    縱然一死,不受此辱。一念既生,無半分猶豫,往舌尖奮力咬下,口中一熱,大量guntang的液體充盈口腔,冰雪世界終于生出一點溫度。

    身上驟然一松,活物們消失無蹤,驚叫聲此起彼伏,雜沓的腳步聲后,有一個人走近,雙手捧住他面頰——

    是溫熱的。

    “阿述?!?/br>
    他唯獨識得這聲音,便拼命睜開眼,仍是雪白的臉,墨色的眉,卻有一對通紅的眼,和鮮紅嬌艷的唇。

    如一個漂泊的旅人終于看到家之所在,他止不住開始發(fā)抖,“念念。”

    口中溫熱的液體汩汩而出,兩個字含糊不清。

    “別說話?!彼p手捧住他面頰,抖了許多藥粉在他流血的舌上,苦得鉆心。

    他難言委屈,越發(fā)抖個不住,忍著舌尖劇痛懇求,“別讓他們割我?!?/br>
    她仿佛隔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他在說什么,“不會的,放心?!?/br>
    他固執(zhí)道,“讓他們走?!?/br>
    她四顧一回,“你們方才做了什么?”

    “就……”一個活物開口鼓噪,“大夫過來,吩咐給大人上藥……”

    說謊,它在說謊,它割他的臉,分明要割他的臉。他一手指著它,拼命想要爬起來,卻被她牢牢抱住,緊繃的身體不由自主松馳下來——

    安全了,他到家了。

    ……

    舒念將昏死過去的人放回枕上,初一分離,崔述又劇烈發(fā)抖,口中喃喃,“還我?!眱芍皇衷谔摽罩泻鷣y抓握,“我的臉,還我?!?/br>
    舒念見他抖得邪門,忙將棉被密密裹上,一直籠到尖削的下巴處,只留一點口鼻呼吸——

    崔述掙了掙,手足抽搐般的劇烈震顫終于停下,鼻翼一鼓一鼓,昏然睡去。

    舒念略松一口氣,訓斥侍人,“以后都不許隨便碰觸大人?!?/br>
    一眾侍人大眼瞪小眼——不碰觸,怎么伺候?

    舒念心煩意亂,擺手道,“都……出去,不聽呼喚,不許進來?!毕肓讼耄牍轻樂饬嘶杷痻ue,將沸水煮過的銀針腸線拾掇妥當,縫合他面頰邊上被阮傾臣剝開的皮rou。

    崔述痛得不住瑟縮,卻無法醒來,喉間格格作響,卻說不出一個字,薄薄青色的眼皮下,眼珠震顫,冰涼的眼淚源源涌出。

    舒念不敢看他,手上不停,快速縫合妥當,烈酒洗凈,厚厚涂上一層浮雪膏。

    裹完傷處,崔述滿面俱是眼淚。舒念本待拔針,復(fù)又停住,仍由入骨針封xue,摸摸他冰冷的前額,“就這樣,睡一會兒?!?/br>
    崔述在她指下瑟縮,呼吸急促,間或有一二聲粘膩的鼻音,啜泣一般——

    如一只受傷歸巢的小獸。

    許鋌進來,向舒念行禮。

    舒念鎮(zhèn)重回禮,“多虧許大人及時趕到,實不知該如何謝你?!?/br>
    許鋌避開,“不敢冒領(lǐng)功勞?!币娛婺铙@訝,“大人內(nèi)功登峰造極,雖離蘇秀極近,但蘇秀爆體時,自有真氣流轉(zhuǎn)在外相護,兩相撞擊下短時昏暈。下官趕來,只來得及護送大人回來,不敢枉居功勞。”

    舒念一滯,難道她想錯了,崔述竟不是自毀?

    “大人如何?”

    舒念低頭,“外傷已無大礙。內(nèi)傷需等外傷痊愈,恢復(fù)意識,才有法子。至于——”至于心里的傷,只能靠他自己,誰也幫不上半分。

    許鋌居然聽懂,謹慎道,“大人認不出身邊人,聽姑余小公子言,仿似六年前情狀,應(yīng)是舊病復(fù)發(fā)——”

    親兄養(yǎng)父勾結(jié)設(shè)陷,囚禁剝皮,惡毒詛咒,舊病復(fù)發(fā)有甚么稀奇?

    萬幸活著,活著便好。

    舒念想了想,“阿述這樣,非但經(jīng)不起路途顛簸,亦無法入京接任,你可稟過太子?”

    許鋌四顧無人,小聲回稟,“太子本在湖北查糧道事,昨日接訊,已秘密出發(fā),親來黃石探望?!?/br>
    不論為了什么,當今監(jiān)國太子對崔述之好,簡直貼心貼肺,無可挑剔。

    崔述在枕上搖頭輾轉(zhuǎn),“別,別碰我……”似要掙扎,卻被入骨針強行制住,動彈不得,只能源源落淚。

    舒念俯身,連著被子將他抱緊,“別害怕,沒有人,不會碰你?!?/br>
    許鋌極其識相退出去。

    入骨針壓制下,崔述昏睡一日。入夜時分,忽然發(fā)起高熱,一個片時便燒得神志模糊,即便去了入骨針,亦無法清醒過來——

    好在此間府中有冰,侍女用厚絹盛冰,做了冰袋退熱。誰料稍一碰觸,昏沉中的人便不住發(fā)抖,綿綿呼痛,細微一二聲呻/吟,反反復(fù)復(fù)只一句“別碰我”。

    舒念只能由他,傾身上榻,將一個火炭一般的身子牢牢攏在懷中,輕聲安撫。

    崔述瑟瑟縮在她懷中,鼻翼小扇子一般快速鼓動,啜泣有聲,忽爾睜眼,“臉,我的臉——”

    舒念輕吻他濡濕的眼睫,“無事?!?/br>
    崔述黑琛琛一雙眼中半絲光亮也無,凝望虛空之中,嘴唇不住發(fā)抖,“我的臉——”

    “無事?!笔婺顢r著不叫他說下去,“你的臉好好的,便是壞了些,我也很喜歡。”

    崔述仿佛不知身畔是誰,靜默片刻,又抖個不住,“又傻,又病,又難看……念念照顧我,累不累?”

    舒念心下一動,難怪石室中崔述情緒異常,見了自己也不大親近——阮青君那廝糾纏自己,原來都叫他瞧在眼中?

    平日里自己多與人說一句話都要打翻醋缸的人,見到那日不堪情狀,不上前一刀殺了阮青君泄憤,竟是心灰意冷,跑出去喝悶酒?

    舒念恨不能揪著領(lǐng)子痛罵一回,然而崔述眼前琉璃易碎的模樣,只能生生忍了。

    她心里愛恨交織天人交戰(zhàn),懷中崔述早又燒得糊涂,一只手挽著舒念襟口,一時昏睡,一時啜泣。

    此后再無片刻清醒,足足三日,燒得神智不清,粒米不進,只能喂些清水,偶爾強行哺些食物,立時便吐得昏天黑地。

    舒念不敢亂來。不能用冰,便用溫水擦身退熱,不能進食,只得吩咐將上好的牛乳制糖,哺給崔述吊命——

    如此勉強維持,三日過去,崔述軟作一團稀泥,連脖頸都是塌的。每日洗浴更衣,皆由人抱著伺候——萬幸他神智迷糊,但有半分清醒,只怕早已羞憤至死。

    舒念沒日沒夜躲在房中,翻閱姑余送來崔述六年前的治病記錄,和九鶴府藏醫(yī)典——好在崔述如今并不睜眼,身邊是人是鬼也不得知,倒也不太粘人。

    第四日晨起,侍人伺候擦身。剛除下衣裳,崔述忽然醒來,沒見舒念,大發(fā)脾氣。舒念聞訊趕來,崔述赤條條躺在枕上,一看見她便嘶聲喊叫,“你去哪了?”

    他自以為瘋狂猛烈的咆哮,聽在舒念耳中,便如蚊蠅振翅,細弱不聞。

    昏沉三日,忽然清醒,“回光返照”四個字掠過舒念腦海,心下涼了半截。便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冷酷看他,“你都要死了,還管我去哪嗎?”

    崔述大睜雙目。

    “三日?!笔婺盍⒃陂竭?,一字一句道,“三日了,你吃過一粒米,喝過一口藥么?”她越說越氣,“你既橫下心要去死,我去哪里,你還管得著嗎?”

    崔述不由自主發(fā)起抖來,一句話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沖口而出,“念念照顧我,累不累?”

    舒念氣得發(fā)笑,“我正等你問我呢,你都不問,就敢胡亂瞎猜?”便作勢要走,“你不問,我走了?!?/br>
    崔述虛弱不堪,被她一通喝斥,越發(fā)神智模糊,生恐她要走,稀里糊涂順著她道,“問……問你。”

    “我不累。”舒念止步回來,往他身畔盤膝坐下,“我想要一輩子照顧你?!?/br>
    崔述唯覺目中沉重,眨一眨眼,便有溫熱的水珠劃過面頰,開了閥子也似,源源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