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建兵本來還想出言說和，王秀荷默默朝他使了個眼色。倆人繼續(xù)吃飯，懶得管了，隨他們吵，習(xí)慣了。

    老兩口就像是兩只用了幾十年的老燈泡，坐在那兒散發(fā)著幽黃的光。他們默默觀察著從燈光里路過的人，只是安靜地照明。既不刺眼，也不聲張。

    向峻宇挪了挪盆栽的位置，“我沒鬧情緒?！?/br>
    “你說你沒鬧情緒，那你擺個臭臉給誰看？”

    他笑，“給你看?！?/br>
    她抱著一盆月季花蹲到他身邊，“要不是你長得好看，我才懶得看你?！?/br>
    “這兩盆山茶花放那邊上吧，擺在這中間真的格格不入?！狈郊渭伟阉职址旁诨▔虚g的那兩盆山茶花挪了出來。

    王秀荷這才轉(zhuǎn)頭看向女兒，“那是你爸爸給我種的，你別動我的?！?/br>
    “哦?！狈郊渭斡职涯莾膳杌ㄅ不厝?，身子歪向身邊的向峻宇，低聲說，“我現(xiàn)在合理懷疑，山茶花是他們倆的定情信物?！?/br>
    他想了想，小聲問她，“我們倆的定情信物是什么？”

    方嘉嘉脫口而出，“牛rou和羊rou啊，好特別，好浪漫?！?/br>
    向峻宇聽到減減在狗窩邊叫喚，“狗都聽不下去了?！?/br>
    兩個剛剛還在斗嘴的人，蹲在花壇邊沒心沒肺地笑。他們歸置好那些盆栽，又蹲在減減旁邊唧唧咕咕聊了一會兒。

    “爸爸，媽，我們先去廣場了?！?/br>
    王秀荷應(yīng)道：“你們先去，我吃完了飯和你翠鳳嬸一起去?！?/br>
    兩個光明正大談戀愛的人在跑道上散步，聊的也都是些日常的瑣事。

    “我下周六打算帶畫坊的小朋友去萬匠泉畫吊腳樓，上周在云溪農(nóng)莊，他們畫得挺開心的?！?/br>
    “方老師辛苦?！毕蚓羁戳丝磭鷫ι系膲L，“上午有幾個九安和五陵的村干部來村里交流學(xué)習(xí)，問我善文化的墻繪是哪個團(tuán)隊畫的，我把你名片給他們了?！?/br>
    方嘉嘉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他們下午有人聯(lián)系我了。我下個月要先畫完萬匠泉的民俗文化墻。”

    向峻宇“嗯”了一聲，“葉書記和竹葉坡打比賽那天跟我提了一嘴?！?/br>
    方嘉嘉的話題隨之一蹦，“葉朗他們打竹葉坡那場打得太好了，老天爺好偏心啊，他怎么做什么都那么厲害？”見向峻宇不吭聲了，她立馬找補(bǔ)，“這個籃球啊，要說不說，那還是你打得更好。”

    向峻宇朝籃球場望過去，“你哥說謙煦百日宴回來一起吃頓飯，到時候讓他再打一場?！?/br>
    “好像是他岳父的那些同事和下屬想借謙煦百天這個由頭送禮吧，我哥是想帶孩子回來躲兩天?！?/br>
    “謙煦挺好玩兒的，胖乎乎的，愛笑還不鬧騰?！?/br>
    “那是嫂子帶得好?！?/br>
    “你哥那天還使喚我?guī)椭t煦換尿不濕，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讓我學(xué)著點(diǎn)?！?/br>
    “香蓮婆婆的刺繡課是明天下午嗎？她上次教我的針法我又快忘了?！?/br>
    “嗯。”向峻宇想笑，“你下次也別轉(zhuǎn)移話題了，直接說你不想聊這些。”

    “我不想聊這些?！?/br>
    “那就聊點(diǎn)別的，愛紅嬸那天還對我說，從來沒見你去上過她的課，問你是不是對她有意見?！?/br>
    “我這五音不全的破嗓子根本不是唱山歌的料，歌舞有關(guān)的我都是敬而遠(yuǎn)之?！?/br>
    “你有你自己的特長?！毕蚓羁戳丝吹琅缘臉?，“那個策展人聯(lián)系你了嗎？”

    “嗯?！狈郊渭紊炝藗€懶腰，甩了甩胳膊腿，“她是看了我給謙煦做的樹葉畫，覺得很有意思，本來是想做一個樹葉創(chuàng)意畫的畫展，主題都快定了。我那天看到上次元宵節(jié)做的那幅砂石畫，又想了想，想到五谷雜糧、稻草泥巴、花花草草都能作畫，我覺得既然要做村野主題那就取材于村野，所以定了新的主題?！?/br>
    “什么主題？”

    “《萬物向善》，我會帶向善畫坊的小朋友一起做，和他們一起去潭沙的美術(shù)館開畫展。”

    向峻宇贊許地點(diǎn)頭，“今年的榮譽(yù)村民一定要頒給你，應(yīng)該沒人投反對票?！?/br>
    “有榮譽(yù)就會有關(guān)注，有關(guān)注就會有壓力，我可不想當(dāng)什么榮譽(yù)村民?！?/br>
    “那你想當(dāng)什么？”

    方嘉嘉忽然想到了葉朗說過的那句話，“萬紫千紅烈如火，當(dāng)片綠葉也不錯。”

    向峻宇頓了頓，“這話說得太好了?！?/br>
    “葉朗說的?！狈郊渭我娝植豢月暳?，覺得好笑，“向峻宇，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一提葉朗你就自動靜音?！?/br>
    向峻宇撓了下鼻梁骨，“因為他優(yōu)秀得讓我無話可說?！?/br>
    “少來吧你，酸了吧唧。”

    向峻宇笑了笑，仰頭看向那輪明月，“嘉嘉，今晚的月亮真好看?！?/br>
    方嘉嘉也仰頭看向夜空，笑眼明亮，“星星也好看呀?！?/br>
    清朗的月光在樹葉上灑下白色的糖霜，群星閃耀在村莊的上空，熠熠奪目。

    去蓬勃的世界里尋找自己的天地吧，無論是想當(dāng)主角還是配角。

    月落日升，晨曦冉冉。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太陽即將為四野啟明，山茶花的花瓣上掛著將落未落的水珠。

    王秀荷敲了敲女兒的臥室門，“嘉嘉，你起了沒？峻宇在外面等你。”

    站在狀元小賣鋪臺階下的向峻宇，望著那個慢悠悠走出來的人，等著配合她完成她正式晨跑前的儀式。

    方嘉嘉走到第三級臺階時，向下一個飛撲，他再穩(wěn)穩(wěn)地抱接她落地。

    方建兵正在女兒的工作室打掃衛(wèi)生，探出頭，望著他們微笑。

    已經(jīng)對他們倆的互動日常習(xí)以為常的王秀荷拎著澆花壺站在門口，“峻宇你少慣侍她慣侍：溺愛、遷就（西南官話方言）。，一天到晚瘋癲癲的?！?/br>
    向峻宇甘之如飴地笑，“還好?！?/br>
    “你爸爸昨天提了一條娃娃魚過來，你中午過來吃飯。”

    “好?！?/br>
    方嘉嘉不想一大早就聽她mama嘮嘮叨叨，拔腿就跑，“向峻宇，你快來追我！”

    張翠鳳站在菜園子里潑了盆洗菜水，拍了拍洗菜的盆，笑呵呵地朝方嘉嘉喊，“嘉嘉，慢些跑！”

    “荷嬸，我先去跑步了?！毕蚓钷D(zhuǎn)身去追趕那個遠(yuǎn)去的身影。

    路上早起的村民們，拿著春耕的農(nóng)具和他們打招呼，“嘉嘉，厲害咯，書記都跑不贏你了?！?/br>
    向書記神清氣閑地跑到她身邊，“輪到你追我了?！?/br>
    太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長長的河堤上，奔跑的他們給落月河邊的蘆葦蕩帶來了一陣微風(fēng)。

    細(xì)長的蘆葦隨風(fēng)而動，陽光在搖曳的葉片上起舞。

    長滿了水草的水面上，倒映出年輕的，奔跑的身影。

    清晨的空氣在呼吸里涌流，方嘉嘉感覺自己被投入了一片無垠的清澈之中，泊在一片春意盎然的日光里。

    她在 27 歲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忽然不想再那么渾渾噩噩地被時間追著跑了。

    只是轉(zhuǎn)了個身，回到向善坪。用一個冬天的時間，步履不停地身心重啟，終于迎來了屬于自己的，生機(jī)充沛的春天。

    以前是剛被鬧鐘叫醒就盼著夜晚快點(diǎn)到來，如今是還沒睡下就開始期盼第二天的清晨。

    那些曾經(jīng)只覺談來奢侈的愛和夢想，原來早就等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望著那輪初升的太陽，覺得人的確應(yīng)該每天早點(diǎn)醒來，才能看到那么輝煌的朝陽，那么廣袤而盛大的明朗。

    春光如煦，萬物向善。

    朝著前方奔跑的向峻宇忽然慢下腳步，回轉(zhuǎn)身望著她，見她加速朝自己跑來，笑如春風(fēng)。

    “嘉嘉，慢點(diǎn)跑，不著急?！?/br>
    第102章 番外.每個人有自己的人生節(jié)奏

    方嘉嘉又上完了兩堂向善畫坊的課，正在收拾教具。

    剛開完防洪防汛會議的向峻宇等在農(nóng)家書屋門口，十二個小朋友拎著自己畫好的畫，出門時接力一般地和他們講禮貌，“方老師再見，向書記再見?！?/br>
    宋青嵐和趙春蘭挽著手經(jīng)過書屋門口，準(zhǔn)備往村部剛開的小食堂走。趙春蘭習(xí)慣性為方嘉嘉報菜單，“嘉嘉，今天晚上有鍋巴炒臘rou和辣子雞，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方嘉嘉抱著教具走出來，朝門口的向峻宇抬了抬下巴，“你呢？”

    “我隨你?！?/br>
    小食堂的壁掛電視正在播放一檔熱門綜藝，方嘉嘉端著餐盤走到宋青嵐身邊坐下。

    宋青嵐夾起一塊鍋巴，仰頭望著電視里的幾個男人，“我還以為他們糊透了，沒想到這兩年又火了?！?/br>
    “什么糊透了？”大廚李師傅朝她們看，“青嵐，我給你重打一份。”

    “沒有，李師傅，我說的是電視里的人?！?/br>
    “人怎么能糊透呢？那多嚇人？”李師傅納悶，看了看正在裝菜的向峻宇，“書記，你多吃點(diǎn)。”

    向峻宇端著餐盤走到圓桌旁，朝向思睿看了一眼，向思睿立馬把方嘉嘉旁邊那個位置讓給他。

    方嘉嘉拿起筷子，也和宋青嵐一樣仰頭望著電視，嘟囔道：“他們幾個又一起上綜藝了啊?！?/br>
    她有些感慨，十幾年過去了，她都從小學(xué)生變成社會人了，那些人卻跟吃了防腐劑一樣，一點(diǎn)不見老。

    “他們比賽的時候你最喜歡誰?。俊彼吻鄭购闷?，“我最喜歡蘇醒和魏晨，可惜魏晨不在這節(jié)目?！?/br>
    “我當(dāng)時最喜歡——”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向峻宇，下意識地咳了下嗓子，“十幾年前的事了，忘了?！?/br>
    向峻宇冷靜地望了一眼電視機(jī)，脫口而出一大串選秀男明星的名字。那些男人參加的甚至都不是同一檔選秀節(jié)目。

    宋青嵐聽笑了，“向書記你還真是如數(shù)家珍啊?！?/br>
    2007 年的夏天，12 歲的方嘉嘉的確短暫地愛過很多男人。

    那個暑假，向文楷和向峻宇經(jīng)常見方嘉嘉和向?qū)幾陔娨暀C(jī)前，安靜地觀看那兩檔選秀節(jié)目。

    她們臉上看不出任何追星女孩的狂熱，倒像是兩個嚴(yán)格的評委，眼神冷漠地審判電視機(jī)里那些唱唱跳跳的男人。

    直到 7 月的某天中午，向峻宇跟著方嘉嘉到了祠堂，發(fā)現(xiàn)她在認(rèn)真地跪拜菩薩。

    他見她跪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念了一串他沒聽過的名字，“請菩薩保佑他們都能在比賽里取得好名次，菩薩，這些人是我想請你保佑的。等一下我念的兩個名字是jiejie想請你保佑的，也麻煩你保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