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67節(jié)
張瓚啜了口茶,憤憤道:“只是沒想到,沈聿會在背后捅刀子,鄭閣老英明一世,毀在這個得意門生手里了?!?/br> …… 鄭遷上一次停職,皇帝趁機收拾了一批言官,這一次停職,皇帝又暗示內(nèi)閣擬票,為曹鈺平反,赦免他的家人,恢復他的南直隸總督、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職銜。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告訴鄭遷,是時候讓賢了。 鄭府堂屋的房檐下,擺著一把四出頭的官帽椅,鄭閣老坐在上頭,望著密密匝匝的雨幕。 老管家鄭福撐著傘,引著一名中年人進來。鄭遷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烏紗羅袍的新科進士,意氣風發(fā)的走向他。兩個身影漸漸重合,已是十幾度春秋。 “恩師?!鄙蝽残兄晾认拢卸Y。 “恩師?”沈聿又喊了一聲:“可是身體不適?” 鄭遷回過神,自嘲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你第一次到家里來的情景?!?/br> 沈聿一撩前襟,慢慢的跪了下去。 鄭遷將目光落在沈聿身上:“這是做什么?你的一番好意,我豈會不知呢。只是人老了,就愈發(fā)容易犯糊涂,戀棧權(quán)力,患得患失。除了你,沒人會替我下這個決心,也沒人能保我身家性命,名聲晚節(jié)?!?/br> “老師不怪學生自作主張就好?!鄙蝽驳恼f。 鄭遷起身將他扶起,緩緩走到檐下:“人老了就得服老,服老才能得善終,二十多年了,我也該回去管管家里的事了?!?/br> 沈聿點點頭:“恩師回鄉(xiāng)之后,如有難處,盡可寫信吩咐學生。” 鄭遷笑而未答,說起另一個話題:“明翰,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陛下登基以來,看到朝廷陷入困局,急于大刀闊斧的革新除弊。可是朝廷積弊日久,就像一個沉疴不愈的病人,用猛藥只會加重病情,宜緩宜慢,宜以滋補為主?!?/br> “明翰,你的路還有很長,每一步都要謹慎再謹慎,不僅僅是為了朝廷,也是為了你自己。老夫?qū)δ惚в袠O大的期許,期盼你能有所建樹,但也同樣希望你能得善終?!?/br> 沈聿點頭道:“恩師放心,學生牢記恩師教誨?!?/br> …… 鄭遷以左柱國、中極殿大學士致仕榮休,太子親自送他,由承天門正門而出。百官聚集在碼頭相送,目送著巨大的官船緩緩離開水門,駛?cè)雽掗煹倪\河。 張瓚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看向沈聿的目光,如同看一個背叛門墻的敗類人渣。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袁燮笑道:“這樣的結(jié)局,或許是你我羨慕不來的呢?!?/br> 張瓚被袁燮一句不軟不硬的搶白堵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 沈聿在碼頭送鄭遷離開,回到內(nèi)城時,已是午后,堂屋里已經(jīng)沒了地方下腳。 許聽瀾和季氏正在為三個考生準備鄉(xiāng)試的考箱,擺了滿地的考試用品。 沈聿蹲下身翻看,一式三份的藤箱,每箱共有三屜,上層是小爐、銀碳、拉珠、號簾、墻圍、被褥、枕墊、釘錘等;中層是筆墨、硯臺、裁刀、漿糊等,下層是精致的細點、醬菜、米鹽、雞蛋等食料。 沈聿打趣道:“怎么不把床鋪灶房都給他們搬過去?” 許聽瀾白他一眼:“九天六夜窩在那么小的號房里,如果不吃好睡好,別說答題了,鬧病怎么辦?” 沈聿掃一眼一個比一個精氣十足的子侄們。 季氏又手把手的教三人煮粥,幾時放臘rou,幾時放蔥花。 “蔥花過分了吧?”沈聿道,這哪里是去考試的? “蔥姜提味,還能驅(qū)寒?!奔臼蠄猿值?。 把沈聿說的都餓了,眼見沒人搭理自己,出門叫郝mama給他做一碗雞絲面來,他也要放蔥花。 湊合補了頓中飯,又遣人去找懷安回來。 管家對著小廝擠眉弄眼:“快,去國子監(jiān)叫小爺回來?!?/br> “不用替他遮掩?!鄙蝽蝉久嫉溃骸叭徽?,書坊找不到就去皂坊?!?/br> “是?!毙P唯唯應下,跑了出去。 沈聿今天倒不是抓懷安逃學的,而是真有重要的事。讓他回房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鄧絹直裰,頭發(fā)梳理的一絲不茍,帶著網(wǎng)巾,讓沈聿眼前一亮。 面容清雋,眉目疏朗,還真像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只要別開口說話。 “爹,到底什么事啊?”懷安問。 “謝伯伯回來了,帶你去見見他?!鄙蝽驳馈?/br> “真的!”懷安一驚一乍。 沈聿耳際一陣嗡嗡,苦口婆心的勸道:“一會兒見到你謝伯伯,裝的……表現(xiàn)的穩(wěn)重一些,進退有度,斯文有禮,盡量少說話?!?/br> 懷安一頭霧水:“那可是謝伯伯呀,我什么的德行,他難道不知道?” 沈聿道:“士別三日還要刮目相看呢,你別管他知不知道,照做就是了?!?/br> 第170章 謝彥開祖籍京城, 京中的住宅常年留了下人料理,族中親戚間或幫忙看顧,即便如此, 多年無人居住,物舊人新,依舊忙亂。 許聽瀾派人來過一次,帶了家里慣用的花匠和工匠, 幫韓氏重新移栽了一些花木,將房屋破損處修補復原,收拾了好幾日, 才恢復了住人時的樣子。 謝家開門迎親會友, 恢復正常的應酬交際時, 業(yè)已進入八月。暑熱徐徐退去, 天氣漸漸涼爽,恰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jié)。 車廂里,懷安正襟危坐, 正在醞釀情緒。 只安分了片刻功夫, 還是忍不住問:“爹,謝伯伯又不是外人,為什么要裝模作樣的?” 沈聿道:“陸伯伯升任禮部侍郎, 國子監(jiān)祭酒之位空缺, 你不給日后的新祭酒留下一個好印象嗎?” “什么?”懷安如遭雷劈:“陸伯伯要調(diào)走,謝伯伯接任?” 沈聿點點頭。 “您怎么不早說啊, 我也沒帶點像樣的禮物?!睉寻惨荒槹脨??;叵胱约盒r候, 還把人家撞到池塘里染了風寒, 回頭當了祭酒,不會給他穿小鞋吧? 沈聿白他一眼:“小小年紀, 不要見誰都想著行賄?!?/br> 懷安趁老爹看向窗外的功夫,朝他扮了個鬼臉。 “你好好表現(xiàn),中秋節(jié)下免你三天功課?!鄙蝽驳馈?/br> “真的?!” “真的。” 說話功夫,馬車停至謝府門口。 謝彥開這段時日暫時賦閑,等待朝廷的安排,不出門會客的時候,就在家里修養(yǎng)身體,跟家人打打牌下下棋,整日悠閑自在,怡然自得。 舊友登門造訪,為謝家空置多年的宅院聚氣,謝彥開自然是高興的,親自到門口迎接,請他進前院喝茶。 懷安朝著謝彥開行禮:“小侄見過謝伯伯?!?/br> 謝彥開先是一愣,對上懷安黑亮的眼睛:“這是懷安?!” 沈聿笑著默認。 謝彥開上下打量懷安一眼,驚呼道:“幾年不見,長這么大了!我一時都有些恍惚,以為是懷銘呢?!?/br> 懷安剛要開口爭辯,他哥這么大時可沒有他高,忽然想起老爹的囑咐,又閉上了嘴。 “聽說進了國子監(jiān)讀書,想必學問也長進了不少吧?”謝彥開又問。 懷安唯唯應是,如何眼觀鼻鼻觀心的靜靜待在一旁,假裝自己是空氣。 沈聿將懷安一年多來最好的一次月考文章拿給謝彥開看——還是經(jīng)過反復打磨修改的。 謝彥開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瀏覽全文,稱贊道:“長進不小?。 ?/br> “很不成器。”沈聿笑著自謙道。 謝彥開反駁道:“凡事要循序漸進,你當人人都是懷銘不成?!?/br> 懷安剛想跳起來表示贊同,被老爹淡淡一掃,又垂著腦袋不做聲了。 謝彥開笑著打趣道:“這孩子,小時候話很多啊,怎么長大反倒認生了,居然還臉紅了?” 懷安在心里嘆了口氣,什么臉紅了,明明是說不出話憋的,為了中秋小短假,他也是拼了。 沈聿道:“子盛兄說笑了,他都這么大了,舉止言談自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br> 謝彥開捻須朗笑:“明翰你當年嫌他頑皮,我是怎么勸你的,長大了自然就穩(wěn)重了,我沒說錯吧?!?/br> 他對懷安的印象還處于《四書》結(jié)結(jié)巴巴的背完,拆了玻璃炕屏種黃瓜,在世子所養(yǎng)雞堆肥,炸了王府宮殿,拉著祁王殿下在湖邊燒烤,燎了祁王的袍袖,一頭把他撞進荷花塘里,拐賣了小閣老吳琦……的時候。 一轉(zhuǎn)眼,居然能寫文章了!且不說義理是否通順,辭藻是否華麗,單說他衣冠得體的站在那里,說了這么久的話,都沒放火點了他家的房子,明翰這些年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沈聿淡笑:“子盛兄說的極是。” 又聊起兩家子女,謝彥開三子一女,長子次子都已婚配,長子去了任地,次子今年參加鄉(xiāng)試,三子本到了議親的年紀,但去年院試未過,去外省游學了。 “你家兩位侄女還好?”謝彥開問。 “略知些禮數(shù),都已經(jīng)婚配了?!鄙蝽矄枺骸安恢類??” “小女樸拙之質(zhì),尚且待字閨中……” 懷安聽得昏昏欲睡,這個年紀的人見面,不是聊公事,就是聊子女,七拐八繞,云里霧里,無趣的很。為什么不能聊點有意思的事呢,比如最近的蹴鞠比賽? 果然,他們聊完子女,又開始下棋、聊公事。 落子之時,沈聿看到謝彥開腕子上的一串朱砂,好奇的問:“子盛兄今年本命年?” 謝彥開苦笑:“可不是么,犯命煞。你瞧瞧,險些將性命交代在今年?!?/br> 謝彥開撩起衣袖,一道剛剛愈合的彈痕,露著粉色的rou芽,仍有些猙獰。 “是誰那么大膽量?!?/br> 謝彥開搖頭道:“兇手自焚于簽押房中,連帶趙知府給我的一箱卷宗,全部付之一炬?!?/br> “燒了?那趙淳隨著彈章一起送進都察院的一箱卷宗又是什么?”沈聿問。 “那才是正本?!敝x彥開道:“趙淳送到我那里的是抄本,防的就是有人鋌而走險,毀滅證據(jù),誰成想他們?nèi)绱藛市牟】瘛!?/br> “趙淳在平江府三年,表面與當?shù)厥考澫喟矡o事,實則暗中收集他們的罪證,鄭家是平江府最大的世家,因為鄭閣老在朝,也成了清田均賦的最大阻礙,整個平江府只知有鄭家,不知有朝廷。趙淳是真的忍無可忍,上書揭發(fā)了鄭家,又因朝廷拖而不決,才怒而彈劾陛下、百官?!?/br>