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站在陳新身邊，他的手越握越緊。她第一次觸摸到他手上因為長期做竹編磨出的薄繭，也從他微微顫抖的手，感受到了他情緒的劇烈起伏。

    他們又無措的站了一會兒，陳新的語氣里竄出了強烈的不滿，甚至能隱約聽出努力壓抑的哭腔，“媽！”

    那把蘸滿桐油的小刷子停了下來，陶蓉又看了他們一眼。

    “站在那兒干什么？去屋里坐。”

    陳新拽著向?qū)幾哌M家里的堂屋，拉著她在竹編沙發(fā)上坐下，給她倒水的時候因為手抖，熱水濺到了手背上。

    向?qū)幹皇瞧届o地望著，將他的慌亂盡收眼底。

    陳新把水杯遞給她，眼角含淚地蹲到她跟前。

    ——我送你回家，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向?qū)庉p輕搖了搖頭，放下手里的茶杯。

    ——父母是最重要的家人，他們不同意，我們不能在一起。

    陳新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你今天為什么突然要來我家？你故意的。

    向?qū)幍匦?，點頭。陳新只覺胸中一陣劇痛，熱淚瞬間奪眶。

    ——為什么？你想靠我爸媽甩掉我。

    向?qū)幋寡鄢聊?/br>
    陳新起身站到窗邊，望著外面正在犁田的老黃牛，淚眼模糊。

    聽到父母的腳步聲進了堂屋，已經(jīng)沉沉地溺入那潭絕望的他沒有回頭。

    那頭老黃牛又在滿是泥水的稻田里走完了一個來回。

    向?qū)幤届o地望著眼前那對沉默的父母，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因為感到為難還是局促不安。

    他們似乎是不善言辭，又像是在醞釀著什么很難說出口的話。

    陶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因長期務農(nóng)而觸感粗糙的手在向?qū)幍氖直成夏﹃藥紫隆?/br>
    “向?qū)?，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br>
    多年來風里來雨里去，向?qū)幵缇鸵呀?jīng)被錘煉得喜怒不形于色了?？墒亲x出她的這句唇語時，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聽到陶蓉那句話，陳新猛地回頭。

    陳玉璋搓了搓手上從瓦片上蹭來的泥，局促得不知道該說什么。

    陶蓉摸了摸向?qū)幍氖?，見她流淚，自己的眼淚也迅速滑入臉頰那些細微的溝壑。

    “新新比你年紀小，但是他從小就懂事，會疼人，你不要嫌棄他?！?/br>
    向?qū)幎ǘǖ赝?，她的話使這個從荊棘里走出來的女強人淚如泉涌。

    陳新背著父母快速地抹了臉上的淚，仿佛經(jīng)歷了劫后余生，對父母甚至生出些埋怨。

    “你們早這樣不就好了？剛剛對著第一次來家里的人那是什么態(tài)度？”

    “你也沒提前打個招呼，我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得?！碧杖爻槌黾埥磉f給向?qū)?，“我們也沒有見媳婦的經(jīng)驗，沒反應過來的啊?！?/br>
    陳新意識到自己回來這一路因為心神不寧，甚至忘了提前知會他們。

    他想起了自己小學時，老師第一次來家里家訪，他們也是木木愣愣的，讓老師尷尬地呆站了很久。

    “又不是來家訪的老師，你們有什么反應不過來的？你們剛剛那樣真的很傷人！”

    陳玉璋皺了皺眉頭，搓了搓手上的泥，低聲嘀咕，“向?qū)幎忌线^電視的，不比你老師還厲害些？你發(fā)什么脾氣？我們就是鄉(xiāng)巴佬沒見過世面，見不得大人物。不曉得待客，讓你丟人了?！?/br>
    “你讓我丟什么人？你兒子我差點讓人丟了！”陳新越說越氣，“不曉得待客？葉朗他們來家里你們不是待得挺好嗎？”

    “你的朋友跟你女朋友那能一樣嗎？”陶蓉看了看兒子氣紅的臉，“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大呼小叫的，你自己辦事不牢靠，回來也不說一聲。”

    陳新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向?qū)幓仡^看了他一眼。見她淚雨婆娑的，他瞬間沒脾氣了，閉上了嘴。

    “向?qū)帲阕?，我去給你弄碗炒米茶?！?/br>
    陶蓉拍了拍向?qū)幍氖?，對陳玉璋使了個眼色，老兩口識趣地走了。

    陳新見他們出了門，立即蹲到向?qū)幐啊?/br>
    他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一字一頓地說：“向?qū)帲銊e想甩開我。”

    她笑中帶淚地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淚，輕輕點頭。

    第82章 .哭哭鬧鬧笑一笑，又一天

    陶蓉走進菜地里給向?qū)幯b了幾袋自己種的菜，悄悄把一個紅包塞進了裝滿青菜的塑料袋里。

    “家里沒什么好東西，向?qū)?，這些菜你拿去吃?！?/br>
    陳玉璋從熏rou架上取下了一些臘rou和臘腸裝好，遞給自己兒子，“你幫她拿著?！?/br>
    向?qū)幬⑽⒕瞎乐x。陳新拎著東西站在她們身邊，見mama絮絮叨叨，和向?qū)幚钟H親熱熱的，他的開心都掛在了臉上。

    “二三十歲的人了還哭哭哭，廠子快垮的時候也沒見你哭，為這么點事你當著爹媽的面哭?！标愑耔罢驹陉愋律磉呧粥止竟?，“你是要做一家之主的人，以后不要遇到點事就急赤白臉的?！?/br>
    “我傷心我就要哭，要是因為你們向?qū)幉灰伊?，我天天哭，煩死你們。?/br>
    陳玉璋輕聲嘆氣，“沒出息。”

    “我隨你。二年級的時候，你和我媽吵架把我媽氣回外婆家了，我看到你哭了?！?/br>
    “哪有這回事？亂講！”陳玉璋瞪了兒子一眼。

    老兩口送他們到了村部的停車場，葉朗正在給兩名剛到村里的外國留學生解說萬匠泉村的古建筑群，見他們“一家四口”和樂融融地走過來，朝陳新笑。

    陳新坐上車還不忘囑咐他，“葉朗，我送向?qū)幓厥欣?，你明天記得把開過光的神筆帶給向安?！?/br>
    葉朗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聽到身邊的留學生又提了問，他轉過頭繼續(xù)耐心地解答。

    幾十只山羊慢悠悠地從山路上經(jīng)過，陳新索性停了車。

    悠哉悠哉的山羊“咩咩咩”地從山坡緩緩走下來，跟著牧羊人走回山路對面的羊圈。

    陳新看了一眼正在給員工發(fā)消息的向?qū)?，右手食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忽然轉頭朝向?qū)幍膫饶樜橇诉^去。

    向?qū)幰桓甭犞沃膽B(tài)度，只是輕輕地笑。發(fā)完了消息，她轉頭迎上他的唇，安撫式地輕輕碰了碰。

    陳新受寵若驚地笑，得寸進尺地解開了安全帶，手扶在她腦后，加深那個吻。

    舉目四望，除了那位遠去的牧羊人，山野間不見其他人。

    車外的羊群拖延著他們行進的節(jié)奏，車里只有相愛的人相吻時發(fā)出的愛的聲響。

    羊群離開。向?qū)庉p輕推開他，陳新不依不饒地又想吻上去。

    向?qū)帉χ玖讼旅碱^，他立刻剎停自己的沖動，但是對她提出了新的請求。

    ——我今天不想再睡李行哥家里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向?qū)師o奈地笑了笑，轉頭看向車窗外，她覺得自己好像攤上了粘人精。

    陳新那輛車行經(jīng)向善坪時，向峻宇正站在利軍婚慶用品店的門口。

    喝多了酒的九叔正在吵吵嚷嚷，店門口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全是看熱鬧的人。

    等著向峻宇一起回狀元小賣鋪吃晚飯的向文楷站在街對面，低頭劃拉著手機，對眼前正在發(fā)生的熱鬧漠不關心。

    九叔滿臉通紅但言之鑿鑿，“峻宇，我敢賭咒發(fā)誓，我的話沒得半句假的！我上一回看到有人在落月河邊摟摟抱抱！我是不是喊你去巡邏了？”

    向書記故作鎮(zhèn)定地叉著腰，遲疑了一下，臉色尷尬地點了點頭。

    “哪有清清白白的人大晚上跑到落月河邊摟摟抱抱的？你是不是撲了個空？”九叔打了個嗝，“欸？為么？因為劉利軍和楊群英這對jian夫yin婦換地方啦！”

    向峻宇無話可說地撓了下鼻梁骨，感覺自己被罵了，又好像沒有。

    劉利軍心虛地瞥了一眼向書記，“向老九！你嘴巴放干凈點！我什么時候去落月河了？”

    “你不要狡辯！”九叔舉著空酒瓶指著劉利軍，“偷偷摸摸走水路被我看到了，開始走山路了？你和楊群英躲在山上守林員的那個屋里不穿衣服搞七搞八！我冤枉你了？”

    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站在道德高地的人們，臉上帶著看好戲的興奮，還有毫不遮掩的鄙夷。

    向文楷給單位同事發(fā)完領導發(fā)言稿的修改意見，抬眼看了看街對面。

    這樣的場面和他印象里的故鄉(xiāng)多少還有重合的地方，熱愛窺私并且熱衷審判的村民總是不肯錯過這種捉jian在床的桃色戲碼。

    向文楷轉頭看向準備拆卸臨街店鋪招牌的那兩個村民，他們都坐在梯子上望著街對面，聚精會神地看戲。

    “我——為什么今天把書記喊來？”九叔努力睜著一雙醉眼嚴肅地望著向峻宇，“峻宇，你曉得不？”

    向峻宇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

    “他婆娘昨天回娘家去了！我向老九要懲惡揚善，但是絕對不會傷及無辜！劉利軍和楊群英這對狗男女，大家伙都好好聽著，他們兩個臭不要臉，背著屋里的人在外面一通亂搞！該死！這種人丟的是我們向善坪的臉！”

    “你無憑無據(jù)，血口噴人！”

    劉利軍拿起手邊的一對喜燭朝九叔砸了過去，被醉醺醺的人用酒瓶子擋開。

    “楊群英的美發(fā)店這幾天為什么不敢開了？”九叔又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他們兩個亂搞被我撞了個明明白白，她曉得我遲早要捅破，沒臉見人！躲起來了！”

    向文楷看了看那個扶著腰慢慢朝人堆走去的孕婦，還有孕婦身邊那個眼中燃著怒焰的男人，他扶了下眼鏡，覺得這出鬧劇好像又有新的主角要上場了。

    轉頭看向馬路的另一邊，向文楷望著那兩個一路小跑著趕來的婦女，愣了一下，“媽，翠鳳嬸，你們？”

    “嗯嗯嗯家里飯已經(jīng)做好了，回去就能吃了?！?/br>
    王秀荷敷衍地對兒子說了兩句，和張翠鳳像兩條泥鰍一樣，靈活地鉆進了看熱鬧的人堆里。

    “劉利軍，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滾出向善坪！你和楊群英這對狗男女不要亂了我們村的風氣！”

    九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第二！”他拿起酒瓶磕了磕自己的腦袋，“哎呀，第二是什么，我起猛了，搞忘記了……”

    “老不死的！滾！我看你就是故意在這兒亂給我扣屎盆子！”劉利軍惱羞成怒地準備關上了店門。

    九叔哈哈大笑，“大家都看看，這個狗東西做賊心虛，有種背著自己老婆亂搞沒種認！你這個門面還是你老丈人花錢給你盤的，你真的是臭不要臉！”

    “空口白牙你就造我的謠！”劉利軍身上的市井氣混著尖酸氣，“一輩子泡在酒里的老不死，活該你老婆孩子死得早，沒人送終！”

    氣得咬牙的九叔舉著瓶子就要往劉利軍身上砸，向峻宇及時握住了酒瓶。

    “九叔，你傷到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